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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新旧伤痕 ...

  •   “真是耐揍呢。”杨波睁开眼睛的刹那,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声音,“你的命果然很硬,怎么都死不了。”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粉衣女子站在离床榻的不远处,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火念灵?转瞬间,他唇边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或许提亲这个计划,是时候做些调整了。

      火念灵挑起眉梢,一边挑选着适合的针,一边讥诮:“大夫,哪种针刺起来比较痛,你就用哪种,反正那个人也死不了,你就替我好好收拾他吧”

      他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枯涩的单音。

      “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受得伤太重了,只怕一时半会都没力气讲话。”火念灵看着包得如同粽子一样的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浮出讥诮的笑意,“正好,等下石大夫施起针来,可是很痛的。”

      他望着她手上拈着的银针,不自禁喉头咕噜了一下。

      “怕了吧?”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她笑得越发开心。

      没有任何提醒和征兆,她一个转身坐到了他面前,双手齐出,她甚至没有仔细看上一眼,就刺了进去。

      杨波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烈阳宫的叛徒,我本不该救你。”火念灵抽出银针,继续笑盈盈地看着他,“但我想到了个更好的办法,我要把你救活了,再慢慢折磨。”

      话毕,她起身让出了一个位置,示意石大夫上前,石大夫一句话也没说,上手就是二十四针。

      其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那种袭击全身的剧痛让杨波忍不住脱口大叫,然而一块布巾及时地塞入了他嘴里。

      “别大呼小叫,这里是烈阳宫,会打扰到别人。”她冷冷道,杨波冒着层层冷汗,看着嘴硬心软的她,蹙着眉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石大夫并没有理会他的痛呼,继续用手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针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直到他衔着布巾嗯嗯哦哦地全身出汗才放下手,“穴封好了,我先给你的脸换一下药,等下再来包扎你那一身的窟窿。”

      剧痛过去,全身轻松许多,杨波努力地想吐出塞到嘴里的布,眼睛跟着石大夫转了起来。

      奇怪,脸上……并没有受伤吧?如果是以前的疤痕,已经这么久了,难道还有救么?

      火念灵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问,拍了拍他的脸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身子哪有脸重要,老实说,你就不想有朝一日不用再戴着面具示人么?”

      她一边唠叨,一边帮着石大夫拆开他脸上的绷带。石大夫手指沾了一团绿色的药膏,俯身过来仔仔细细地抹着。

      他盯着咫尺上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勃然大怒,可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你这算是什么眼神哪?”她看石大夫敷好了药,上前拍了拍他的脸,根本不理会他愤怒的眼神,对外面扬声吩咐,“快准备热水和绷带!对了,石大夫说还有麻药!要开始堵窟窿了。”

      “马上来!”婢女在外间应了一句。

      他终于用舌头顶出了塞在嘴里的那块布,喘息着,一字一字,“你……是在怨恨我?”

      “砰!”毫不犹豫地,一个药枕砸上了他刚敷好药的脸。

      “我怨恨你?”火念灵摸着刚拔出的一把银针,冷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他被那一击打得头昏脑涨,居然没敢立时反击。

      “大小姐,准备好了!”外间里,婢女叫了一声,拿了一个盘子托着大卷的绷带和药物进来,另外四个婢女合力端进一个大木桶,放到了房间里,热气腾腾的。

      “嗯。”火念灵挥挥手, “石大夫,可以准备开始了么?”

      过去的几年来,在这烈阳宫里,可从来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在从前,可都是他此后这个大小姐的,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被伺候惯了的大小姐,居然也会有照顾他的时候。

      火念灵走到病榻旁,掀开了被子,看着他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绷带,眼神没有了方才的调侃:“石大夫,这么重的伤,真的还有救么?”

      石大夫看着眼前这对人,笑着点点头。

      他看着石大夫缓缓靠近过来,想起方才的二十针,即便是堂堂七尺大男儿,也不由微微一震。

      一只手刚切开伤口,另外一只手就立刻开始挖出碎片、接合血脉、清洗伤口、缝合包扎。只是一瞬间,杨波都没来得及失血,一个伤口就处理完毕了。

      可是今天他的伤太多了,石大夫就算再厉害,也只有一只手,再快也来不及一下都处理完。

      然而刚到第四处伤口,他的神志就开始慢慢模糊。

      火念灵继续将药喂入他口中,细心地观察着他瞳孔的反应,看着他眼神开始涣散起来,抬起头看着石大夫,“麻药的药力开始发挥了。”

      石大夫扫了一眼,手里拈着一根尖利的银针,眼神冷定,如逆转生死的神,淡然道, “那么,开始吧。”

      那样长的梦。

      最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无法醒来。

      无边无际的深黑色里,有人在欢笑着奔跑。那是一个杏色衣衫的女孩子,一边回头一边奔跑,带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笑容:“快来呀,我等你好久了,为什么你不来救我?”

      他想追上去,却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钉住了。

      于是,她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再也抓不到那个精灵似的女孩儿了。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在他远行前,那个女子满脸泪痕地哀求。

      “我真希望从来不认识你。”她流着血泪,一字字控诉,“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每一个字落下,他心口就仿佛插上了一把把染血的利剑,割得他体无完肤。

      陆离,陆离!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大呼,却叫不出声音。

      可恶,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咦,大小姐,你看他怎么了?”其中一个婢女注意到了泡在木桶药汤里的人忽然呼吸转急,脸色苍白,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脖子急切地转来转去,眼睛紧闭,身体不断发抖。

      “出了什么问题?”火念灵吓坏了,连忙探了探水温,并不烫人啊。

      石大夫却只是轻轻摇头,将手搭在桶里人的额头上。

      “没事。”她道,“只是在做梦。”

      只是在做梦,如果梦境也可以杀人的话。这个全身是伤泡在药汤里的人,全身在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仿佛有无数话要说,却被扼住了咽喉。

      “陆离……陆离……”他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只是反复地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

      火念灵叹息了一声:看来,五年前让她痛苦的是那个女人,五年后让他痛苦的,依然还是那个女人。这么说起来,他们好像也有相似的可怜之处呢。

      离火念灵上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已然五年。

      “陆离……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人发出了昏乱而急切的低语。

      不是怎样的呢?都已经五年了,其中就算是有什么曲折,也该说清楚了吧?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呢?她摇了摇头,忽然看到有泪水从对方紧闭的眼角沁出,她不由微微一惊,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都会选择她呢。

      她叹了口气:是该叫醒他了。

      “喂,傅衍,醒醒。”她将手按在他的人中,有节奏地拍击着,附耳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想了想,又改口道:“杨波,醒醒。”

      手底下的人身子一震,“哗!”水花激烈地涌起,湿而热的手忽然紧紧拉住了她,几乎将她拉到水中。

      “干什么?”她吓了一跳,正待发作,却看到对方甚至还没睁开眼睛,不由一怔。

      那个人还处于噩梦的余波里,来不及睁开眼,就下意识地抓住了可以抓住的东西。他抓得如此用力,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他的呼吸渐渐平定,仿佛那个漫长的噩梦终于过去。

      有谁在叫他?黑暗的尽头,有谁在叫他,宁静而温柔。

      “呃……”杨波长长吐了一口气,视线渐渐清晰:蒸腾的汤药热气里,浮着一张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很美丽的女子,好像还有点眼熟?

      “呃?”他忽然清醒了,脱口道,“怎么是你?”

      发现自己居然紧握着火念灵的手,他吓了一跳,忙不迭甩开,生怕对方又要动手打人,想扶着桶壁立刻跳出去,却忽地一怔,双手,居然已经可以动了?

      “披了袍子再给我出来,”他扶着木桶发呆,直到一条布巾被扔到脸上,火念灵冷哼一声, “这里可都是女的。”

      婢女们红了脸,侧过头哧哧地笑。

      “死丫头,笑什么?”火念灵啐了一口,转头戳着她的额头,“有空躲在这里看笑话,还不快去烧些热水,给他换一桶洗个澡,一身药水味,都快熏死了!”

      婢女们一下子噤若寒蝉,连忙收拾了药箱一溜烟躲了出去。

      在她骂完人转头回来,杨波已飞速披好了长袍跳了出来,躺回了榻上。然而毕竟受过那样重的伤,动作幅度一大就扯动了伤口,不由痛得龇牙咧嘴。

      “让石大夫看看。”火念灵正了正神色,面无表情地坐到榻边,看着石大夫扯开他的袍子。

      治疗很成功。伤口在药力催促下开始长出嫩红色的新肉,几个缝合的大口子里也不见血再流出。石大夫举起手指一处处按压着,一寸寸地检查体内是否尚有淤血未曾散去。这一回他伤得非同小可,不是普通的大夫就能治的好的。

      “唉。”杨波忍不住叹了口气。

      火念灵白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火念灵脸色不变,冷冷道:“救活了,才能折磨啊。我就要把你折磨个半死不活,再让石大夫救你,等你好了,再把你折磨个半死不活……”

      “最毒妇人心。”杨波笑着回应。

      “好了。”片刻复查完毕,石大夫替他扯上被子,淡淡吩咐,“胸口的伤还需要再针灸一次,别的已无大碍。等我开几服补血养气的药,歇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一两个月?”他却变了脸色,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可来不及!”

      火念灵诧异地转头看他。

      “这一场大战,我眼见着陆离被人带走,我不能不管她。”他喃喃道,忽地抬起头看着火念灵,“你这个石大夫既然这么厉害,能把我这个垂死的人救了回来,一定也有办法可以让我快点恢复是不是?”

      “啊?”她一惊,仿佛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石大夫的医术,是真的厉害啊。”

      可火念灵不明白,陆离是不是也给他施了什么法,所以他这样不顾一切,玩命般地想要娶找她?
      “那么,能否麻烦石大夫尽快治好我的伤?”他在榻上坐起,端端正正地向她行了一礼,脸上殊无玩笑意味。

      “这个……”她不知不知如何措辞,转头看向石大夫,“石大夫,他想快点去送死,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成全他。”

      “求求你。”他却仿佛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立刻抬起头望着她,轻声道,“当初欠烈阳宫的,我杨波在此立誓,待我了却这桩心事之后,一定亲自回来请罪!”

      她攥紧了拳头,从胸中吐出了无声的叹息。仿佛服输了,她看了眼石大夫,石大夫会议地坐到了医案前,提笔开始书写药方。杨波见状,在一边赔笑:“到时候大小姐你要杀要刮,都是一句话的事,我什么都依你。”

      火念灵的眉头微微蹙起,“你的意思是,陆离没有死?”

      杨波忽然明白了过来,一时心急,竟然忘了她还不知道五年前陆离是被他带走了这件事,颓然落回了被褥中。

      毕竟是受了那样重的伤,此刻内心一纠结,便觉得再也支持不住。他躺在病榻上,感觉四肢百骸都痛得发抖,却撑着做出一个惫懒的笑:“没有死,是我带走了她。”

      “是为了我么?”火念灵突然冒出这句话,杨波一时没能明白。忽然想到早前他曾说要帮她成为青云宫的少夫人这事,原来她还记在欣赏。

      杨波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嘴角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眼皮终于不可抗拒地沉沉闭合。

      “你竟然……”望着昏睡过去的伤者,她第一次吐出了清晰的叹息,俯身为他盖上毯子,喃喃,“你竟然真的为了我,做了这样的事?”

      值得吗?她很想摇醒眼前这个人,问他一句值得么。然而,就算他现在真的清醒地坐在自己面前,她应该也无法问出口吧。

      火念灵离开杨波的住所时,已经到了四更时分。

      她提了一盏风灯,沿着万华池慢慢地走着。迎着暖池吹来的风不算冷,却依旧令她微微打了个哆嗦。

      冷月挂在头顶,映照着满地的白雪,隐约浮动着白梅的香气。

      她将灯放到一边,颤抖着深深俯下身去,凝视着池子里的自己,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眼里连串坠落。

      其实她早就不喜欢杜若了,其实她在杨波离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她原本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是什么,是因为杨波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而委屈?还是因为他没能完成答应自己的事而怨恨?

      直到今日再次相见,直到她发现自己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直到听见他在迷离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句陆离,她的心,再也控制不住的抽痛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新旧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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