《人上人之苦瓜苦》邾华

18、人生有梦痛苦始

　　第18 章人生有梦痛苦始

　　1。

　　古人说，人生识字糊涂始。殊不知，人生有梦痛苦始。

　　所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不过是人生自我痛苦的掩耳盗铃。

　　为何人一有梦想，就有了痛苦。

　　2。

　　桂荣如果没有听到冒根儿朋友的话，没有在心中生起到学校读书的少儿梦。桂荣就会按照桂荣奶奶所言，实际上也是爷爷的默许，桂荣平时最听爷爷的话，桂荣就会忍受缠脚的痛苦，按照桂荣奶奶，桂荣爷爷，桂荣父亲，桂荣大哥的梦想，其实就是社会的要求，缠成三寸金莲，长大了嫁个做官的好丈夫 ，光宗耀祖。

　　如此一来，桂荣大哥不会对桂荣做脸做色，桂荣父亲不会在饭桌上大骂桂荣。桂荣妈就不会同桂荣父亲吵架，桂荣爷爷就不会不高兴桂荣妈，一家人看起来和和气气，外人也会夸奖这家人好和谐，桂荣缠脚则是一件善事，因为阖家快乐，光宗耀祖，缠脚甚至是一个大善了。

　　桂荣也做了一个大善人。

　　然而，

　　3。

　　桂荣有了自己的梦想，桂荣年幼的心，直觉晓得一旦缠了脚，她就上不成学了。

　　缠脚不仅使桂荣的脚痛不可忍，桂荣的□□痛不可忍，更因为桂荣自己的梦想不得实现而心痛欲裂。

　　当人的痛苦出现时，善就变成了恶。

　　缠脚对桂荣无疑是恶，因为这恶摧毁桂荣的梦想，但这个恶却没有作恶者。

　　没有作恶者的恶才是最大的恶。

　　没有作恶者的恶才是最可怕的恶。

　　因为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在行善，这个深藏在善中的恶就会一直存在，代代相传。

　　桂荣的奶奶，爷爷，大哥，父亲都是为桂荣好，

　　如果要找作恶者，那倒是桂荣妈，桂荣妈支持桂荣读书，支持了桂荣的梦想，甚至于桂荣自己，因为桂荣有了自己的梦想，这个梦想使一家人不和，桂荣反而成了最终的作恶者。

　　人的世界为什么会这样颠倒，桂荣现在自然想不到。

　　桂荣现在只有高兴，向往早点到芦家场上学。

　　4。

　　虽然桂荣爷爷说放了脚，切上学。

　　不过，比起缠脚，放脚的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的是缠脚容易放脚难。

　　现代人，没有缠过脚的以为桂荣一放脚就解放了，自由了。

　　桂荣妈缠过脚，亲身体验到彻心的痛苦，才晓得，脚缠久了一放开，血淋淋的，比缠紧的时候还痛。

　　为什么呢，

　　以前官府惩罚犯了法的女子，就把缠足放开，站在地上，裹住的脚神经麻木的，对痛苦都失去知觉了，脚一放开，慢慢恢复感觉，十趾连心，钻心的痛。

　　那些女子常常站得痛汗淋漓，惨白晕厥。

　　用遂宁话来骂，缠脚不晓得是哪个死挨千刀开的头。害死人啦。

　　照佛家说法，从阎王殿的恶鬼道爬出来的恶鬼，把人世间害得像地狱一样惨无人道。

　　5。

　　郑老爷一说不缠脚啰，桂荣妈当天晚上点起油灯把桂荣的脚上的缠脚布剪开，少受一晚上的罪嘛。

　　桂荣放了脚，走不得。桂荣就坐在床上，一大包棉花堆在身边，桂荣用手搓成一条条棉花眼子，放在床沿的筲箕头，筲箕就是四川竹编的簸箕。帮妈干活路。

　　原来桂荣妈把纺线车搬到桂荣屋子头来啰，陪着女儿，两娘母儿边摆龙门阵，桂荣妈边纺线。

　　竹片做成的纺线车，桂荣妈喊棉纺车，大竹轮子，一根弦连到纺锭，纺锭就是一根粗硬铁丝两头磨尖，棉花缠在铁尖使劲转，就抽出棉线来。

　　棉纺车放在一张矮腿长板凳上，平时直接放在地上的，桂荣妈现在怀起几个月身孕，肚子都开始显了，坐在一张小竹椅上，右手摇着摇把，左手捏一条棉花，又叫棉花眼子，一拉一提纺棉线。棉纺车垫高些，没有那么累人。

　　棉线纺出来，卖到芦家场，织成土布，遂宁的土布最有名了。

　　棉线还可以卖给弹花匠。弹棉花的工匠就叫弹花匠，人人背一弯弹弓，手拿一个弹花棰，又带一张磨盘，一条牵纱篾。弹弓是一个大竹子弯弓，弹花锤是一个弹花大木锤。

　　弹花匠一看就是老手艺人，弹棉花时全靠手上功夫，弹花锤击打弓弦，硬的生棉，叫皮棉，立时飞出柔软蓬松的洁白棉花来，真是

　　弦响声声处，花絮片片飞。

　　弹松的棉花再用磨盘压平，又用牵纱篾，把棉线一根一根压在弹得松松软软的棉絮上，做铺盖心子，就是棉被里子，睡觉盖在身上才暖和。弹花匠用的棉线就是桂荣妈这样的织女纺出来的。

　　中国几千年的牛郎织女，挂在天上，闪着男耕女织的小温馨，平凡温暖。

　　桂荣妈只恨桂荣父亲并非牛郎，早上吃了饭，嘴一抹影子都看不到，人花花也没得一个，死到芦家场泡茶馆，泡到天黑才落屋。

　　6。

　　桂荣睡觉的屋，门打开，屋头亮堂多了，遮窗的窗席用竹竿撑起来，窗棂透出斑驳的竹影，不晓得是哪几蓬翠竹的婆娑姿，郑板桥水墨竹子的源头活水，人心也跟着荡漾，遐思无限制起来。

　　桂荣放了脚，脚还在痛，心痛好多了，心早飞到学校切啰。四川话切就是去的发音。

　　又听爷爷说成都有个华西协和大学，还招女大学生，不晓得是咋个样子的，心头更生起一个少儿的梦想，

　　我长大了要上成都华西协和大学读书就好了。

　　桂荣给妈一说，桂荣妈笑道，

　　那当然好啰，就像那个状元妻黄夫人，读书写字，也给妈争口气。

　　桂荣妈心头就记得这个黄夫人，也是像桂荣那么大的时候，听她妈，就是朱夫人说起，两家的祖上还有来往的。

　　黄夫人就是黄娥，人美才高。明朝遂宁人，离郑家坝不过百里，父亲官至尚书，嫁给老成都毗邻的新都县人明朝状元郎杨慎。

　　老百姓提起，尚书女，状元妻，人中龙凤对，天下第一双。

　　不过桂荣外婆，朱夫人却不想桂荣妈大姐姐要桂荣学黄娥。桂荣妈不晓得，

　　黄娥有诗，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众人都说黄娥其才不让易安居士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易安居士就是宋朝大词人李清照的号，所以黄娥又称蜀中李易安，黄娥曲也写得好，又称曲中李易安。

　　只是黄娥这愁字背后更比易安之愁多了皇宫权斗的凶险，又岂是桂荣妈，大姐姐想得到的。

　　7。

　　桂荣放了脚，过了几天，一个大下午，

　　肃琼来耍，肃琼说今天学校老师休星期，不上课。她听大哥说，郑老爷会让桂荣上学的，心头好高兴，来看桂荣。

　　她大哥开通，不准妹子缠脚。肃琼看到桂荣的烂脚心头就打颤颤，拿手蒙眼睛不敢再看。

　　桂荣问起学校，肃琼说先要到学校报名，登记，人满了怕报不到名哦。

　　要不要钱喃，桂荣妈问，

　　不要哦，肃琼说。

　　晚上吃饭，桂荣妈说起桂荣上学的事，要桂荣父亲到学校给桂荣报个名，你反正天天在卢家场嘛。

　　桂荣父亲一听就毛球了，四川话毛球了就是怒发冲冠。

　　饭桌一拍，你龟儿子瓜婆娘指使起老子来了。四川话瓜就是傻。不是桂荣爷爷骂他儿，两口子差点又打起来。

　　桂荣父亲本来心头有气，是他妈，桂荣奶奶唠叨出来的。

　　桂荣奶奶晓得桂荣爷爷喊桂荣不缠脚啰，切芦家场上学。明面上自然不敢说啥子，就在背后叽噪，骂桂荣妈，瓜婆娘，哪个妈不为自己女儿好，不要桂荣缠脚，害了桂荣。以后哪个要，咋个找夫家。所以桂荣父亲脱口就骂出来。

　　桂荣爷不骂女人的。当时就吼桂荣父亲。

　　桂荣大哥旁边小声打谗嘴，就是说坏话。妹崽家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不学女红，没得个女娃儿的样子。

　　8。

　　谷雨到了。

　　传说谷雨就是仓颉造了字，玉皇大帝奖赏下的谷子雨。

　　谷雨那天，有个习俗，各家媳妇走村串门，又到野地走一圈叫走谷雨，婆婆不能管。

　　桂荣妈一早起来就说卖棉线，趁到走谷雨去了卢家场。

　　桂荣妈对直就到了卢家场小学，怕说不清楚，就说找肃琼。对直就是直接。

　　肃琼赶紧带桂荣妈去见校长，一看校长，和和气气一个长衫子中年人。校长记了桂荣的名字，说
　　莫得问题，下半年开学就来嘛。

　　桂荣妈千恩万谢。

　　9。

　　学校出来，回到芦家场街上，桂荣妈这才去弹花匠铺子卖了棉线，又特地去茶叶店，买了一包谷雨的新茶，俗话说，谷雨的新茶清火，明目，辟邪。

　　农村田野上，谷雨节气，雨生百谷，牡丹吐蕊。

　　庄稼人一到谷雨天，忙插秧，忙种棉，古人说谷雨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桂荣妈回来看水塘春水漂起浮萍，就是一候萍始生，过五天布谷鸟一边理羽毛，一边就开唱，布谷鸟一唱就是四连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在四川，布谷鸟就是杜鹃，杜鹃啼血，家喻户晓。杜鹃是蜀王杜宇的魂魄所变，杜宇不忘百姓，化作杜鹃，杜鹃一叫，农人晓得要播谷了，就是二候，再过五天桑麻树上会停戴胜鸟，漂亮得很，头戴羽冠，称为第三候。

　　唐朝贬到遂宁的苦吟诗人贾岛就写过[题戴胜]的诗，

　　写戴胜鸟，能传世上春消息，若到蓬山莫放归。

　　谷雨三候一过，林花谢了春红，春归何处，要问戴胜鸟了，戴胜鸟现代为国家级保护鸟。

　　桂荣妈回到家，欢天喜地给桂荣说，妈给你报了名，脚好了，就好上学了。
　　--------------
　　第18章结束，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