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琳琅》慕泗

1、春懒飞花漫，千里共江南

　　顾琳琅在马车里略略掀开一角，顾国的春光就透过猩红的帷帐照进来，杏花欲燃，飞絮绵绵，正是这般好光景，可惜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马车外传来教养姑姑恭敬又冷淡的声音“公主还请放下车帷，马上启程，公主还请少露面为好”看到那素白得手指又放了回去，车外的教养姑神色不明的笑了笑，倒是个省事听话的。
　　眼看过了前面关卡就能出顾国边土，送亲车队里的大秦官兵都有些兴奋，一个个的连抽起马鞭子来都有劲的多，频频回头，目露凶光，跟在家人子一起的朱砂颇有些害怕，她跟红豆都是公主贴身女官，大秦来的教养姑一来就压根不用她们，她们也就只能同家人子挤在车队后头。胡思乱想了一通，红豆突然捏捏她，朱砂才看到车队前头突然叫了停，片刻就看到教养姑板着脸走到她们面前，问道“朱砂跟红豆是哪两个？公主有事叫你们过去伺候”
　　两个人整整衣裳，一齐给教养姑行了礼，红豆略上前一步塞了两个金镙子在教养姑袖子里，乖巧道，这是我们孝敬姑姑的，教养姑颠了颠份量，袖子一收，脸上就有了些笑模样，道，去吧，公主等着呢。两人就又福了一福，连忙往公主车上去了，不长的一截，却走的分外艰难，大秦的一众官兵们直勾勾的盯着她两个，那目光轻佻又火热，羞恨的两人都红了眼。
　　上车后来不及行礼，就看到几日不见的公主琳琅神色淡然，身上穿着几层唐衣，外面罩着半新不旧的猩红色描金绣凤的吉服。朱砂眼登时就掉下来了，红豆也眼眶通红，但她好歹比朱砂年长两岁，此时更是显出沉稳来了，低声道，听公主吩咐的，包了两个足量的金镙子，才放我们来的。琳琅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朱砂有些不解，正欲开口就听见车队后头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惨叫。
　　是家人子们的方向！随即传来的还有男子浪声浪气粗俗不堪的调笑声，辱骂声，朱砂煞白了一张脸，这，这是？红豆悲惶的摇摇头，就说不出来更多的言语。琳琅看着，突然伸手握住她，她握的很重，眼神也染上几分狠绝，语气倒还是镇定的，忍住，我也无能为力。然后自嘲般的，笑了笑，能保住你们就已经是运气了。
　　朱砂不再言语，窗外的尖叫渐渐变成了哭声，红豆见状，也是悲从心来，低着头紧紧攥住朱砂的另一只手掌。
　　琳琅闭上了眼睛，家人子们仓皇的呼救着，那一声声公主救我，就像烙铁烫在她心上。大秦使者提出要家人子陪同的时候她是在场的，或许昏庸老迈的父王不知道，或许目光短浅的王后娘娘不知道，但是她是知道的。知道这长长的一路作为败国公主的侍女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可是她无能为力，除了闭上眼睛，她做什么都无异于引火自焚。
　　倘若哥哥还在。
　　想到顾祯，琳琅只觉得前头顺风顺水的十八年都像是一场梦，梦里她虽不得父王待见，但有顾祯疼她爱她。
　　结果也不知是梦醒了，还是现在是重新做了一场噩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开始动了，大秦的官兵们重新穿好绣着喜带的铠甲，驾着马车开始往他们的国家赶路，这一路还要走很久，而车后面隐隐的传来女子绝望的嚎啕，以及教养姑冷冷的呵斥，甚至还有皮鞭抽打皮肉的响声。突然车外一阵骚动，红豆摁住想伸出头去探看的朱砂，很快，骚动似是平息了下来，教养姑撩开车帘微微欠身福礼“公主，有三位家人子得了失心疯，咬舌自尽了”琳琅的指甲掐进手掌里，面上还是平静的，甚至是轻快的，“几个丫头得了病，让您添麻烦了”教养姑笑了笑“公主折煞奴婢了，奴婢这就让人去把脏东西处理了，好继续赶路”“姑姑想的周到，劳你跑一趟了”

　　教养姑满意的往车队后面去了，良久后，琳琅才松了手，红豆朱砂都跪坐在一旁又是悲切又是惶恐。
　　琳琅扫一眼她们，竟是有些茫然。有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乱世之中，战争不断，从前在顾国便时常能听到某地守城将士粮草短缺，杀妻啖肉。某国流民四起，卖妻典女。她也觉得可怕，感叹一声生逢乱世。
　　生逢乱世，女子们的性命都有如草芥，还谈什么贞洁？
　　兴许是顾祯保护她保护的太好了，琳琅如今方才觉得有些惶惶然，已出顾国，已是败国。她二哥顾琉当日对顾祯的死讯含糊其词，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她在殿里直挺挺的跪下去。
　　未见兄长尸骨，不敢信死。
　　她相信顾祯没有死，也知道二哥眼神闪躲意味着什么，如今其他都不作想，她就是拼了这一身力气也得等到顾祯。哪怕乱世，哪怕人力微浅，哪怕要嫁入大秦，哪怕活着是如此艰难，哪怕她不得不硬着心肠袖手旁观。
　　朱砂眼泪还是没停，红豆已恢复常态，只是脸色有些白。就看见朱砂期期艾艾的行了个首礼，公主，奴婢想，想去看看她们，给她们送点吃的…
　　红豆瞪大了眼睛，望着朱砂，朱砂还不觉有什么，抽抽嗒嗒的继续说着，她们真是，真是太………
　　“啪”
　　琳琅低声狠道“你要下去看看她们？外面一群大秦官兵可不会手软，你想说什么？说你是顾国皇宫的一等女官？”
　　朱砂有些傻，捂着脸说不出话。红豆连忙伏地行礼“公主，朱砂无心的，您饶了她这回吧”琳琅冷笑一声“你们等着看吧，此去大秦还有一段时日，这些官兵指不定会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随即厉声“朱砂你记着，你若是还想着去同情家人子们，到时候本宫也护不住你！”
　　车外传来官兵的吆喝声，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进，琳琅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言，索性伏在软塌上睡一会，今夜不知能否宿在驿站。还是得养精蓄锐，留待来日。
　　琳琅的担忧很快得到了验证，初春仍是夜长天短，此去又多是山路，夜晚赶路着实不便，于是天一擦黑官兵们便生起篝火，烤肉作乐，家人子们不得不卖笑作陪，否则打骂都是轻事，动辙便往死里折腾。女子哀哀的呻吟哭泣有时候甚至能持续一整夜。
　　每隔几日便会有家人子或是不忍欺凌自尽，或是被打成重伤无医无药身亡。琳琅便越发担心，不是不恨，但不仅平日丝毫不过问家人子们的情况，对教养姑也是极其客气。几天后连朱砂红豆都发现了总有大秦的官兵把眼神游移在她们的马车上，甚至有次，突然有人掀了下窗帷，吓的红豆几欲惊叫。
　　好在她们恪守规矩，鲜少露面。琳琅更是自出顾国起，上下马车都以面纱遮脸。而大秦也终是在这样惶惶然的气氛中到了，马车进入大秦都城邺城的时候，琳琅才算是长长的舒了口气，尽管她深知宫内的生活必定是刀刀不见血，但至少比来路要好的多了。

作者有话说

　　正剧风！求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