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世界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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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峰终年大雪弥漫，峰顶寒气凛冽，如针砭骨。极目望去，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寂然无声。
雪落微尘里，道悬净潭中。
苍清于回廊内跪坐，广袖白衣，银线勾边，俊美出尘，淡化了平素周身冻人肺腑的冷漠，却更显出种不容人置喙的强大气势。
耳边声响微动，有人踏雪而来，眉目清冷，素衣白裳，三千鸦羽垂云而下，不挽不束。素白衣衫上有墨色丝线勾勒开层层纹路，和着墨发，映衬得踏雪而来的人肌肤似雪如冰，眼中清光碎玉，淡褪千般色彩，美得惊心动魄。
苍清看着自己的弟子迎面走来，一时怔然，先时未觉，如今看来，方觉自己弟子神姿实盛。
并非指寒归云的面貌如何，毕竟如今不过十一，再如何好看，也不过一句精致罢了，而是他的气质，道骨仙姿，清寂空寒，恍如凌空而来的仙人。
待得寒归云行至面前，苍清已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之人披散着的墨发：“为何不束发？”
素衣白裳的人声如碎冰：“弟子不会束发。”
语气平静，仿若寻常。
寒归云的发质柔软，因灵根之故触感冰凉，又光滑如流水，发丝浓密，披散之时雍容美丽，却着实不好梳。晨起之后尝试许久，最终仍是只能披散着头发而来。
苍清沉默，他知道弟子对世事一无所知，却也未曾料到首先须得面对的是此等问题。
跪坐的白衣人指尖微动，一块灵石便在他的手中被雕成了梳子的模样，式样简单，质地澄净。
示意弟子在自己的身前坐好，几百年未曾用过梳子的人便开始给自己身前小小的少年束发。
好在修士神魂强大，记忆力强，即便几百年未用过，也依然不急不缓地将寒归云的青丝高挽，再以玉质发箍束住。
发挽好，苍清吐出一句：“随为师来。”便起身向殿内而去。
寒归云随苍清沿曲折回环的长廊穿过主殿，停在后山一处石室前。
室内只有一汪清潭，其中灵气氤氲。一方石台卧于池中，其上除了一个蒲团外别无他物。
按照师尊的要求闭目盘膝坐下，寒归云耳边传来清清泠泠的声音。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苍清所念并非任何修炼法诀，只是在人间都随处可见的《道德经》。《道德经》于修为上无所增益，却可助修士沉淀心境，其中之语已涉及大道玄妙，只是一直以来低阶修士参不透，修为有成者又以明了己道，体悟犹在之上，是以便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况且初修仙之人大多急于修为，便是有那心性温淡的，也少有细心体悟这修身养心的书。
修真界讲究以灵根感天地灵气，从而引气入体。但寒归云情形特殊，他对这个世界并无一点概念，偏又心智不俗，若贸然引气入体，恐道基不稳、误入歧途。苍清便念《道德经》，以此来令他自行感悟何为修真，何为道，打下道基。
寒归云敛神静听中，心神渐渐沉入经文之中。虚空中他仿佛睁开了另一双眼，那双眼无悲无喜，无情无欲。天地间一切动静都归于眼中，当那双眼上望，比云端之上更高的清溟中，冥冥中便见无数因果线交织。
小到一朵花开，大到修士进阶，世界在他眼中演变。这种体验让寒归云无端地便感觉安宁。
在他还沉浸在在此番体悟中时，周身的灵气却渐渐沿着玄奥的轨迹排列进入身体。苍清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灵气的异动，没有时间为弟子的天赋惊异，挥手布下个聚灵阵，再察看了一番见并无问题后，方才安心。
元初界的修士引气入体，便是单灵根，非三五天也不可得。盖因引气入体是踏上修真之途的第一步，需要修士静坐感悟入门法诀，从而达到引气入体。这一步与资质有关，更与悟性有关。
在元婴之前，修士非顿悟很少能直接感悟到道，引气入体便是这很少中的一次。
苍清自己在引之时也大有所得，感悟之后，一直到元婴都未因心境问题拖累修为，这也是他在同代修士中修为最高的原因之一，而如今已是凌霄剑宗掌门的清玄元真早年以一式拭霜剑法震慑四方，传闻拭霜的雏形便是在引气入体时悟得。
散修为什么大多修为弱小，非大机缘不能成事？除了资源功法外，最重要的便是没有人引导，他们有的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一本修炼法诀，在引气入体阶段便强行以法诀引气，白白浪费了这一次机缘，道基也打的不稳。
因此大宗门很少愿意收散修，而那些高阶的功法更是不会有直接帮助修者引灵气入体的法诀。
不过即便如此，高阶功法还是告诉了修士如何与灵气交感，不像《道德经》只是道之体悟。因听了《道德经》入道，这样的方式堪比凡间话本中所说的顿悟成仙，不过，修士也本就是凡人眼中的仙人。
而此时虚空中的那双眼前的景象一变，万物生长老死在不断加快。
不，或者说，寒归云眼前的世界在倒转。
千年一开的天岚花凋谢许多次后，这方世界记忆中的种族在寒归云眼前缓缓复苏。
月色下鲛人夜唱，凤鸣梧桐，有白狐变作美丽的女子悄悄潜入人间帝王行宫。
时光倒转还在继续，白狐变作的美丽女子已经化成原型，退到幼年模样，下一瞬，便失去了痕迹。
修士冯虚御风，遨游四极，原先鲛人夜唱的海边，而今已出现一片桑田。衣着朴实的凡人不知世事，忙碌耕作。
天岚花不知又凋谢盛开了多少次，大地上杀伐四起。
有修士持剑而立，剑光凌然，斩破虚空，对面持灯神灵在剑光中灰飞烟灭。征伐四起，无数修士离开洞府。
神灵以血祭为媒，修士用杀伐铸道。
大道之争，不死不休。
世界的倒转还在继续。
清溟之下，灵妖偷果子酿酒，修士把盏卧舟，醉酒放歌。还有神灵驾着蛟龙，神色庄严，巡游四方。
冥冥中寒归云知道，这是此方世界的记忆。连最完善的记载也只够记下冰山一角的，后世生灵所不知的，最珍贵的记忆。
它记录了一个世界的变迁，天道之下，所有生灵的痴嗔爱恨都终成过眼云烟，所有的惊天动地都风过无痕，所有的威名赫赫都终将归于平静。
元初世界还很年轻，一个世界的演化非许多万年不可得，而它的天道完善，世界定型也不过是一万多年，这个时间对于修士来说只有仰望，但对于世界，却是何其渺小。
更何况它曾属于那个最古老，最久远，仙神辈出的上古洪荒，纵然在天地破裂之时遗落，它曾经的古老辉煌也无人置疑。
意识身处于这样缓缓倒退的时光中，寒归云心里既觉亲近却又漫上淡淡的怅惘，和几不可见的悲凉终成宁静淡漠。
世界的记忆，自古至今从未有人窥得。如今的一场际遇，寒归云却下意识地知道这是天道的馈赠，也是来自此方世界的善意。
神魂被一道无形无质的东西所包裹，仿佛无处不在又无所干预，至公无情却也大爱无形。
寒归云本是情感淡漠之人，现在却觉得心里有东西慢慢复苏，他没有记忆，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若一定要形容，可能便像刚从沉渊醒来时，脚下那一朵花缓缓盛开，世界都为此宁静。
眼前世界的回溯还未曾停。
大地上有白泽走过，仙人修士翻手之间移山填海，鲲鹏大妖振翅遮天蔽日。极远极远的菩提树下，还有人坐而悟道。
这个世界就像一幅画卷，缓缓展开铺陈在寒归云面前。
浩瀚美丽，而又雄奇苍茫。
沧海桑田几度变迁，最后定格在寒归云脑海中的是一双幽黑深邃的眼，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和另一种他不知的，刻入骨髓的情感。
作者有话说第6章 世界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