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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城里城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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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天晴。
无风无云。
四下是宽阔的原野,原野的中心是座城池,残破的城头上,伫立人群。人群中为首的那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头戴虎首银盔,身着明光银铠。
按理来说,这身行头该是极威风的,可是这虎首银盔上的鎏银面儿已经纷纷剥落,露出了下头的钢铁本色,这就有些惨淡了。明光铠也没好到哪里去,护心镜上沾了不知什么污渍,早没了“明光”的效果,甲片也少了几块,一副败军之将的形象。
“天气真好。”肖明成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侧过头,向两旁看了看,尽是疲惫严肃的面孔,像是覆着白霜的秋末枯草——无言、冰冷、肃杀。
看着周围人的反应,肖明成想叹气的,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试着抖擞精神,让自己看上去昂扬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虎目望向前方,茫茫一片兵潮人海。
兵潮先结散兵阵型,像是凝结住的黑云,随着北风的吹送,一点点地侵入了肖明成的视野,向着城池压来。
“轰!”最先有所动作的是双方的投石车和火炮,距离剩五百步时,已是炮石纷飞。
无论是石块还是铁炮弹,都不是肉身可以抵抗的。一旦打中人群,便会带起一片尸块血水。敌方的一发石弹,更是打在了肖明成等人所在的城楼一角。牛头般大小的石头挟着呼呼的风声,“轰”一声打来,打断了一根绘着龙虎纹的椽子,把上面铺着的瓦片打得四散而飞,划破了周围兵士裸露在外的皮肤。
这是砸在城楼上,若是砸在人身上,一砸就是一块肉饼,哪里还能有命在?
“呼!”纵是百战余生的壮士英豪,看着眼前的景象,依旧难免心神震颤。
围城已经持续了两个半月,近百米宽的护城河被沙土与尸体填出了一条条通路以后,就是绞肉一般的城头争夺战。
最近的二十一天里,地方发动了十七次冲锋,城池外的兵士早已疲敝不堪,城池里的守军也快弹尽粮绝。一场攻城战打到这一步,双方撒在这片土地上的鲜血,不知该有多少升、多少斗。明年开春,这片土地上长出的花儿,该比往年都艳丽吧,血一般的艳丽。
只是不知道,明年花开的时候,城里城外这许多的人,又有几个能看到?
敌军在投石车的掩护下,顺利进到了离城墙两百步的距离内。
“传令,弓箭手准备。”肖明成向着身边的佐官喊了一声,佐官们又分别高叫着,把将令传了下去。
将令一声震山川,长弓挽足如满月。一时间,城头之上,弓手都将长弓挽满,只听得一声“放”,嗖嗖嗖的羽箭遮天蔽日。
城下的兵潮的指挥也不是生手,方才结散兵阵型是为了躲避投石机和火炮的打击,现在进到城墙二百步内,则转变为密集阵。
兵士们将盾牌举在头顶,以此来抵挡弓箭的袭击。但纵然如此,仍有羽箭从盾牌的缝隙间钻入,随后便是“呲”一声,那是羽箭入肉的轻响。一面盾牌明显的晃动了一下,然后停在原处,然后降了下去。
盾牌方阵一时间有了少许的缺口,但瞬间又被填满,仿佛方才遮天蔽日的羽箭只是幻觉。只有当方阵已经走过,一具具仍握着盾牌的尸体,才会显出身形来,用脸上的惊惧和身上的血,讲述一个无言的、无名的故事。
“肖将军,是不是该请各位大侠早做准备?”一旁的佐官是本地人,比肖明成这个外来户更在意城池的得失。他见盾牌方阵后,许多辆攻城塔排成一排,六轮、八轮的,都朝着城墙压迫而来,不禁有些慌了。
前期的战事中,敌方的攻城器械在百米宽的护城河面前,全无作用。但就像今日一样,盾牌方阵掩护着民夫,将沙袋、土袋一点点地填入河中。日复一日的,护城河现在早被填出了好几条通路。
当盾牌方阵行进到护城河一半的位置,双方相距约为一百步,攻防的弓箭手便也进了有效射程。他们混在盾牌方阵里,用手中的□□压制着城头上的守军——像刚才守军压制他们一样。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对面的弓手明显比我们多。现在我们靠着城墙之利,居高临下还有一敌之力,等到他们再进三十步,我们就没什么优势了!让大侠们早些动身吧!”佐官一声声催促着,他额上满是汗水,眼中满是血丝。最近这大半个月来的攻防,不仅折磨着他的健康,也折磨着他的精神。
对面的妖魔联盟所做的事,早已传遍天下。一旦城破,俘虏中没有修行天资的人,会被贬为奴隶;有修行天资的,则会被改造成半人半妖的怪物,供他们驱策。佐官一家老小都在城里,现在战事一天天吃紧,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肖明成也知道佐官说得没错,对面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由于人体改造的缘故,部队质量也比普通人组成的守军要强上一些。己方能守城两月不失,在宽阔的护城河与高大厚实的城墙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强者的数目远多于对手。
但纵然如此,面对着佐官的建议,肖明成也只是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我知道,可他们的负荷太重了,能多休息片刻便好片刻。对面的人不露头,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们。”
“那眼前怎么办?”佐官额头上冒出的汗,顺着眉脚滑落。
肖明成也不答话,只吩咐左右:“取弓来!”
得这一声将令,专职背弓的小校连忙从背上取过弓来,单膝跪地,献在肖明成面前。肖明成取过这把暗色的六尺长弓,轻轻摩挲一遍,仿佛是在逗弄久别未见的宠物。而这把弓竟发出阵阵光芒,似乎在响应他的呼唤。
“取箭来!”肖明成又一声将令,又有小校奔来,仍是单膝跪地,手捧一个红木宝匣。肖明成打开宝匣,见其中有三支红色羽箭,一并取出,用手指分别扣着压在弦上。
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肖明成手一挽,“兹”一声将弓拉满,也不瞄准,只是信手松开弓弦。
“嗖嗖嗖”三支羽箭离弦,快得好似三道火红色匹练,斜斜窜上天空。羽箭再落下时,竟化作三团赤色火球,好似是飞火流星从天而降。
“轰隆隆”三声爆响,飞火流星撞向地面,将三座攻城塔及其周围的兵士都烧成了焦炭。
“将军神功盖世。”佐官平日里也见过肖明成挽弓制敌,知道他有百步穿杨的本领,但却从没见过他的这一手功夫。这一下见了,忙不迭地叫好,心道:“这三箭下去,少说是两三百条人命,就这么射下去,岂不是就要赢了?”
肖明成却没有那么多念头,也没理会佐官的恭维,只冷冷道:“再取箭来。”话音刚落,早有小校备在一旁,又取出一个宝蓝色宝匣,将宝匣打开,其中是三支蓝色神箭。
肖明成一把将三支蓝色神箭取过,也是看也不看、瞄也不瞄,扣箭、挽弓、撤弦,一气呵成。如先前一样,依旧是朝天射去,再斜斜坠下。
这一回,三支神箭倒没再迸发火焰,而是爆出了大团大团的冰雪,将三座攻城塔及周围兵士都冻成了冰雕。
佐官还想开口鼓舞肖明成一番,却见他脸色不对,原本平缓的气息,此刻竟粗重了起来。他宽阔的额头,也冒出了涔涔的汗水。
“再取箭!”肖明成喘了口气粗气,将汗水一抹,又一声将令。再开一个金色宝盒,其中仍是三支神箭,只是这回却是金色。
肖明成将手探入宝匣内,将三支神箭都抓在了手里。他正要搭弓射箭,却犹豫了一下,将一支神箭放回了宝匣里,吩咐道:“都下去吧。”
这一回,肖明成只射了两箭,金色神箭坠地之后炸裂开来,射出道道金光。神箭坠地之处,方圆十几丈范围里,再无活物,所有兵士的身躯上都有百十个血洞,好似被千万箭只攒射过。
“妈呀,这是什么东西!”
从肖明成第一轮神箭开始,城下的攻方部队都慌了神,离那八支箭的落点较远的部队还好些,近处的兵士哭爹喊娘的,已有了溃散迹象。
这时代的兵卒中,职业军人的数量很少,像这般被主帅派来拿命填护城河、拱卫攻城塔的敢死队,就更不会是什么精锐了。精锐都在一旁掠阵,休养生息,等待时机呢。
不到三千人的前锋部队,哪里吃得消肖明成这神箭之威?三轮箭射过,八支神箭,毁了八座攻城塔,又收割了少说七八百条人命。部队的死亡比例一下越过了四分之一,此等惨烈景象下,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勇气攻城,溃散只是一瞬之间。
“现在王大人你可以去找六大家的人了,让他们准备作战。”八支神箭射过,肖明成看到对方的先锋方阵溃散,心里却没什么高兴的意思。他的面色有些灰暗,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粗重,又吩咐亲随道:“王大人去六大派那里,你们去找猿将军。”
“只希望那人能得胜归来,这天下……在他肩上了。”肖明成闭上眼,看到的是一张总带着苦色的面孔。
与此同时,辽阔平原之上,遥遥指挥着攻城兵士的主帅,嘴角抹过一缕残忍的笑容,他对着一旁地裨将吩咐道:“肖明成连射八箭,说明他是山穷水尽了。这么一折腾,他没有十二个时辰,是动不了手了。传令,按照昨夜的部署,全军突击!”
裨将得令,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去传令。有一个身影,似遮天的乌云一般,爬上了他的心头。只这一想,手心便没来由沁出一层冷汗,他小声问道:“有那人在……全军突击是不是有些……”
“放心,那人不在。”长老冷冷笑了笑,又说了一遍:“传我命令,全军突击。”
裨将听得一句“那人不在”,只觉得天都高了几分,这秋日真是气爽宜人。连忙用上真气,一声断喝,传下令去。
一时间,吹角连营,喊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