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主》王小伍

35、故人归

　　风声呼呼，从杨灵的耳边迅疾地掠过，她坐在一匹白马之上，正奋力地向着五行山赶去。老道长在不久前给她捎去了一封书信，信上粗略地交代了下陆离的情况，大致的意思便是想在陆离死前，让母女二人见上最后一面。

　　杨灵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在马背上颠了这么久，只觉得胃部翻江倒海般得难受，可她却一刻也不能停留。陆离出生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尽过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虽然她的离去是保全陆离最好的办法，她可以为了陆离的性命，让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再出现。可现在，陆离已然危在旦夕，既然陆离的命都要保不住了，那么她自己的这条命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这么一想，杨灵更是不顾一阵接着一阵，想要撕裂她的狂风，一脸坚定地并着一口气，毫不退缩地继续赶着路。

　　东方出现了淡红色的微明，夜里的寒意还没有散去，新的一天竟又开始了。杨灵因为赶了太久的路，心思渐渐浮了起来。好不容易赶到了城门外，心头一喜，整个人松弛了下来，却一时不慎，在一个起伏间，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杨灵只觉得有双手臂插入了她的腰间，将她轻巧抱起。她的身子轻盈，轻而易举地被他揽入了怀中。他的步子极大，却极少颠沛。

　　杨灵的声音极低，近乎喃喃，“送我……送我去……去五行山。”

　　“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行事作风怎么还跟当年一样。”

　　杨灵闻言，轻轻垂下了脑袋。她已经数不清火城宇是第几次出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能救她于危难间的大师兄。可现在，回忆好似只是前生演过的戏，过了眼就成了飘散的烟云，也不知到底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火城宇的脸在暗影里，若隐若现。

　　“你为什么要回来？”

　　杨灵先是一愣，随后眼眶湿润了起来。为什么要回来？她迎向他的脸，一双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

　　“我这年纪，只想一偿心愿。”

　　“你还不及我年长，口吻何必这样沧桑。”

　　杨灵望着远方，半晌，淡淡一笑，“你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要回来，又何必问得这么清楚。”

　　火城宇无奈一笑，“是啊，你向来都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明明隐姓埋名，消失在这人间这么久，若不是到了非要一命抵一命的地步，杨灵或许再也不会踏进这块土地半句。可如今，她已是年近半百的老妇，可她的女儿还很年轻。既然非要一命换一命，那么这样才是稳赚不赔的方式。

　　天色渐明，鸡啼已静。

　　青云城内，五行山上，陆离缓缓睁开了双眼。在一顿天旋地转中，看到了杜若青衣飘然，立在她的床边。他挺拔的身姿，仿佛凝聚着巨大的力量，要将陆离轻柔地呵护在自己的怀中。

　　陆离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皱了皱眉头。

　　“可有哪里不舒服？”

　　陆离摇摇头，哪里都不难受，唯独这心里，却总是压这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杜若在旁，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揪心你姨母的事，可寻人报仇也不是你能做得了的事。现在你最紧要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能料理你姨母的后事。”

　　杜若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些担心地顿了顿。陆离自然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姨母已去，可活着的人还在眼前。与其空留了这些时间去哀怨，不如想办法惩治那些凶手。

　　“你已经知道是谁杀了姨母是不是？”

　　杜若不准备隐瞒，于是点了点头，劝道：“报仇的事，有我和道长在，你就不要操心了。”

　　陆离的脸色，冷得就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般，“我虽然杀不了他们，但我可以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杜若微微一愣，但看到陆离咬牙切齿的模样，心底一软，颔首应了她的心愿。

　　他一边给陆离喂药，一边零零碎碎地将老道长在外得到的消息捡了一些告诉她。陆离只是不动声色的听着，仿佛那五个人的性命就连蝼蚁都不如。

　　可杜若看一眼她的眼神便知，那是一个人绝望得太尽，所以才没有了悲哀。

　　“你服下这碗药，我就带你去找师傅。”

　　陆离点点头，端过药碗，不带一点犹豫，仰头饮尽。

　　杜若带着陆离来到客栈的时候，正巧看见玄成的身子一僵，一双眼睛突然崩裂。杨茂行出手之快，就像是突然有柄看不见的利剑自半空中击下，分毫不差地打在了玄成的头上。紧接着，玄成的脸也开始扭曲起来，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带着一股血柱，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出。杨茂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不过手里的剑正在滴答滴答地滴着血。

　　一旁的式鹰虽然惊慌，但依旧牢牢握着剑柄，准备随时应战。杨茂行最后留下的居然不是玄成，这恐怕连他自己都很吃惊。他冷漠的脸上，忽然有种奇特的嘲弄之色。两人之间，忽然只剩下了式鹰的喘息，鲜血还不停地从式鹰肩上的伤口向外涌着。

　　杨茂行看着剑锋上最后一滴血缓缓滴了下去，才抬起头，缓缓道：“你看，我杀他只要一剑就够了。”

　　式鹰神色一紧。

　　“但鹰宫的走狗，连我的一剑都不配。”

　　话毕，杨茂行屏气出招，一口气将式鹰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式鹰堂堂七大剑客，岂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正准备咬舌自尽，却被杜若阻止。杜若笑着，一颗接着一颗，将式鹰嘴里的牙，生生拔了下来。

　　陆离有些不忍，别过了头不再继续看着。可过了片刻，在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里，她深深呼了口气，硬是逼着自己向杨茂行走去。

　　她恳求道：“可以借下师傅手中的剑么？”

　　杨茂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还是将剑递给了她，她接过那把血迹斑驳的剑，一眼不霎地刺进了式鹰的胸膛。

　　式鹰抽搐了一下，弯起嘴角，对着她释然一笑。她握着剑，眼中的光焰诡秘而坚决。杨茂行虽是一愣，但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杜若。杜若只怕式鹰临死前，会对陆离有所攻击，等陆离将这一剑送进式鹰的胸膛后，就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杨茂行一改先前的神色，微笑道：“你快些将她送回五行山，有位故人，该是要到了。”

　　杜若疑惑道：“哪位故人？”

　　杨茂行淡然一笑，“见了便知。我还须将这两人送到鹰宫去，就先不跟你们同行了。等事情办妥之后，再去同你们会合。”

　　见杨茂行这样神秘，杜若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听从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