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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情转珠帘,原是羞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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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楼”是重锦最有名的茶楼,有名之处,不仅仅是因为茶好,更重要的一点,它还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云天创始祖皇帝曾在这楼上留了墨宝,上书“忠言逆耳”,命挂于楼上,表示在这楼中可以随意谈论政事,文论,而不用担心祸从口出。待到第二任皇帝,又在这楼中正厅设下一玉座,名为“流芳椅”,宣称凡是能辩赢楼内所有公子者坐此座,赐予皇家御茶,倒是十足有打擂的意思。一来二去,“明日楼”玉座俨然变成了诸子百家各大文派必争之地,甚至偶尔皇帝还会派官员微服在这楼中收集民间言论,也算是官家与民间联络的渠道。
文人们喜欢这个去处,更喜欢在这楼中占据个“名角”之位,少不了来一番舌战之争。而眼下,这楼内除了热闹更胜往日之外还带了几分剑拔弩张气氛。璎珞暗自奇怪,携两人步入门内。
“两位秦少爷,暖小姐。”茶楼的小二连忙过来,挑了个干净桌子伺候着几人坐下。这小二哥名唤李富,倒是个熟识的,以前小的时候常常跟着父亲来玩,也算是看着璎珞长大的了。偏偏璎珞和秦子涵一般,都是个全然没有官宦子弟的脾气的人,所以心下很是喜欢这个小公子。璎珞看着他浅笑,道:“你这里倒是越发热闹了,近日事忙,没来照顾这生意,想必都把我忘了。”
李富连呼不敢,叫了往日常点的四味糖果子和上好的龙井,方有功夫苦笑道:“好?好什么那!”他附过身,朝那厢努努嘴,低声道:“瞧见那个黄衫子的人没?他要再在这儿呆上三天,只怕这‘明日茶楼’就完了。”
璎珞等人大奇,回头看去,见那人毫不客气的坐在正厅主坐上,一身黄色的朴素衣衫,却掩不住天生的高贵气质,眉似新月,目若朗星,虽美艳不及羽翔,刚冷不及瑶璜,却别有一样风姿,还带了几分异域风情。最是出众的便是一头鲜艳若火的长发,流泻一肩一背,居然不是云天国人。
秦暖惊叫道:“哥哥,就是他!”
清脆的嗓音如出谷黄莺,顿时吸引了不少人回头看来。
那黄衫少年公子亦抬眼望来,看到秦暖,唇一勾,笑得好不邪佞,忽而起身,却不见他足下如何动作,只觉步履轻如鸿羽,衣袂如风,潇洒如仙,一闪神已立在身前。斜眼瞥来,三分魅惑,三分狂妄,口中浅吟道:“妙有姿容,好神情。”一面轻笑出声,悠闲抬袖,居然伸手便要抚上那粉雕玉砌的容颜。
秦暖那料到此人如此轻薄放肆,惊怒之下侧身躲闪,素手轻扬,一招“清风拂柳”朝着那少年拍去,岂料那黄衫少年全然不放在眼中,嗤笑一声,身形一晃,不慌不忙的让过一掌,手上猛然一变,朝她下颌处勾去,秦暖又窘又急,一时间避无可避。正在此时,一只白磁茶盏滴溜溜的掷来,速度又狠又准,恰是朝着那公子的腕上大穴击去。那公子眸色一沉,仍然是轻轻笑着,手却收回,一下扣住那茶盏,笑道:“云天人当真客气,素昧平生也会敬之茶水。”一面笑意盈盈的看来。
众人只见那杯中仍然盛满茶水,又看那杯子去势急险,这黄衫公子居然能稳稳截住一滴水也不曾溅落,饶是心中愤懑也不得不暗赞这少年武艺精湛。再看这挥袖送出茶盏之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叹服。那少年明显和着黄衫公子年纪相若,也是一般的俊美不凡,气度雍容,兼之目含冷光,眉间带煞,看来两人免不了一番争斗。
这送出茶盏的自然便是瑶璜,听得那黄衫公子明显带了挑衅语气的话,却只是微一挑眉,仿佛懒得说话一般,抬眼瞥过来,冷冷的道:“公子请自重。”
那黄衫公子见他出手快准,知道是遇到个中好手,本想两三言挑起事端迫他与自己相斗,不料瑶璜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欠奉陪,不由着恼,道:“云天好大个国家,可惜展眼一看,更无一个是男儿。”
声音不大,可众人都正关注这边的事态,自然把这句话听在耳中,一时间皆大怒,几个青衣文人愤然向前,怒道:“你这蛮人,说什么混帐话。”
那黄衫公子眼里只望着瑶璜,冷笑道:“文比不能,琴棋皆输,丹青书画一样不行,如今较上武技,居然连比都不敢,还敢说是男儿?”
“妈的,老子就代你家长辈好好教训你这黄口小儿。”一侧坐在璎珞对桌的高大汉子终于听不过耳,大骂着拍案而起,撩起两拳便向那黄衫公子招呼过去。这汉子身形甚伟,两只拳头碗口大小,一上来就是肉搏般的狠戾招数,看来只怕是来凑热闹的军汉,四周人皆暗道这少年人恐怕要挨一顿老拳。岂料这黄衫公子看也没看这汉子一眼,两只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瑶璜,待那男子近身,忽而一侧身,嗤笑间避过那拳头,反手扣腕,过肩。
众人皆不待回神,那魁梧的汉子已然摔了个仰面八叉。再看那公子,施施然立在一旁,面上尽是鄙夷之色。
好快的身法,璎珞虽不曾习武,但平日里看兄妹两人跟随娘亲修习,也认得一二,看这公子年纪轻轻,但身姿矫捷流畅,步态间俨然带了潇洒写意的大家风派,便知武技绝不在瑶璜之下。
只是,这南门守卫怎么跑这来了,瞧一眼那躺在地上哇哇叫的汉子裤带上暗红色的腰牌,璎珞不禁大皱眉头,这小公子,倒是丝毫没有身处异国的自觉,行为举止这般放肆,难不成是有恃无恐?思索不定,抬头,恰遇瑶璜询问的眼神,尽管这少年人的确叫人看了不爽,不过自己还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风格,天子脚下,这小家伙真做过份了,总会有人来收拾他的。浅浅一笑,璎珞摇摇头,眼神平静无波。
虽然神色间传递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那黄衫公子何其敏锐,早把两人的小动作捕捉在眼里,轻嗤一声,忽然五指成爪,倏然向璎珞抓来。
公子如玉,那只手,本该纤美温润,闲暇之时拈花执棋,抚琴弄萧。
可眼前这只手,五指纤长,指间却赫然拈着四片锋利的指刀,刀形如月牙,色泽鲜红,艳丽如血,乍一看上去,居然如鬼爪一般凌厉可怖。
瑶璜面色倏然变了,“南溟血刀指,北岳风雷拳。”他轻喝出声,这人难道是南溟皇族之人?
不及细想,手间一柄精巧的白玉扇唰的一展,迎风而上,玉制光泽,与那血色指刀相击,力道反弹,两人腕上均是一麻。
“足下好眼力。”
黄衫公子泠泠一笑,眼眸轻转,指影翩动,精巧的血刀在指间跳跃,每一转都带着锋利入骨的劲气,殷红色的指刀上泛起一片寒芒,朝来人袭去。
瑶璜几下不能制敌,又见他手上凶险,目色渐渐转冷,白玉扇舞成一团飞花蝶影,真气充沛,两人乒乒乓乓,已拆过数招,似乎实力相当,一时间谁也不能胜过谁。且不说众人看得目接不暇,就是璎珞夹在两人之间,只见红樱瓣飞舞流转的刀刃与玉扇相交,也看得惊险迭起,眼花缭乱,不由哀叹流年不利。所谓武斗不如文斗,再不济也能保证自己小命不被这两个家伙拆掉,于是,某人啪的一脚,踹翻了桌子,怒道:“都给我住手!”
“你!”
“珞儿!”两人齐齐停手,讶然看着端坐椅子上的小公子。
“这里不是武林大会,要打换个地方!”璎珞皱眉道。
“小鬼,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黄衫人瞧着璎珞不屑道,“你们云天一日无人能赢过我,我一日不会罢休。”
少年轻狂,璎珞不怒反笑道:“到不知道公子要擅长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是天文术数?难不成样样都精通?”
黄衫公子大奇,像是瞧见了什么古怪生物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这正襟危坐的小孩儿一回,许是没有看到什么出众之处,轻嗤一声,道:“我还不会欺负小孩子。”
璎珞见他一派轻蔑鄙夷,也不着恼,淡然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公子纵然能在某一方面出众,世上技艺万千,又有什么好狂妄的。我不过一名稚童,见识粗鄙,自然比不上公子博学,故此是向先生求教来的。”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黄衫公子微惊,目中精光湛然,冷笑道:“求教?”这小孩玩的什么花招。
璎珞摆出正经的面色,道:“正是,家中一位先生前日出了一术题,叫小子给出算法,小子解不出来,先生给的算法又看不懂,小子无法,只好求公子相助。”说话间,居然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
黄衫公子闻言,信以为真,倨傲道:“你说题吧。”
太自负,难免要吃亏的。璎珞嘴角勾起,说出题目:“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璎珞早就知道这个年代的术数并不发达,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也并不打算出太过深奥的题目,一道还算简单的算术,要是能难倒这位狂妄自大的才子,实在不算吃亏。
果然,那公子先是一脸轻蔑,但片刻之后,已然陷入苦思。围观的众人也颇为好奇,一面念叨着这道题,一面自寻了笔墨算开来。
一注香过去,那黄衫公子头上已渗出一层薄汗,眉毛也皱了起来。
秦暖年纪还小,不知道其中奥妙,见到众人纷纷埋头苦算,好奇的附在璎珞耳边问道:“哥哥,这道算术很难么?”
璎珞明艳若水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避开算术的问题不答,轻声道:“我听说,古时候有位大圣人,博学多才,收了很多弟子,人们都很仰慕他。可他自己却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意思是:三个人同行,其中必定有我的老师。我选择他善的方面向他学习,看到他不善的方面就对照自己改正自己的缺点。后来有一位君王问他的弟子,说‘你老师的学问是从哪里学的?’他的弟子回答说,老师曾说,“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老师他能随时随地向一切人学习,不论贫富贵贱,谁都可以是他的老师,他也能以谦虚的态度向这些人求学,这就是他博学的原因。”
秦暖眨眨眼睛,奇道:“这和这个术题有关系么。”
璎珞笑答:“和题目没有关系,和答题这人却有大大的关系。”
瑶璜内功精湛,两人的悄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顿时了然,璎珞肯定是知道这黄衫人内功不错,耳力必然也很好,才说这番话激他。果然,那黄衫公子面色立时沉了下来,眉目含煞,冷冷的朝着璎珞道:“倒是在下看走了眼,敢问这小公子,此题何解。”
他出言无礼,璎珞却向来不把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放在心上,笑答:“公子客气了,此题三三数之剩二,置一百四十;五五数之剩三,以二百一十减之即得。”
黄衫公子轻哼了一声,自己默算一遍,果然得解,虽然不忿,也没奈何。半晌,方才道: “这一题算我输了,可是你也不算赢,小家伙,明天把你先生叫来,我们再比过!”
璎珞暗叫不妙,他哪有什么先生,随口杜撰的而已,没辙,只好道:“家师素不喜见客。”
黄衫公子闻言,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忽地转好,掩口一笑,眼波流转,貌极风流,道:“这到无妨,只要你在,你家师自然会来。”
璎珞先是一呆,倏地脸色一变,大叫:“瑶璜,屏息!”这黄衫公子扬袖掩口间散出一股淡香,别人不察,可自幼与中药为伍的璎珞自然能迅速辨出这是迷药,可他猝然下毒,仓促之下谁也来不及防备,瑶璜秦暖离这少年最近,立时中招。
黄衫公子冷笑,道:“迟了。”一扬手,就点住璎珞哑穴,揽着腰把他裹在胸口,吃吃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小家伙,你年纪虽小,但却很聪明。没办法,我最讨厌比我还要聪明的人,更何况这样的人儿将来对我赤烈国可是一大害,哥哥虽然不忍心,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然后朝着瑶璜拱手笑道:“这位小公子先随我去在下宿处做客,明日再登门拜访,可好。”瑶璜屏息不及,两人对话却是一清二楚,刚要上前,只觉脑中一片眩晕,顿时冷汗涔涔而下,张口莫言。黄衫公子见状,轻笑道:“这位仁兄莫急,稍等片刻就好,到时候话也说得,路也行得,今日多有得罪,日后再为公子赔罪。”
四周人都未听到这公子在璎珞耳边说的一席话,只道这黄衫公子要与这小孩儿的先生比,见他礼数周到,又无人反驳,只当是这少年人遇到了对手,所以收敛了不少,也没有人觉得异样。只有璎珞知道这黄衫公子分明是猜到出题人就是自己,起了杀心,可惜被点了哑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黄衫公子见众人毫不知情,冷笑不已,在璎珞耳边道:“小家伙,口中圣贤之道不少,却不知你眼下可有逃命的法子?”
璎珞一双美目几乎要把这人瞪个对穿,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携着自己朝门外走去。刚走至门边,眼前一晃,只见一青衣人悄然立在茶楼门口,阻在两人身前。
来人面容并不算出众,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却生了一对难以描画的挺秀眉毛,仿佛两道黛色烟罗,风过衣袖,只闻得一阵清冽剔透的淡香,这年轻人好似一竿芊芊修竹,风姿卓然挺拔,气质轩昂。两人正猜测这青衣人的身份,这青衣人已从容一笑,道:“在下竹青水,诚邀这位小公子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