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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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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
韩柏从乡野无名少年变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韩柏也如愿和董斐拜堂成亲,还是当朝皇帝下旨赐婚,皇帝巴不得这位大将军没有子嗣不至于威胁他的江山。成亲那日十里秦淮红妆,从南京城的北门排到南门去。然而坐在系有红辔头的马儿上的却是两位男儿郎,一位端得英俊潇洒,自然是大将军;而另一位却无多少人熟识,生得活泼灵动,眉目飞扬,都要泼出水墨画来。
又过了一些年月,韩柏带着董斐走遍九州,看这大好河山。西北大漠看驼铃歌舞,绕道载雪昆仑。一路南下至江陵,江陵春花开好。又去洞庭喝了谷雨茶,岳阳楼下潇潇风雨。乘水路回江南是秋日,一次枫船夜渡,远处钟声隔江而来,水波满载明月。
渔火闪烁,董斐突然抱紧身边的韩柏。
“我想家。”爽朗洒脱的阿斐话语里是难得的委屈的哭腔。
韩柏细语安慰,他亲吻董斐额头,向下在唇上烙上一个浅浅的吻:“那我们快点赶路,早日回去。”
“我想回家。”董斐又重复了一遍,他默不作声掉眼泪,“我想姐姐,我想师父。”
韩柏顿时全身僵硬,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阿斐,你想什么时候走?”
“过年前。”董斐抽抽搭搭的,没发觉韩柏绷住身体,而是更紧地靠了上去。
小师傅和云清姑娘总算在一起,前几年也和韩柏董斐一样满世界游荡,可是当云清生了两个胖娃娃后,小师傅也安定了下来,他们住在南京城南边几百里的郊外,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享受着人生的小师傅像往常一样给两个小孩换尿布,突然来了访客。
是大小姐,如今是王爷夫人,她带来了小师傅夫妇平日需要的物资和礼物。大小姐变得文静许多,言语间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那性子还是跳脱得紧,一下子就和两个小孩打成一片。
小师傅叼着烟斗乐得自在,转过身子就看到看到韩柏坐在他身边。
“……你如今的武功长进不错,我居然没有发现你进来。”范良极吓一跳的同时点点头,“不愧是我的徒弟”
“小师傅,我难过。”只见韩柏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蹲下来,拖着腮,“我好难过。”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范良极腾出一只手摸摸韩柏额头,“你发烧了?你怎么会难过?等等,天哪小黑!这是要跑瘫了吧?”
在门口的小黑打着响鼻呼应着。
“小师傅,先别管小黑!阿斐不要我了!”韩柏抓着头发,哪有威武大将军的样子。
“阿斐不要你了?”范良极听得眼皮直抽抽,看着徒弟缩在那儿可怜模样,立马心软,他的徒弟在某些事情上真是长不大,赤子之心,欣慰又忧愁,“你已经是大将军了,怎么连个媳妇都留不住?”
“怎么了?”大小姐也发现韩柏的存在,正好听到范良极最后一句,“阿斐嫌弃你,然后跟你分开了?阿斐不是这种喜新厌旧的人的。”
“阿斐说要走,我难道还不让他走吗?”韩柏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语气沮丧,“阿斐不要我了。”
大小姐和小师傅对视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让阿斐一个人走了”大小姐叉着腰,实在忍不住想踹韩柏一脚。
“笨呐,”范良极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韩柏的头,“笨死了,阿斐是想让你陪他回去啊,笨蛋,你当初是怎么追到阿斐的?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徒弟。”
韩柏茫然地抬头:“可是他没说。”
“……他没说你是不是就不做了?啊?云清一抬眼我就知道她是累了还是饿了,累了我给她捶背倒洗脚水,饿了我给她煮面煎鸡蛋……阿柏,你怎么?没有学一点呢?”范良极拿烟斗将门槛敲出了凹槽。
“这个我也会啊。”韩柏很不服气。
“总之,这个以后再让小师傅好好教你。”大小姐算了一下路程,为韩柏安排行程,“你说阿斐今天早上走的,应该是从水路到钱塘,你别从官道走,走小路可以在阿斐回家前找到他。然后……”
“夫妻双双把家还!”范良极突然哼起黄梅戏,调子奇怪极了,“小黑也放我这吧,大小姐你的马借给韩柏骑。”
“一定送回来哦。”大小姐忍痛割爱,“这是王爷哥哥送的马,是蒙古那边的好马。”
韩柏来不及理他们,骑上马便往官道边的小路奔驰。很快暮色四合,星幕如织,路边野草结满秋霜,发出微光来。他无瑕顾及路边风景,只想在船靠岸前到码头。
董斐一人上路时心有几分恍惚,大概是这些年来头一次韩柏不在他身边。客船船舱里人多且杂,他睡在大通铺,对床的人鼾声如雷,他一夜未睡。心中想的是韩柏睡觉很安静,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从不打扰人休息。韩柏很好,很爱他,百依百顺,笨拙又温柔,连拥抱和亲吻都是满满爱意怜惜。思及以往,董斐第一次被人这样捧在手心里,以后也再不可能会。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难为水,董斐也不可能再爱上另外的除却韩柏的人。
船上颠簸吵闹,董斐想韩柏,想小师傅,想大小姐,想这些年来的生活,他唯一不敢想家。之前的疯狂的思念到这一刻全数压抑。
大概是,近乡情怯。
一夜过去。
下船时钱塘一如往昔游人如织,千里渔家,百里罗绮。他想起初入江湖时见到的那钱塘潮水,如今碧波水平,岸边满是归舟。
暮秋初冬的钱塘,虽没有春夏那般十里荷花莲叶,却也毫不萧瑟。董斐发觉钱塘毫不变样,连码头卖糕点的老伯伯也是记忆中和善的微笑。
钱塘的官话同桃花村的不甚一样,但董斐也算得听得亲切,他背着包裹,上了岸。
听到更为亲切的话语。
几年朝夕相处,董斐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韩柏在那儿。他怎么来了?董斐一边疑惑一边走过去,他看到韩柏什么都未带,两手空空,整个人现在那儿。
“阿斐阿斐。”
韩柏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一整夜赶路也不疲惫,除却衣着散乱外,站到董斐面前反而是后者更加狼狈。他细心观察董斐表情,越加小心翼翼:“阿斐,对不起。我来得晚了。”
“来晚什么?”董斐不明白,他满头雾水。
“小师傅和大小姐都说,我应该陪你回去。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很伤心,就不知道我应该陪你回去。”韩柏讲,他伸手摸摸阿斐头发,“不过我下回不会这样了。这次我坐船赶不上你,只能骑马过来,还好赶上了。”
“你连夜骑马过来?”董斐头疼又心疼,“你都不知道休息的?你别仗着武功好久乱来。”
韩柏点点头:“我不累。阿斐,你嫁给我,我一定要比小师傅对小师娘那样还要对你好。”
“我知道你对我说,先别说这个。”董斐不领韩柏的情,他拉着韩柏就走,“你没带行李也没带钱,也一定没吃早饭,我请你吃糖醋鱼和灌汤包。”
“你的钱会不会不够用?”韩柏突然想起这件事,“我吃馒头就好。”
“话那么多,我请你吃就好。我有的是钱,大将军。”董斐话里不客气,却忍不住翘起大大嘴角,比吃了桂花糕都甜。他没告诉韩柏,小师傅教的那几招,足以两袖清风走天下。再说钱塘富户那么多,随便找个肚子流油的慷慨解囊,就可以吃遍钱塘所有好吃的啦。
离去前韩柏望见江边两岸多船舶,有些却不系上绳子,忍不住问董斐,要是小船漂走怎么办。
“小船若心已归家。”董斐眨眨眼,面容带有得色,“便不用绳子套牢,也乖乖在港湾里停泊。相反,若它想离去,再粗的绳子也拉不住它离家的心。所谓,江河湖海,不系归舟。”
韩柏若有所思点头,还没想个完全,手中便塞进了纸包,对上董斐肆意笑脸。
“尝尝看,码头这边的桂花糕最正宗了,有没有比南京城的好吃?”
“好吃。”韩柏拿起一块塞到嘴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董斐一只手大摇大摆牵着韩柏的,走到路中央突然在韩柏耳边轻声讲,不管对方是否听到。
“阿柏,谢谢你。我好像不怎么怕回家了。”
在钱塘逗留一日,第二日便是小雪节气。桃花村地势比钱塘高上些许,也冷了不少。便是两人都有功力,穿得轻薄之下也觉着冷。睽违十年,家乡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当初模样。对董斐来说,却依然是溶于骨血的熟悉和亲切。
“桃花村今年冬日还是这般冷。”董斐道,“今年一定要下很大的雪,比哪里的都要大。”
“我喜欢下雪天。”韩柏也道,“下雪天就不用出门砍柴,可以坐在火炉边上看火。下雪天还能堆雪人,雪下着下着又过年了。”
“到时候山上地上全部都是雪,那座山,阿柏,那座山,”董斐指给韩柏看,他比划着,“满满都是雪,像是年轻的山林,白了少年头。”
“我会看到的,阿斐。”韩柏凑过去亲了亲还在兴奋的董斐的嘴角,“凡是你的过去,你想让我看到的我都会看到。”
“嗯。今年一定会下雪,我们一定看得到的。”董斐将手贴在眼角,湿湿的,冰凉凉的。
韩柏心疼地把董斐抱在怀里,慢慢收紧了:“不哭啦。”
别哭。
韩柏的安慰永远只有这句,他在别人面前会说话。但在董斐面前,相处再久也只有笨拙的温柔的话语。他将一颗心都交付,眼巴巴地希望他爱的人可以了解他的心意。
还是只有这句。董斐想,不知怎的转哭为笑。
桃花村下桃花溪,小桥流水,十户人家。
纵青山不老,不曾改旧颜。终为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