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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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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里,边疆传来战事。
天气刚刚转凉,阿迟刚替谢琰裁好了一件衣裳。
近日谢琰更加地忙起来了,夺嫡的事情他一直在筹谋,如今边疆兵乱,更是拉下太子的好时机。
太子自知治国无能,整日吃喝玩乐,却又恐慌皇帝将皇位传给谢琰,这些年来私下里结交了不少官员,暗地做了很多手脚,这些谢琰一清二楚,他不动声色地由太子胡作非为,手里捏了他不少罪证。朝中一众大臣有多半都在暗中帮助谢琰,兵权也掌在谢琰手中,太子虽说监国,但朝上的奏折几乎都是经由谢琰之手的,这储君的身份实则有名无实。
这几个月,借由兵乱,有老臣几次上书恳求皇上差太子前去稳定军心。这当中自然有谢琰的意思。
太子心知肚明,自己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皇帝身体一日日的虚弱,自己这一去,恐怕就再难有回京之日了。然而老皇帝的态度很强硬,他几番上书请求留京都被驳回,看来皇帝是有心一定要让他去边疆随军历练。
太子仍然不死心,他做了最后的努力。早间上朝的时候,他当着一众大臣,直挺挺地跪倒在了朝堂上,长叩不起,求皇上收回成命。谢琰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冷笑他的不明事理。
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带兵平疆保家卫国,摆明了就是觊觎皇位,无疑会引起老皇帝的猜疑。
果然,皇帝震怒,一道圣旨勒令太子即日启程,将他赶出了京城。
这样一来,谢琰可谓是高枕无忧了。太子不在京城,这朝堂便掌握在他的手里,促使皇帝改立太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朝上的事情称心如意,谢琰的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中秋节快到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已有多日没有见到阿迟了,只是每日都会有宫女送来她替他备好的衣物。宫中事务繁杂,临近中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想来阿迟哪里应付过这么多事情,一个人怎么打理得过来。再加上自从她嫁给他以后,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这让他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谢琰踏入院子的时候,阿迟像往常一样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本簿子。秋日里温凉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洒了一片金灿灿的光辉。
他绕到她身后,将自己的外衣解下,轻轻披在她身上,低声叮嘱道:“当心着凉。”
她应声转头,有些惊讶:“阿琰,你怎么过来了。”
他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刘海,说道:“我来看看你。”
“正巧,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我备好了送给各家的礼单,你来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谢琰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给慕家的礼单备好了吗?”
阿迟一顿,连忙点头:“备好了。”
谢琰轻轻一笑,又说道:“辛苦你了。中秋节那天宫里要置办宴席,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吧。”
阿迟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谢琰抚了抚她的头顶,转身而去。
“阿琰,等一下!”刚走出不远,她忽然叫住他,几步奔上去,抬头看着有些惊讶的他,伸出手,“你的玉佩掉了。”
她的掌心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玉。
谢琰的身体微微僵直了一瞬,脸色有些难看,随后一言未发地拿走了玉佩,继而离去。
阿迟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微微叹息。
中秋这一日,阿迟独自参加宫里的赏月宴。谢琰只对她说自己身有要事,支使了几个亲信跟着阿迟,随后便离去了。
阿迟随着领路的宫女到了举办宴席的园子里。来的人多是精熟于喝酒作乐的皇亲国戚,舞姬在阁楼上翩翩起舞,又伴佳人以琴声相和,席间作诗饮酒一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阿迟入了席,旁边的夫人们都是随自己的夫君前来的,携了不少儿女家眷。阿迟只带了几个宫女,未免显得伶仃了些,不过她倒丝毫不觉得沮丧,宴会的热闹感染了她,她不常参加这样大的酒席,碰见这样好的机会更是要玩的尽兴。不需多时,她已经与席上的人有说有笑,值着皎洁的月色作起诗来。
宴会至尾声时,阿迟起身去消食,不曾想居然碰上了故人。
以前左相在世时,曾与燕王交情甚好。燕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在新帝登基、政权不稳时为平定边疆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天下大定,皇上便解了燕王的兵权,赐了他江南的一处封地,让他颐养天年去了。燕王信任左相,在他率兵平疆的那段时间里,他将自己无依无靠的长子鄢浔留在了左府,交由左相教导。
阿迟是同鄢浔一齐长大的。鄢浔长她两岁,小时候自然没少欺负她。后来阿迟九岁时,燕王回京受封,鄢浔便跟随燕王迁去了江南。
数年不见,如今鄢浔竟也一洗当年的顽劣气性,出落成了翩翩佳公子。
“多年没见,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越长越漂亮了。”鄢浔眯了眯眼睛,
阿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远在千里之外,思念了那么多年的鄢浔,此刻就站在她面前,高而徐引,蓝衣如洗。她的眼睛里渐渐地盈满了泪水,她甚至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向前疾奔了几步,一如跨过数载光阴,像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般,用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还有一股果香醉人的酒气,此时也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似是安抚。
感觉到自己的外衫被泪水晕湿了一大片,鄢浔叹了口气:“倒是瘦了许多。”
“本想着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了,就接你来江南。没想到你倒是这么快就嫁给二皇子了。”
他松开阿迟,见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忍不住刮了下她红通通的鼻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
阿迟的嗓子有些喑哑地低声叫道:“哥哥……”
“谢琰对你好不好,嗯?”
阿迟默默点了点头。
鄢浔一笑,说:“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嫁给他了。相爷当年可是极力反对这件事的,没想到临终前居然也要迫二皇子娶你。”讲至此处,他微微叹息一声:“阿迟,你本应当嫁给我的。”
“你拆散了谢琰的姻缘,他心里必定是痛恨你和你父亲的,哪里能真心实意地待你。”
其实这些阿迟也是知道的。
她本就没奢想嫁给谢琰,更不想拆散他和慕晚辞。
哪怕成亲了之后,阿迟有时候也会怨自己的父亲。她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好。可是守着谢琰久了,也就越来越明白谢琰其实是不爱她的,她慢慢觉得无望,却又无能为力。
“阿琰他对我很好。你不必担心。”阿迟睁大眼睛看着鄢浔,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鄢浔又微微笑起来,揉了揉阿迟的头发:“我知道。我家阿迟这样好,总不会受亏待的。”
阿迟心里泛上一阵暖意,她望着鄢浔那愈发温柔俊朗的面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宴会散席后,鄢浔前来寻阿迟。
“我吩咐下人备了轿子送你过去。”鄢浔说道。
阿迟拒绝道:“不用了。这里不是很远,我可以走回去的。”
“那我送你一程。”鄢浔执意要送她回寝殿,阿迟再三推拒,最终只得点头妥协。
他二人走走停停,一边叙着小时候的趣事,有说有笑。鄢浔心里喜悦,加之与阿迟多年不见,心里不舍,出了院门又一直送了她很远。
走到殿外不远的路上时,阿迟看到殿门前隐约站了个人影。
阿迟倒吸了一口气。竟是谢琰。
他独自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知为何,眼神阴沉,面色十分沉郁。
待阿迟和鄢浔走近了,他忽然冷冷地开口道:“多年未见了,燕世子殿下。今晚送王妃回来,实在是有劳您了。”
鄢浔怔了怔,随即笑道:“无妨。在下与尊夫人有些许交情,数年不见,正好叙叙旧。”
谢琰并没有搭腔,他转头看向阿迟,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不少:“下次不要再这么晚回来了。”
尽管他的口吻极尽温柔,但阿迟仍能听出他的话底里压了隐隐的怒气。
话音刚落,他便一个转身回了殿。阿迟本欲向鄢浔道别,见此情形,只好匆匆跟上了他。
谢琰的脚步又急又重,阿迟不知他为何发怒,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一路小跑,终于回到了院里。
走到房门口,谢琰忽然停下,转头对阿迟说:“你早些歇息。”说罢,便踏入了自己的寝殿。
阿迟被他关在了门外,哭笑不得。谢琰待她一直都是温和顺遂的,不知道今晚为什么发了这样大的脾气。
自成婚以来,她和谢琰一直都是分开居住的。因而谢琰走后,她便沿着小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沐浴时,身边的宫女见阿迟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插嘴道:“夫人,怨不得殿下发脾气,他今夜担忧夫人的安全,一个人在宫门口等了将近半个时辰。”
阿迟听了先是一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许久,她轻声应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这样就是。”
原来谢琰也会是担心她的。想到这里,她心口不由得一暖。
第二天起床,阿迟本想去和谢琰认个错,但是寻了他很久都不见人影,她便捉了书房的守卫问了问谢琰的行踪。
“殿下去了议事殿,这会儿不在殿里。”
阿迟得了消息便只好回了自己房内。一直等到下午,却不见谢琰的人影。阿迟只好独自用了饭,再去了一趟书房,走到房门前刚好碰上了谢琰的近卫。
“殿下在里面歇息,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进入。夫人请回吧。”
外人是进不去他的书房的,哪怕是阿迟,自他们成亲以来也从未踏进这里半步。阿迟本欲说情求近卫放自己进去,想了想又住了口,正想转身回房,却听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阿迟穿过前堂,绕过屏风,便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谢琰。他一身青衣玉冠,广袖流云,白玉般的手指搁在笔架旁。案上放了一封刚写好的书信,墨痕未干。他的长睫微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张信纸,日光柔和地落在他的脸上,更显清姿出尘,煞是好看。
见阿迟来了,他声音清冷:“阿迟,过来坐吧。”
阿迟听了他的话,乖乖地坐在了一边。谢琰便起身朝她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怎么了?”
“我……没什么事情,只是想来看看你。”
谢琰点了点头,说:“我今日有些忙,没来得及顾上你。”
不等阿迟答话,谢琰又接着说道:“宫中烦闷无趣,若你想回旧地散心,只需知会我一声,我会替你安排。”
阿迟摇了摇头:“过去的人都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可怀念的了。”
见她低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谢琰忽然掩目叹息一声,起身走向了案台,将刚写好的信封好,又提笔书上几行字。寂静了很久,谢琰终于开口:“阿迟,慕家小姐并不喜欢我。”
阿迟眨了眨眼睛,望着谢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谢琰搁下信笺,摆弄着手里一柄折扇,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她想嫁给太子。”
阿迟这才有些明白了,她问道:“阿琰……听说你自幼时就认识她了?”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喜欢慕晚辞的事情就已经人尽皆知了,想必他们结识要比她早很多。
谢琰放下折扇,目光落在阿迟身上:“小时候她入宫,总追着我跑。”
自那时起,他就记下她了。那个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捧着一束采来的花跟在身后甜甜地叫他哥哥。
可惜如今他们都长大了。那个跟在他身后追赶着他的小个子也要嫁给别人了。
他望着窗外,细细地讲起小时候的事情,偶尔也会忽然愣神,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良久,才恍惚地回神,继续讲下去。
她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感慨道,谢琰可真是痴情至此,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付出到这般地步。
今日谢琰一反常态,他们聊了很久,一直到夜里点起了灯。谢琰难得会抽出这么长时间来坐下陪她说话,他们就这样其乐融融地聊着家常,像俗世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最简单温馨的日子。偶尔说到有趣的地方,谢琰也会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子,两人便嬉打起来。随后谢琰将她揽在怀里,叹息着说些什么,阿迟便静静地听着,渐渐地沉浸在这难得的安谧的时光里。
夜间用过饭后,谢琰送她回房,走到门前,谢琰与她道别:“早些休息。”阿迟却拉住他,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阿琰,你低下头。”谢琰怔了一下,有些意外。
然后谢琰俯下身来,她凑近了,在他脸颊上印下浅浅的一个吻。
“夜里寒凉,快回去吧。”
她站在灯下,目送着谢琰的身影渐渐地隐没在黑夜里。
中秋刚过,朝中局势剧变。
谢琰一派的机要大臣里,有人倒戈了。
这样一来形势对谢琰变得大大的不利,转而太子的势力一夜壮大。
没成想居然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束住了手脚,这让谢琰不得不加紧计划行事,他打通了老皇帝身边几个重臣的脉路,参奏了那个倒戈的大臣。
奏折递上去,数年来那位二品大员收受贿赂的证据都历历在目。收集这些不难,当今朝上要查起清廉来,没有一个人能脱得了干系。这大臣反倒也算是有点铁面的名声了,除却那些拒绝不得的高官,他也是素有原则的。然而这也架不住长年累月下来的一条条罪证,平时压着不发,这一下被三四个人参奏了,皇帝看过奏折之后自然盛怒,下旨抄家。
二品大员的家就这样被抄了。家中人流放的流放,充奴的充奴,不可谓不凄凉。
阿迟听说了此事,也暗暗感叹谢琰做事手段之狠厉。可她也知道,要想坐到那个位置上,这也是难免常有的事情。
晚间用饭的时候,谢琰对此倒是只字未提。
他一向不愿阿迟知道这些政事。他像往常一样静静听阿迟讲着府上的事情,待阿迟说完了,又关心她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周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侍卫跪下,谢琰脸色一变:“谁允许你进来的。”
“殿下恕罪,事出紧急。禁军来报,陈大人的长子不见了。统领大人请殿下务必注意安全。”
这侍卫口中所说的陈大人,便是今日被下旨抄家流放的那位二品大员。
谢琰面色有些凝重。过了一会,他吩咐道:“让侍卫加强宫中戒备,保护好王妃的安全。”
话音落下,他沉默了片刻,又安慰阿迟道:“不必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阿迟放下筷子,说:“阿琰,你要做什么去做就是,不必管我。我不想你因为我……束缚了手脚。”
“左相将你托付给了我,我便一定会护好你。”谢琰的眼睛深邃而柔和,口吻温柔,他叹息一声,摸了摸阿迟的头,“我又怎么会扔下你不管呢?”
阿迟望着他含着笑意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