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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看花满眼泪,不共他人言 ...


  •   西戎驸马府别院里,一身西戎装束的顾祯轻抚了一把小叶紫檀的古琴,他的动作很有些温柔,像是抚摸了一下情人的脸庞。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琳琅,想到她做错了事以后可怜巴巴的模样,想到她平日里笑容鲜亮的神情。顾祯露了一抹笑意,转而思及顾流的那一箭,这笑意便更多了些深深的意味。
      他确实是心慈手软了些,念着一点父子,兄弟间的情分。他实是应该让他的二弟早早的去九泉下,这样说不定还能全了他们间的情谊。
      不过这番变故也不全是坏事。
      顾王这几年一直做了个昏庸的样子,倒是确忽略了老狮子的爪子。如今这般,倒是给了他名正言顺逼宫的借口。
      修竹匆匆赶来,行了个半礼,便急急道“主子!出事了!”
      “何事如此慌张。”
      修竹瞥一眼主子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时倒是有些怕了起来,然还是支吾着回禀了“属下今日方收到顾宫那边的消息,其余一切都好,只是,只是琳琅公主已于三月前,和亲至东秦了。”说完便赶紧低下头,不敢言语。
      半刻,修竹抬头便看到顾祯神色无异,“继续说”
      修竹有些摸不透头脑,“属下按公子吩咐,放出暗号,联系那些深埋的暗桩,今日暗桩们的回信上说自同之战秦大败,琳琅公主自请嫁秦,王公便同意了,自公主嫁秦已有三月有余。”
      “铮—”
      修竹大惊,一把难得寻到的紫檀琴,七弦齐齐在公子指尖崩断。顾祯温言道“无其他消息了吗?”
      修竹跪地,“属下不敢隐瞒主上”

      顾祯慢条斯理的掏出一方白绸帕,这与他西戎粗放的一身打扮实在是极其不搭调,他翻手,擦着指尖的血。朗声道,“我同驸马的计划,想是不得不提前开始了。”
      “哈哈哈哈”空中有男子颇为爽快的笑声,下一瞬,便见一名高大的西戎男子从屋脊上翻身而下,动作竟是十分轻盈敏捷
      修竹跪着惊出一身冷汗,他方才收到信就急急的赶来秉告。心急之下,竟没发现这耶律恒珈居然躲在一旁偷听。
      顾祯瞥他一眼“不必自责,驸马的功夫远在你之上,他存心藏身在此,岂是你能察觉的,下去守着这块,别让其他人闯进来。”修竹领了命,方才舒一口气,告退了。
      耶律恒珈也不觉难为情,大方坐下,道,你何时察觉我来了的。
      顾祯擦尽掌中血迹,驸马为何而来,我便因此察觉。
      耶律恒珈又是爽利大笑,道,你既知我尾随着你那侍从一路至此探听消息,又怎的卖了个这么大的破绽给我?不待顾祯作答,便道,自你在军营门口指明说要来见我开始,我便觉得你顾祯如钢如铁,一点惧怕都没有,想不到今日我倒是知晓了你的软肋是何处。怎的,你顾公子还顾及着兄妹感情不成?
      顾祯淡然,伸手斟满两杯茶,推了一杯到耶律面前。开口道“祯是凡人,凡人便不可能如你所言如钢如铁,凡人便有七情六欲。”
      耶律惊道“莫非你对你那妹子—她可是你妹妹,你这是—”
      “琳琅不是我亲妹妹,幼年时我撞破过她母亲同羽林军的私情,便知晓她同我无任何血统关系。”
      “原是如此—”耶律顿一顿,“那你不肯应下同拓拔家的亲事便是为了你这假妹子?”
      顾祯淡淡一笑。
      耶律正了正脸色,做出个劝告的样子来“公子大才之人,怎的在这上头爱美人不爱江山了?况且你那假妹子已成秦王宫姬,我看这亲事是否可以再提一提?”
      顾祯不作言语,仍是三分笑意,眼神深不见底,意味不明的望了耶律一眼。
      耶律便有些丧气,摆手颇有些无奈道“你不必做这般样子—行了,我知晓了,你不肯做的事,兴许只有你那公主说的使得了”又似是无意般,拈起一枚骨瓷杯来把玩着,道“江山美人若你非选一个,顾公子何处之呢”
      “耶律驸马只需知晓,人人都有软肋,顾祯虽是今日同驸马结盟他日共享天下,驸马亦是中原出身,昔年刘公想来即便在逃难时也应教过小公子们,龙三寸下,即为逆鳞,触之者死这话吧”
      耶律的脸色陡然而变,勉强忍下想出手的念头,声音阴森而低沉,同刚刚那个爽利的西戎男子判若两人,道,你调查我?
      顾祯毫无惧意,直视着耶律,三分笑意犹在,眼神愈发深沉,琳琅就是我的逆鳞,刘小公子你记清楚就好,他日图谋天下,公子最好不要将主意打错了地方。否则可别怪我顾祯不念今时同小公子,哦不,小王爷的交情。
      耶律恒珈脸色由青变白,他跟顾祯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叫心照不宣,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过了半晌,他收起内劲,悻悻道“那你如今想怎么打算,你我现下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伤一必伤二。况且,江山美人你还得掂量分量,我压上我在西戎的根基可不是为了帮你去同东秦抢一个女人的!”
      顾祯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半凉的茶水,道“一切计划按原定的来,加紧进程,提前三个月行动。”捏了捏杯子,虽是彼此防备的盟友,但此刻,他心绪又岂可平静的下来?如他自己所说,他顾祯也不过是个人,忽得此消息,心痛担忧自不必说,更是痛恨自己,竟为了念着些兄弟情分而害的他的琳琅远嫁他人。
      沉默了半刻,顾祯方道
      “我向来是觉得人不该去推论什么的,汉朝盛世的时候,不说臣民们食以膏粱,被以绢纱,就连寻常百姓也是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耶律,或者说刘甏,听他提起前朝,眼前是吉光片羽的花团锦簇,金屋藏娇,他自然是不会记得这些景象,记得的人是他的父亲,昔日的汉文宣侯,汉亡后他们一家子不得不颠沛流离,逃离故土,只是每每提起汉朝,他父亲那被疾病饥饿折磨的枯槁脸色便会被一种神采若取代。
      狂热的,思念的,属于盛景的神采。
      “可是汉突然就亡了,各地割据为王,战火连连,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因为饥荒,吃了树皮草根,很多人易子而食,烹妻救母。他们在盛世的时候,能想到有一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琳琅九岁生辰时,我与她一同泛舟游湖,那时我已得知她非我胞妹三年有余,一直也是对她心生喜爱,多有疼惜,那时我已领着大臣们处理政事,监督河道,是要问鼎这天下的人。”
      “舟行湖中心时突然甲板出了问题,开始渗水,琳琅还不知,竟猛的往我身上一扑”
      顾祯说着,自己都觉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我同她便都掉进了湖里,我不会水,别提她了。那时我的伴当师傅远远看到这边落水,赶紧过来救人。我那时自己已经被呛的不清,但眼里只看到琳琅,小小的,无助的在水里挣扎,我害怕极了,对准备救我的伴当师傅道,先救公主,违命我诛了你九族”
      耶律啧了一声,你那时候倒是凶厉的狠嘛。
      顾祯微笑道,是啊,我怕极了,我怕晚了一时琳琅就会再也救不过来了。后来伴当师傅救了琳琅再来救我的时候,我已经昏过去了。
      耶律静了,也只是学着顾祯的样子,将杯子放在桌上,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半凉的清茶。
      “我醒来后,看到琳琅瑟瑟的在我床边哭,眼睛通红,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后来我就明白了,人不要在莫须有的假设下做出选择,我自问是有大志的人,但是那时候,我只是害怕,害怕晚一步琳琅便没了。”
      同样的,顾祯笑着放下杯子4,望着脸色沉静的耶律恒珈,道,后来我查出是三公主同她母妃恨毒了琳琅,想让她死,这才动的手脚。
      “你杀了她们?”
      “没有”顾祯眯了一下眼睛“我让人剁了三公主的手脚,折磨了她三天才了结了她这条命,然后把她做成了肉酱,一口一口,喂了她的母亲吃下去。
      ”
      耶律恒珈有些发冷,看着顾祯似是回忆起什么般,笑了笑
      “琳琅远嫁大秦,看在我这亲弟弟没伤她性命的份上,我或许会给他个痛快点的死法。至于我那父王,你说还有什么比知道小儿子同他的新王后有私情更能刺激到他的呢?”
      耶律握着手里的瓷杯,手心有些冷汗。看惯了顾祯狐狸般三分笑意的样子,今日方知道面前这人,锐利起来,是这般可怕。他在心里算了算,只怕这人除了顾国,日后定会将狠头对到大秦君主身上,到那时候—
      耶律起身,一笑,道那我们一言为定,三个月前提前计划,另外我会为你多备一些暗桩,同你传达消息。
      顾祯点点头,温声“多谢驸马了”

      而后的十余日,秦宫里便平安无事起来。
      琳琅这一宿却睡的有些不眠,赵元玖并未歇在这里,陪她用了些吃食,便去了王后处。这些日子他与琳琅算是公私相融,然而情分也是深了不少。琳琅听闻他欲走虽有些失落,但经不住赵元玖打趣般的凑到她耳边说明个来寻她,红着脸打千儿送他出了门。
      夜里醒了次,叫了茶水,反而彻底睡不着了。她把脸埋在羽毛枕里,索性动起了脑子来思索这些日子的处境。
      嘉美人分明是想借小公主受惊一事来拉一把叶夫人,只是这做母亲的哪有这般算计起自己亲女儿来的。琳琅想起自己,印象里母妃是极为疼她的,可是六岁时天命司下了命示,断她母亲有阻顾国运势之诏,亏得顾祯求情,加上天命司作保,她母亲才保住一条命得去了国业庵修行。
      后来顾祯常常带她去看望母亲,即便她母亲已仙去多年,她也记得母亲摸着她的脸说我琳琅是个好命的,给她做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罗裙。
      天下慈母心,哪有狠心让女儿去犯险的呢。
      若嘉美人不是本意,那难不成真是叶夫人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害了小公主,又借着她顾琳琅脱身?
      倘若都不是,琳琅一个不稳,手边的茶杯忽的落地应声而碎,惊醒了耳室睡着的朱砂,朱砂匆匆披衣而来,着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琳琅并未作答,遣退了守夜的丫头,握着朱砂的手,坐直了身体。
      她知道宫里缺点什么了,一个王后如此示弱的宫里,怎的竟没一个想要揽权的妃子?若是说王后是由赵元玖一力相护的,那么其他的妃嫔呢?便是嚣张如叶夫人,也是未想揽个分毫的后宫协理。这后宫中许是有个深藏不露的,在背后推着这一切?
      比方说,柔夫人,一个不得宠的侍妾,虽生了二子却因昔年同王后相争良娣之位而始终地位微妙。
      王后承宠数十年,始终未有孕。
      宫里有子息的女人只有一个被推到顶风口的嘉美人。
      再比方说,惠淑人,她在平日里都是个安安静静的样子,不争不抢,眉眼平庸,但据她所知,惠淑人每个月都有三四天能留到王上,且曾有过身孕。

      琳琅汗意涔涔,这后宫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论是这宫中哪一个人,倘若她不是多虑,这下一个要针对的便是她顾琳琅了。

      次日过了午时,琳琅早早的便去了合欢殿同王后请安,宁姜知是琳琅,便直接让进了内室。
      宁姜正在梳妆,从铜镜里便对着琳琅嫣然一笑,道,你来了,快坐。本宫也不拿你当外人了,别行礼了,坐吧。
      琳琅便坐在侧榻上,她饶是已见了宁姜多次,也仍是不得不为这美貌而赞叹,美人当如此,顾盼自生辉。
      飞星已经给宁姜梳好了发式,是个有些俏皮的同心髻,三十的女子,竟是丝毫看不出年岁的痕迹来,弄影从外边进来,看到琳琅行一行礼,便举起手里的一朵十八学士,道,娘娘,您要的花给采下来了。
      琳琅有些惊愕,宁姜掩唇而笑“今日你可不许说出去,这是王上吩咐种的十八学士,听说名贵的紧了”
      催着弄影来给把花戴在发髻上,宁姜有些露出小女儿的作态“本宫昨日见了便觉得这颜色用来妆发极好,所以叫弄影偷偷采了一朵来。”
      琳琅点点头,竟也随着笑了,眼神活泼。
      宁姜倒是好奇了,“本宫以为你多少要惊讶个一回”
      “臣妾早年在家中的时候”琳琅笑着,声音也轻快起来“常常去兄长的居处,兄长忙起来便顾不得臣妾,臣妾便把兄长的琴偷出来用刀子给绞了弦再放回去。”
      宁姜一愣,随即笑的开怀,“你倒是同本宫一样,后来呢,你兄长看到了吗?”
      琳琅笑的温柔而深远,“兄长望见那把琴的时候知道是我做的,就遣人给我送了份朝品礼单,我看到那琴是北凉送给父王的朝品时吓了一大跳,就哭着去求兄长想办法,兄长就让我给他绣了个护身香囊,还不准让人帮忙,臣妾绣了三天才绣好,他才肯去同父王说他喜欢那把琴,让父王赐给他。”
      宁姜听出琳琅话里的浓浓的眷恋,她不是那等只知深宫的女子,也听说过顾国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大公子,此刻竟真心实意的有些怜悯她。唤来弄影,去库房挑了上好的绿檀琴,吩咐飞星道,你同辛玖一同去把这琴送去珠玉殿,淑人请安来的,带着这个容易招人闲话。
      飞星有些惊讶,转瞬便应承下来,同叫辛玖的小中人一并退下了。
      琳琅也十分惊讶,起身就要行礼,被宁姜摆手示意免了,她道,本宫也没什么可做的,这把琴也是北凉的贡品,你收着,回去做个念想吧。宁姜此时有些同是天涯的感叹,有些算计后一点同情,琳琅不知这些,但也是真心的谢了一回。
      眼见着马上就到请安的时辰了,琳琅便搀着宁姜,从屏风后出了内室。
      前些时日的风波方才过去,这几日的宫妃们都格外的恭敬,叶夫人也收敛了些,只是对着琳琅,仍是有些恨恨。嘉美人是彻底安静了,抱着小公主,坐在一旁低头不语。
      宁姜寒暄了两句便让大家散了,琳琅也无意再叨扰王后,便出了合欢殿,朱砂之前便得了示意,特意遣走了轿子,担忧道“主子这几日总是睡意昏沉的,今日也不算热,主子可要去御花园走走精神些”
      琳琅点一点头,疲倦道,依你的,走吧。
      朱砂同红豆便一左一右,扶着她从御花园转悠了一圈,走出了一身的热汗,方回的珠玉殿。
      一进殿门,朱砂便皱着眉让侍女们备了水给琳琅沐浴,红豆更是直接去琳琅居室着人搬走了小冰盆,且吩咐守夜的丫头们以后不用了,都由她和朱砂二人来。
      初云很有些不解,这些时日她算是同朱砂红豆很有些密切了,瘪着嘴说往日守夜都是她们一块的,今排了她去,叫她可怎么伺候主子。
      红豆就有些头疼,但是给她磨得不行,透了点口风,你个小蹄子别跟我这磨了,主子这些日子很有些要紧的事,你不懂医术,少过来参和了啊。
      初云这才消停,不再缠人。
      晚上赵元玖来用饭食的时候,也皱着眉头道,你今日怎的这样疲惫,要不要传御医来给你瞧瞧?
      琳琅就摇摇头,说红豆昔年学过些医术,给她断过脉,无碍的,许是有些没睡好罢了。
      赵元玖便吩咐下去,煮了安神汤送来,琳琅看一碗黑黑的汤药,脸都黑了,推说着不用,赵元玖皱着眉瞪了下她,快喝了
      琳琅哭丧个脸,想起什么似的,叫道“红豆—”
      红豆应了声,琳琅便道,“你给我把柜子里的蜜饯给拿来些”
      赵元玖便打断道,“孤不准,喝点汤药还要什么蜜饯,仔细你的牙。”琳琅不好与王上相争这些,有苦说不出,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悲壮的把一碗安神汤喝了干净。
      赵元玖望着琳琅这么个娇憨样子,打趣道“怎么孤觉得女谋士喝起药来比那日同孤说是请身入秦,更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思呢”
      琳琅幽怨的望一眼含笑的赵元玖,可把她苦死了,这安神汤里是放了大把的黄连么,怎么能苦成这样。
      赵元玖笑的更厉害些,摆了摆手,众侍女便悄悄告退,琳琅脸色还是有些红,这些日子以来赵元玖除了去王后宫里歇息,便是来她这珠玉殿,对那亲密之事,她也渐渐不再那般生疏青涩,只是还是有些害羞。
      她这个样子落去赵元玖的眼里便格外诱人,红烛高烧起,鸳鸯被成双,赵元玖吻着她的眉眼,道,琳琅,琳琅。嗓音低哑,爱的恨不得将她全数揉进身体里。
      琳琅羞的红到了脖子,闭着眼有些恍惚,情到浓时,欢愉过后便是空慌,她有些怨,有些怕,她想问他,你是不是也这样叫着宁姜,叫着嘉美人,叫着许多女子。
      然而她怎么开的了这个口呢,想着,深深的闭上了眼,由那人在她身上用尽了力气,呼一口气,揽着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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