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囚》一荛菀菀

17、茕茕孑立

　　岁月在我的耳畔流淌，我在暗夜枷锁里沉睡。
　　漫长的黑暗囚禁，消磨我的意志，我的怨恨，我的憎恶，我的愤怒，所有的一切都涅灭在无尽的时间洪流里。我甚至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世界是黑色，记忆却是白色。我为何囚于黑暗，我从何处来，又归往何从。混沌迷惘间，涌入一滴血色，终于开始了变化。
　　我从虚妄里醒来，是一双绀碧色的眼眸，温柔如水，静静的注视着我。从那一刻开始，我的记忆澄明缤纷起来。所有的画面都是这双绀碧色眼眸的主人，美丽、娇俏、勇敢、自信、聪明、倔强，这便是赋予我再生的母亲—白月堇。一个同样囚于黑暗的吸血鬼，她与人类相爱，怀上诅咒之子。本应诛杀，却被囚禁。
　　她的双眸一直温柔如水，注视我的目光始终都是一个母亲注视孩子的目光。她似乎是这世上最温柔的母亲，我却知道她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母亲。她用自己刚将生的孩子的血浇灌我的心脏，流尽她亲子的血，蕴育我的重生。
　　当她以血喂养初生婴儿状态下的我，日渐憔悴，我才知道她早已命不久矣。从诞下那个诅咒之子，她就意味着在走向灭亡。这一刻，我恍然明白，她为何用亲子血祭唤醒我。吸血鬼与人类结合，违背天理，降生之子或胎死腹中，或夭折于成年之前。既知是死，也要耗尽心力生下。她远比我想像中还要坚韧狠辣。
　　她应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她延续的血，是她让我重生了。她又不是我的母亲，因为我只是一缕失去记忆的游魂，囚于黑暗，是她唤醒了我。她赋予我重生，却只是寻找一个人类，她深爱的人类，被吸血鬼猎人抹去存在的猎人，也算是我的父亲。她是一个悲哀的吸血鬼，我怜悯她，也感谢她。所以尊她遗命，寻她所爱。那是我自身记忆尚未苏醒之初。

　　她消失的那天，我终于看见了外面的世界。绯色的月，苍凉而孤傲，俯视大地。我身体里的血液在叫嚣，兴奋，这是最直面而来的情绪。还有我所不明白的久违了的感触，一丝一缕缠绕着思绪，最后被淹没在兴奋里。
　　这世界于我是新奇，我于世界是毁灭。从立于世人眼中，我就注定了诅咒之子的身份。那一双赤金与绀碧的异瞳就是铁证。即便只有我自己明白，他们误会了。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这副身体，与诅咒之子的身体是一致的。同样会在成年以后慢慢觉醒毁天灭地的力量，直到第七个绯色圆月。而我觉醒力量的同时，还会觉醒被时间洪流洗白的三千年前的记忆。所以我乐意这个误会，至少在没有力量保护自己之前，我绝不会澄清。
　　然后，在惊恐畏惧的众目里，我遇见一抹温柔注视。柔目的主人叫十六离青融。一个温柔的吸血鬼，给予我呵护与爱怜，却又若即若离。他用温柔蛊惑，用温柔编织囚牢，牵着我一步步走进他编好的囚牢。在我尚未成年的日子里，他似乎成了我的全部。我于生于死，似乎都应由他掌控。直到成人礼之后，我开始想要挣脱这掌控，潜意识里的反抗。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我。

　　从成人礼之后，我身体里的力量就在悄无声息一点点觉醒，唯独我丢失的那遥远亘古的记忆却依旧沉睡。我不知这是个好兆头，还是暴风雨的前夕。直到我以九道爵为契机，入学猎人学院，毁了叶踽家的城堡时。那一瞬间的力量失控，记忆的枷锁似乎松动了。空荡的灰色世界，两副木棺，孤寂相伴，一个漆黑如夜，一个纯白如雪，却都相同的被厚实的血色铁链锁住。只是这样一幅画面，却让我心悸不已。
　　我清楚的意识到，我曾躺在那副白棺里，而那副黑棺与我唇齿相依。至那以后，我总游走在午夜里，只为找到那副黑棺。即便我不知道黑棺里究竟躺着谁。那是一种本能驱使，生命将要受到威胁的本能。
　　可是，我尚未找到黑棺，身体就被下了枷锁 。叶踽家城堡的力量失控，回来以后，我就失去了所有吸血鬼力量。如同普通人类般无力，等着任人宰割，阿里之行就证明了这一点。当十六离青融派给我的那两人，丝毫没有保护好我时，我就意识到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从入学第一被抓，到叶踽家城堡被毁，再到被冥迕瑱带走。十六离青融把我丢进这棋局，利用为饵。可惜只引出小卒，未引出大将。谁都认为我身在局中为饵，却不知道我也利用了我方大将。十六离青融来救我的时候，琥珀遇之潜入十六离家禁地偷出了黑棺。
　　这个红发红瞳的少年从很久以前就属于我。我囚禁在红阁楼里虚荒度日，这个少年误闯了进来。娇小赢弱的少年，似乎风一吹就倒。他有严重的血癖症，否则不会如此瘦弱，连发色和瞳色都苍白无色。我毫不犹豫割破手腕喂了他血。血癖症非纯血不可，他并非纯血种，最多是个贵族，但生了这样的病症，无异于等死。在吸血鬼的世界，让纯血种流血是大罪。他能存活至今，虽是苟延残喘，但也是个奇迹。所以我救了他。从此，他成了我如同眷属的存在。吸血鬼的世界，拥有眷属是每个纯血种的权利。眷属是随时可供血液，类似终身仆人的存在。而他于我是忠仆，却不是血仆。

　　黑棺如梦中而来如此真实展现在我眼前时，记忆的闸口涌出洪流，将我吞噬。
　　我叫白月茕，生于三千年前，曾是这世界的王。世界是吸血鬼的世界，人类只是吸血鬼的附属。我高傲冷艳，我也凶残暴戾，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我唯一的温情是我的孪生妹妹白月晴，她美丽聪慧，善良温柔。我若是冰冷黑夜，她便是温暖白昼。可她却爱上人类，背叛了我。我亲手杀了她爱的人类，她却徒手贯穿了我的心脏。那一刻，万念俱灰，原来我也会死啊！
　　可是即使我死了，她依然囚禁着我的灵魂，不往生，不涅灭，囚于黑暗。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吞噬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最后什么都逝去了。我已记不得所有，只知道茕茕孑立，只记得我叫白月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