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院深深风拂衣》海棠未眠小点点

29、第29章

　　约定见面的日子到了，但是小弟没有出现。我只道他是路上贪玩耽搁了行程，因而也就不甚上心。袁朗德本打算安置好我之后回京，见此状便也继续留在我身边。
　　又过了近十天，小弟还是没有出现。我开始担心，小弟并非不守时之人，怎么可能会在路上耽误这么久？但同时，我又有些庆幸，盼着小弟若是无碍，便来得再晚些，这样我便可以和身边之人多相处一段时间。
　　我久居山庄，并不懂得情爱为何物，虽然偶尔也会给袁朗德出些恋爱的招数，但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我原以为所谓情爱就像山庄里叔叔和婶婶一样日日夜夜呆在一起便好，情到浓时，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互相讲讲故事聊聊天。反观自己，虽愿意和他呆在一起，却还没到要睡一张床的地步，因而我断定我对他是没有感情的，之所以如此亲近，不过是感念一笼包子和他一路照拂的恩情而已，虽然听到他提起将军家小姐时会越来越生气，虽然还想和他多处些日子，但这些都与风月无关。
　　山庄里的人寻到我时，我和他已在杭州滞留了近一个月。我才知道，小弟是半路被大哥派来的人捉回去了。我不在山庄，小弟的日子肯定过得及其无聊。既然西湖美景已经看了，余杭的美食也都吃了一个遍，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要和他分离的事情，只是装出一副淡然的面孔吩咐山庄的人还他的钱。他收了这些钱，着人打了两枚玉佩，并将其中一枚赠予我。我不解，当他是附庸风雅，将江南才子们的酸腐气学了实打实，他却执意要我收下，言明他愿与我结为义兄妹，倘若将来若有一日我得以离开山庄，可凭玉佩去京城找他，只要他有一口吃的，便绝不会让我饿着。
　　我收下玉佩，回了山庄，后来听闻探子说袁朗德在我离开不久便收到了京城的来信，让他立刻回京领命。得到他的消息，我便安了心住在山庄之内，好好修炼我的琴技，偶尔也会偷着练习一下幻术的基本功。那时我异想天开，思索着琴技若能和幻术合二为一，定能增加不少威力，因而每天都用大量的时间钻研搭配两种功夫的方法，而剩下的时间就用来抬头看天、看星星，而后陷入一片冥想。
　　四年的时间很快过去，这四年里，大哥迎了大嫂进门，小弟行了弱冠礼，也与别家的姑娘结了亲，没日没夜黏在一起，只留下我孤单一人。对天冥想时，脑子里常常会浮现那个人的影子，也不知他怎样了，将军家的小姐可有追到手？或许，他早就将我这个人忘了吧。
　　不过，忘了也好，反正将来也走不出这山庄了。心底一片黯然。

　　比武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因着灵境山庄广有名气，大哥这些年又交游了不少豪侠，比武当天，山庄中座无虚席。虽然来的宾客打的是观战的名头，但实际都是来看大哥的就任仪式的，因为比赛的结果无疑板上钉钉。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是为招亲而来，为了我的亲事，大哥操碎了心，四年来上门说媒的江湖才俊不在少数，但都被我一一拒绝了，因而大哥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将在庄主比试之后为我办一个擂台，比武招亲。我对此不甚在意，只是脑子里又蹦出了那人的影子。
　　比试的过程跌宕起伏，结果同样出人意料。我赢了大哥，却被从此逐出灵境山庄。庄中的叔婶建议大哥废了我的手和武功，以免山庄的绝技落入外人之手，大哥终是不忍，只是令我发誓此生不再嫁人，不将琴技幻术授予他人，终身不得再入山庄，同时又将山庄在京城的一处探庄完全交给我，让我能有一处栖身之地度过余生。
　　我就这么永远离开了灵境山庄，离开了陪伴我二十年的亲人，从此，聂灵环在江湖上消失，而京城的玲珑阁多了一位称作幻妙的琴手。
　　刚到京城时，我便去拜见袁朗德。四年时间，他从一个普通军官一跃成为北疆大将军，住在皇上钦赐的府邸。他终究是娶了心上的姑娘，还生下了一个活波可爱的女儿。
　　我并未和他将起如何出的山庄，他也没有问，只是关切的问我将来在京城如何谋生。我告知他自己现下是玲珑阁的幕后掌柜，也是前台的琴手，他便笑着说要在朝臣之中帮我推荐推荐，也当是让我多结识些人，拓展人脉。我笑着答应。
　　他一岁半的女儿很是喜欢我，我与他聊天之时，小姑娘便在一旁死死拉着我的衣袖糯糯的说着“要姑姑抱”，任凭自己的娘亲如何说都不肯撒手。这个小丫头长得和她娘亲很是相似，将来五官长开了，毫无疑问是个美人。我素来喜欢孩子，便伸手将她抱了起来，问她：“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桐夕。姑姑好漂亮呀，比娘亲还要漂亮~”小丫头的声音软软的，很是好听。
　　这样夸奖的话从桐夕嘴里说出来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用手轻轻刮了一下桐夕的鼻子，“桐夕嘴真甜，将来长大了肯定比姑姑还要漂亮~”
　　逗弄了一会桐夕，我便起身告辞，刚刚接手玲珑阁，上上下下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理。袁朗德也就没再挽留，只是执意要亲自送我回阁子。阁子离袁府不算太远，我二人便一路步行。
　　想他想了四年，如今人就在眼前，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了。他也若有所思，一路沉默。快到阁子了，我终于驻了足，他见我停下了，便也就停步，看向我。我由于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袁大哥，今天这话我在心里憋了很久，是一定要说的，但你听过之后便将它忘掉吧。”
　　他叹了口气，“你说吧，我听过之后便会忘掉的。”
　　我点点头，“袁大哥你知道吗，我在山庄之中足不出户过了四年，每天的时间除了用于练功，便是想你，想你在京城做什么，想你有没有娶了将军家的小姐，想你会不会被派去北疆打仗，想你会不会想起我…我有的时候问自己，就算我感念当时在余杭的照拂之情，也不至于日日夜夜思念于你，后来我才懂了，这就是所谓的情爱，是我当时并不知晓的感情。这四年的时间，兄长迎了大嫂，小弟娶了弟妹，而我却一直不想嫁给上门求亲的任何一人。有时候我就在想，这些人若是你就好了，可惜他们不是。
　　我犯了山庄不得修习两门绝技的大忌，被兄长在庄主比试当天逐出了灵境。别人都道我会伤心，但实际我心里却又特别的高兴，因为从此我便可以来京城寻你了。今日到你府中，见到你一切安好，终是娶到了自己心仪之人，便不禁为你开心。只是开心的时候，我又有些羡慕和后悔，羡慕嫂子这般幸运，能够嫁给你，后悔当时在余杭之时为何不能了然自己的心意…”
　　“别再说了，”他终是打断了我，“你还年轻，还可以有很多选择的机会，京中才俊众多…”
　　“大哥，不必了。离开山庄前我已发誓，此生不得嫁人，更何况我对他们也无意。我今晚说这番话，只是在心里憋得太久了，不吐不快。现下心中已轻松了不少，以后我自会断了这些想法，还望大哥也将它忘掉吧。我知道的，你一直将我当成妹妹看，是因为若你的妹子活着，应当也是我这般岁数。而我却生了这种念头…”
　　“你知道我妹妹的事？等等，你发誓此生不得嫁人？”似乎是冲击太大，他一时有些反应不来。
　　“回山庄之后，兄长看出了我的心思，向我说起你妹妹的事，想让我断了不该有的念头。”我答道。
　　“那发誓不嫁人是怎么回事？缘何会发这种毒誓？！”他似是很生气，眼睛瞪圆了，浑身散着沙场战将的寒气。
　　“我刚说了，因我偷学了山庄的两门绝技，坏了山庄的规矩，按规矩将被废去全身武功，成为废人。但兄长怜悯我，也念在我对山庄禁令不太熟悉，只是将我从庄中逐出，此生不得嫁人罢了。既然我此生也不会有子嗣，可否请袁大哥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吧，”他泄了气，很是无奈。
　　“我对桐夕这孩子特别有好感，我看她也挺喜欢我的，能不能等她稍微长大之后，让她来玲珑阁跟我学琴？我虽答应兄长不将山庄琴技外传，但我自负琴艺亦是无双，不愿就此任其失传，还望袁大哥能够同意。”
　　“我答应你。”
　　桐夕三岁时开始在玲珑阁学习琴艺，七岁时就已经掌握了幻妙传授的所有技艺。我很是喜欢这个小徒弟，有时也会在人前开玩笑称她是天下第一的才女。那时玲珑阁的名声已经打响，我又经常进宫奏琴，完全没想到我的戏言很快被传了出去，传遍了京城。
　　桐夕六岁的时候和柳府的少爷结了娃娃亲，那少爷叫柳布衣，也曾经来到京城住过一段时间，桐夕有时也会把他拉到玲珑阁来玩耍，我看着少年也很是灵透，便在指导桐夕的时候给布衣提点几句，没过多久，这两个孩子的琴艺已经是相当的好了。我也非常自得，想到一身本领后继有人，自是欣慰。
　　我以为日子会这么顺风顺水的过去，没想到桐夕十一岁那年，一切都变了。一夕之间，袁大哥成为叛国之人，桐夕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家小姐一跃成为太子妃人员，而后又沦为叛臣家属。
　　玲珑阁先前是灵境山庄的探庄，其成员皆是暗探出身，武功高强。我自接手玲珑阁以来第一次调动人手，准备营救袁大哥一家。我规划好了一切，安排了人手到袁府和陕西，分别接应一家三口，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袁大哥自被皇上定为叛臣之后心灰意冷，终是服毒自尽。当时暗探已经找到袁夫人和桐夕的居住之所，想将她们带离，却没曾想追兵已至。为首的锦衣卫终是说出了袁将军已死的消息，夫人听说之后一时发狂，自己撞死在追兵的刀剑之下。暗探拼死为桐夕辟出一条生路，全军覆没。
　　我日夜兼程从京城赶到当地，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尸首，有些是锦衣卫的，有些是我手下的暗探。当日天降大雪，皑皑白雪覆在斑斑血迹之上，一片萧杀。
　　我沿着路上的血迹一路追踪，终于在山崖边看到了锦衣卫重兵，然而桐夕却没了踪影。
　　我还是晚了一步，一家三口，谁也没救成。我施了幻术，将追兵困在山崖上，而后来到崖边，一纵身跳了下去。
　　从山崖下到崖底实在太慢，我自诩身有轻功，即便是万丈悬崖也不会摔死，倘若摔死了，就可以见到袁大哥，想想也是不错。我沿着崖壁飞下，四处却望不见桐夕的影子，一路找寻，终于看到她挂在崖壁伸出来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她还有气，只是摔得太狠，筋脉尽断，脸上都是血，已然面目全非。我顾不得那么多，当即抱起她去寻山脚下的市镇。
　　从京城到陕西一心只顾着就袁家母女，却忘了这地方恰是灵境山庄的一处暗哨。大哥终是知道了我来的消息，当我赶到市镇仅有的一家诊所之时，他正背手站在门口等着我的到来。
　　大哥唤来了山庄最好的大夫，替桐夕续了筋脉，又帮她治好了脸上的伤口。只是脸上的伤太多，皮肤愈合之后，她的容貌已经和先前大有不同。大夫告诉我，桐夕的记忆已经尽失，恢复的可能性极低，而且身子虚弱，可能要养上半年才能和正常人一样。
　　京中风声紧，现在带桐夕回去很难护她周全，我便将她托付给大哥，嘱咐他不要告诉桐夕真相，并托他在合适的时机将人带到柳布衣面前。安排好了此间事务，我一人返回京城，蛰居阁中闭门不出，直到后来断琴明志，被打入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