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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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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被抄没几日,慕相向谢琰下了请帖,邀他携夫人一同前去府中小坐。
这毕竟是慕家第一次肯给谢琰下请帖,能看出来,自早上收到请帖以后,谢琰一整日的心情都很好。
可如今陈家长子不知所踪,这时候贸然前去慕府,是极不安全的。谢琰势必也知道这一点,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前往赴约。
阿迟知道,他是担心慕家小姐遭人报复。
慕相此番兴师动众地请他去做客,恐怕也是担心自己的家人会出事情。
中秋之后她便听下人们告诉她了,中秋那日谢琰没去参加宫中的宴席,是去了慕相府上。
和朝中第一位的权臣频频联系,必然是会招人瞩目的。尤其这之后紧接的陈府抄家,周围的人自然是猜到了二皇子在做什么。而慕相私下的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谢琰也没有费劲掩饰自己的行踪,他向来这般坦坦荡荡的,似乎有意放开了任人揣测。哪怕朝中人对谢琰的动向心知肚明,他们也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这样的局势,老皇帝显然是默许的,更何况朝中相当一部分的大权把握在谢琰手中,除了慕相的立场未明,其他人也是没有胆量与之作对。太子与二皇子本就势力悬殊,且自从太子远调后更渐有衰微之势。是以有能力左右二皇子的,只有慕相。倘若连慕相都收入了谢琰的麾下,那恐怕这帝位也不会落在旁的人手上了。那陈正则想要投靠太子,却没想到这回被谢琰连带着慕相摆了一道,这才闹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现在谢琰前去慕府作客,也算是警告了那些企图威胁慕相的人,与慕府作对便是与他作对,如此也可保得慕家平安。
到了慕府,慕相和慕夫人殷勤地前来迎接。
待谢琰与左阿迟入座后,慕相唤了慕晚辞看茶。
这是阿迟第一次见到慕晚辞。
一直以来谢琰都有意让她避开慕晚辞,大约也是怕见了面尴尬。
如今真的见到慕晚辞了,阿迟也不禁感叹,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啊。袅袅细腰,螓首蛾眉,嫣然巧笑,当真是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撩人心怀。
谢琰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水饮了又放下,动作却有些恍惚。
听慕相说,近日府上接二连三发现了刺客行踪,他有些忧心是陈家长子来寻仇,命人里里外外加强了侍卫看护。
晚间,慕相执意要留谢琰在府上用饭。盛情难却,谢琰便答应了下来。
因为是家宴,席间就坐的也只有慕相,慕夫人,慕晚辞和谢琰阿迟,谈论的事情也琐碎得多。
慕晚辞坐在谢琰对面,也未开口一词,只是弯着眉毛盈盈笑着听谢琰与慕相闲聊,姿态婉约。
阿迟有些失落,她坐在慕晚辞的旁边,注意到了她腰间别着的玉,与那天她拾到的谢琰的佩玉,是一对。大概这玉是慕晚辞曾经送给他的,所以谢琰才不喜欢别人碰它。
慕相这时说道:“下官与拙荆年事已高,不便饮酒,便让小女代我们敬殿下与王妃一杯酒,以表谢意。”
谢琰没有推拒,慕晚辞便执了酒盏起身敬酒。
阿迟同谢琰站了起来受敬,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唯有谢琰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谢。
刚饮尽了那酒,阿迟便感到那味道不对。她看向谢琰,他的茶杯刚触到唇边,则已然变了脸色。他冷喝一声:“快将酒吐出来。”可惜慕小姐那酒,也已经喝了下去。
慕相见形势不对,立即站了起来:“有刺客!”这时却听得一个声音狰笑道:“来不及了,今日你这宝贝女儿今天就要下去给我陈家人一同陪葬!”说完,房门处徐徐步进一个提着剑的黑衣男子——正是陈家失踪的长子陈平。
看此情景,估计屋外的侍卫也已经被他解决了。阿迟饮了那毒酒,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慕骞老贼,你的宝贝女儿替你喝了掺过断肠散的酒,活不过明日了!你害我陈家家破人亡,我也让你尝一尝失去至亲骨肉的滋味。”陈平咬牙切齿地怒喝,上前一把攥住慕相的衣领,剑尖指向他的咽喉,目光凶险。
慕相的脸色白了白,大气都不敢喘。冰凉的剑锋贴着他的皮肤,稍作懈怠便有可能顷刻毙命。
陈平见他惊慌失色,放声大笑:“你倒是珍惜自己这条狗命!你杀了我全家,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十条命都不够你偿的!”他的剑尖向前一送,剑锋入肉,慕骞的脖子立时流出血来,倘若再用力几分,恐怕他就要当场命丧黄泉。
千钧一发之时,阿迟忽然朗声打断他:“陈公子,外面侍卫甚多,这屋里的人现时既已成了你的质子,何苦再出手伤人?”她的视野有些模糊,手心也渗出了汗珠,却不敢大意。这陈平已经是穷寇末路,此刻万一一个不慎激怒了他,难保他会不会与这屋里的人玉石俱焚。
陈平冷笑一声,不予理睬,松开了惊魂未定的慕相,反倒拿剑指着谢琰道:“素闻殿下护妻,如今我倒是想亲眼验一验。眼下这里有两碗药,其中只有一碗是断肠散的解药,你可以选一杯让这位慕小姐喝了,剩下那杯便归尊夫人。”
谢琰的眸色阴沉。
在场的人只有他算得上是精通医术。
两碗药的成色、气息不尽相同,他只需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哪一碗是解药。
屋里静了下来。
陈平见谢琰没有应答,有些嘲弄地开口道:“如若二殿下舍不得挑,那不妨让慕小姐自己挑一杯。”
他沉默了须臾,平静地开口道:“不必了。就左边的那一杯吧。”
陈平笑了一声,将左边的杯子递给了慕晚辞。
慕晚辞接过杯盏,注视着杯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饮而尽。
阿迟没有犹豫,拿起桌上剩下的那杯便喝了下去。
毒性未解,发作反而愈烈。
如她料想的一样。
他还是那么的喜欢慕晚辞。
阿迟禁不住疼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视野越来越模糊,意识一片混沌,只是隐约地感觉到谢琰忽然起身夺去了陈平的剑,接着便有侍卫冲了进来制住了他。
阿迟浑身有些脱力,终于支撑不住倒了过去。
谢琰连忙抱她起来,冲一旁的人怒吼道:“叫太医来!”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谢琰抱着她的手臂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轻轻伏在阿迟耳边说着:“阿迟……不要睡,再坚持一会……你不会有事的。”他的话音里带着少有的恐慌。
她想费力睁开眼,眼皮却异常地沉重。
支撑不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困意,她睡了过去。
阿迟一连睡了几日,直到第三天才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醒来时谢琰在旁边坐着,他这几日向朝中告了假,留在殿里照顾阿迟。
那陈平妄图刺杀二皇子,被当场拿下,极刑处死。慕家小姐受了惊吓,也在府中卧床不起,消沉许久。
陈平没有骗他,慕晚辞服了解药,很快便解了毒。
只是阿迟虽已无大碍,但体内的余毒一直没能解。太医说毒性轻微,也已经不大碍事了,只是今后万万要小心,若日后再中毒,便可能性命不保了。
见她醒了,谢琰忙扶她坐起来,又替她端来一杯水喂她喝下。
她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问道:“阿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他声音温柔地哄她,“把水喝了,乖。”
她含含糊糊地又问道:“都子时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睡吧。明日再说。”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谢琰依然守在她床边。她刚一睁开眼,正对上他温润的黑眸。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凝视着她,长睫柔软,目光温柔。
阿迟呆愣愣地看着他好看的眉眼,脑中一片空白。
谢琰见她看自己看得出神,轻笑道:“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副呆模样真是一模一样。”
阿迟愣了愣,回过神来:“……第一次?”
谢琰笑了笑,将她扶起身,声音一惯的沉静温和:“你倒是不记得了。那时候冒冒失失地翻墙进了我的园子里,还一个劲地盯着我发呆。”
水雾渐渐地漫上了她的眼睛。
原来他还记得。
她独自守了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那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却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真是太好了。
谢琰叹息一声,伸手抱住她:“怎么哭了。”
她摇了摇头,泪水却像掉了线的珠子,怎么也停不下来,一张小脸泪盈盈的。
谢琰替她擦掉眼泪:“脸都花了。”
阿迟闭上眼睛,用一种极其怀念的语调哽咽道:“阿琰,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他静了静,又低声说。“我都知道。”
阿迟又歇息了两三天,才开始忙碌起来。这几天她病了,宫里的事情积压了一大堆,谢琰照顾了她几天,也又开始忙朝上的事情。
晚上谢琰派人回殿告诉阿迟,今晚有公事,就不回来吃饭了。阿迟得到消息后便独自一人用了饭,一番收拾之后便回房准备歇下了。
谁知道刚吹熄了灯,谢琰却进屋了。
自阿迟中毒之后,谢琰破天荒地回了主卧过夜。这是自大婚以来他第一次肯回房过夜。阿迟中毒时病得很重,他也许是担心,夜里都将她抱在怀里。不过这些阿迟在昏睡中丝毫没有察觉到,直到她病好了以后,谢琰却仍然回房睡觉,这让她不免有些吃惊。
“阿琰,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今天有事……要在议事殿里歇下呢。”
谢琰走近,摸了摸她的头,笑笑说:“剩下的事情我交给旁人去打理了……无碍。”他身上全然没有忙碌了一天过后的尘土气息,淡淡的清香环绕在阿迟身边,沁人心脾。她替谢琰脱下外衣,缓声道:“你先坐下歇一会,我叫下人打水来。”谢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说道:“我见院里多了一棵枇杷树,是你种的?”阿迟点头说道:“是我命人种下的。”说完,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嫣然一笑:“等来年结了枇杷,我亲手摘了给你尝。”谢琰笑了笑,起身说:“好。我去沐浴了,你先歇下吧。”“嗯。”
谢琰沐浴后,屋里已灭了灯,只留下几根火烛发着幽幽的光亮,是阿迟怕夜黑看不清路为他留的。
他走到床前,熄了蜡烛。
阿迟已经睡下了,谢琰看着她睡梦中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微微一动,伸手替她盖好被子,又恐怕惊醒了她,便上床从身后抱住她。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她身上有冷冽的清香,让他心神安宁极了。
他慢慢地睡了过去……已是多少月未曾睡过这样一个舒服的安心觉了。
谢琰下朝回来的时候,阿迟已经起来了,正在料理那棵刚种下的枇杷树。
谢琰见了便说:“这些事情,交给下人们做就好了。”
阿迟摇了摇头,笑着应道:“这棵树是我亲手种下的,就让我自己来吧。这样来年你也可以尝到我亲手种的枇杷了。”
谢琰便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等到进了屋,谢琰唤她:“阿迟,过来。”
阿迟在他身前站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站在阿迟面前,声音温和轻柔:“送给你。”
他的手掌摊开,掌心是一枚平安符。
“我替你向皇上求了一枚平安符,保你一生平安无虞。”他的眼睛里含着微微的笑意。
阿迟险些要落下泪来。
这对她来说太幸福,也太过不真实了。
他的声音响起:“慕府的事情,是我没有护好你。”他顿了顿,又说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终于,她低头闭上眼,深深地喟叹一声:“谢谢你,阿琰。”
她想,这一生,她恐怕都要困在他手中了。
皇帝病情有所缓和,最近这几日偶尔也会上朝亲政了。这卸下了谢琰的一部分重担,让他的政事轻松了不少。不过,谢琰身有要事,这几日都不在宫中。慕府对上回害得阿迟中毒一事一直心有愧疚。因而慕夫人多次托人来请阿迟去慕家做客。花灯节到了,慕家小姐更是亲自登门,想和阿迟一起去夜集上赏灯。
阿迟推辞不过,终于答应下来。
慕晚辞眉眼弯了弯,泛起笑容,似乎是很高兴阿迟肯同她,声音也清脆了许多:“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叫家里人准备。”
阿迟也很愉快地点了点头。慕晚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尽管人人皆知谢琰对她深情一片,可她却并不喜欢谢琰,所以对阿迟不仅没有什么敌意,反而有些高兴阿迟嫁给了他。两人倾盖如故,兴致勃勃地聊了很久。
花灯节这一日,阿迟受邀出宫。马车徐徐驶到慕府门前,慕家小姐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她的大哥似乎是不放心她夜间出行,低头对她嘱咐着什么,慕晚辞抬头笑着与他对视,连连应声点头。阿迟下了马车,慕晚辞与自家兄长道别后,朝她走过来。
“我哥哥他,平日里就是这般唠叨。”慕晚辞笑道。
“有这样一个好哥哥,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阿迟微微一笑,“车已备好了,我们走吧。”
慕晚辞莞尔一笑,抬步跟上了阿迟。
今日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都中有名的重锦楼。这里向来是夜览都城的好去处,在花灯节这一日尤为热闹。灯火通明的重锦楼上人声鼎沸,不少纨绔子弟这一日都约在这里赏夜。楼上挂了各式各样做工精致的花灯,连接重锦楼的白玉桥上也挂着一串串的小灯笼,晕开的光色将桥下的浮碧河也镀上了一层红红的光。河面上一艘艘装点着红彤彤花灯的夜游船,河面上漂着一盏盏暖黄的河灯,雾霭之中宽阔的河面上一座座气势恢宏的亭台楼阁被火红的灯笼染得透亮。放眼望去,朦胧的月色下,水影交错,灯火阑珊,一派盛景,恍如梦境。
阿迟与慕晚辞一同走进了重锦楼,大家见到是慕家小姐和皇子妃来了,无不屏住了呼吸,原本沸反盈天的小楼霎时间静了下来。百闻不如一见,这慕家小姐可真是个美人啊,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裘衣,手上配着一串珠玉链,头上一支玉钗,花容月貌衬得珠宝都失去了颜色,举手投足之间隐约有清脆的珑璁声,所经之处留下弥久不散的香气。
慕晚辞扫了一眼拘谨的众人,在一片寂静中低声对旁边的阿迟笑语:“今日这么热闹,我忽然想弹琴了。”阿迟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听说楼上有专置的琴台,我们上楼看看吧。”二人说着,便上了楼梯,向顶楼走去。恍惚的众人这才回了神,慢慢地注意力又回到酒宴上,楼中也渐渐又嘈杂起来。
顶楼不是寻常人随便可以进出的,在顶楼赏夜的大多是些家世显赫的贵公子千金,因此人少了许多,也僻静了许多。慕晚辞与阿迟上了顶楼,这里的装饰较起下面几层明显要为更精致。暖阁中央放着一把古琴,重重的纱帐掩着,烛火闪烁,里间的榻上置着暗红的软枕,红木的轩窗雕着花鸟,倒是别有一番诗情画意的意蕴。
慕晚辞走到琴案前坐下,玲珑的十指伏在琴案上,更显白皙修长。她若有所思地随意拢了几下琴弦,随即不急不缓地弹奏起来。
琴声低低婉婉,又使了几分力道在其中,节律舒缓,令人心旷神怡。连绵的曲调有如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的山泉,静静地在皎洁的月色下倾泻而出。那声音悠悠远远地扬向远方,飘向灯火明灭璀璨的小楼亭阁,仿佛天地星辰都是她的听众,沉醉其中。
一曲弹罢,慕晚辞抬起头,微笑着对有些怅然的阿迟说:“我们走吧。”
二人在一片惊羡的目光中下了楼。
四处游玩一番,她们终于尽了兴,也到了该回府的时候了。
街边早已有马车等候。
赏灯的人渐渐散去了,街上行人寥寥,阿迟与慕晚辞有说有笑地慢慢向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前,慕晚辞笑着对阿迟说道:“晚辞与王妃殿下也算是一见如故了……许久没有游玩得这番畅快了,能结识王妃殿下,晚辞不胜荣幸。”
阿迟回道:“慕小姐真是琴技无双,今日有幸听得一曲,阿迟也自叹弗如。”
慕晚辞笑道:“王妃过誉了。”说罢,她侧身将阿迟让在身前,请她先上马车。
阿迟向前走了几步,踩上马车的边缘,正要站上去,谁知变故却陡然发生。
那马不知为何受了惊,两蹄腾空惊声嘶鸣,阿迟刚刚登到马车上,还未站进去,被车身的剧烈晃动一个闪身没有踩稳,眼看着就要从车上跌下去。慕晚辞见状想要拉她下来救她一命,阿迟一时情急抓住了她的手,依然控制不住直直地倒下去,慕晚辞被她带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惊马嘶鸣一声向前落蹄狂奔,那车轮,便轧过慕晚辞的手。
地上流了鲜红一滩的血迹。
惊魂甫定,阿迟连忙去看慕晚辞,她已经晕倒在地上,一双手血淋淋的,已经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