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尧衣

7、Chapter 06

　　一周后，学校的通知下来了，给何星宇、朱一楠、李志警告处分，绪薇作为班主任管理失误，取消季度奖金评比资格，由年级组长进行批评教育。
　　校长在升旗仪式上严肃警告，各年级不许外传，不许讨论，否则学生季度评优降低三个绩点。这件被定性为学生恶性斗殴的事件，就这样被学校以铁血手腕压了下来，学生们仍旧忙于学业，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何星宇因为胳膊受伤，终于有了不写作业不做笔记的正当理由，大大咧咧的往椅靠上一躺，反倒十分享受的模样。
　　而李志，则比从前更加沉默，每天来去匆匆，和班上的同学交流更少了。
　　绪薇叹气，她原本找李志谈话，想弄清楚原因，如果指出是朱一楠先动的手，那么对何星宇和李志的减轻处分都更有利，奈何李志并不配合。
　　朱一楠的家长又实在难缠，三天两头往校长办公室跑，非要学校给个交代，校长头大如斗，只好给了朱一楠家三万块医药费，这才让朱一楠的母亲闭上嘴。
　　绪薇不仅失去了这个季度的奖金，还倒贴了前两个月的奖金，她亲自登门拜访，给朱一楠买了许多营养品，企图从他那里得知李志的情况，可朱妈妈收下礼品便将她从病房赶了出去，仍是一无所获。
　　只好抽个时间去李志家家访了。
　　绪薇皱着眉头，只觉得这段时间的事情接踵而至，已让她手忙脚乱。
　　更何况，她的脚伤比从前更严重了。
　　那天摔倒，原本固定的石膏歪了位置，脚踝再次肿起老大一个包，绪薇不敢告诉涂誉，偷偷一个人在职工宿舍里抹膏药，疼得直咧嘴。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绪薇以为是室友何莉回来了，就单脚蹦着去开门，一面蹦一面说：“终于和男朋友逛完回来啦？又不拿钥匙，小心下次我不给你开——”
　　老旧的防盗门嘎吱一声开了缝，绪薇瞥见外头一双沉寂森寒的眼睛，不由得怔住。
　　涂誉手里拎着两个袋子，冷冰冰的看着表情惊讶的绪薇，他的目光盯住她肿起的脚踝，眼神不由得更冷了几分。
　　明明是春风送暖的五月初，绪薇却冷得打了一个喷嚏，动静极大，以至于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涂誉伸手扶住她，皱了皱眉，说：“虽然是五月初，但你住的宿舍楼靠阴面，和外头温度不一样，也该多加点衣服，脚已经肿了，难不成还想再得个感冒，好往医院跑？”
　　绪薇一声不吭的听他教训自己，伸手想去拿门边的拐杖，却被他挡住。
　　“我扶你过去。”
　　她只好缩回手，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单脚立在地上，看他关好门，带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沙发。
　　为了迁就她，他走得很慢，手里的两个袋子晃来晃去，绪薇的眼睛盯着地板，抓着他的手透过轻薄的衬衫，感受到这个“人形拐杖”皮肤的温度，温温热热的，心里莫名觉得踏实。
　　涂誉扶绪薇在沙发上坐下，将手里的两个袋子轻轻搁在茶几上，绪薇看到其中一个装满了瓶瓶罐罐的药，另一个袋子里则装满了新鲜的蔬菜。
　　他取出上次在医院拿的外敷药，用棉签轻柔地为绪薇擦上药水，刺鼻的味道蔓延在空气里，绪薇的脚有些凉，在他温暖的手心里微微的颤抖。
　　“腿会抽筋吗？”
　　绪薇愣愣的点了点头，就看他把自己的裤脚细致的卷了起来，露出一截细致光滑的小腿，温热的手覆上来，力度恰好，是涂誉在为她按摩。
　　绪薇的脸唰地红了，像被烫到似的想要收回脚来，却被他皱着眉握住小腿，语气里带了几分训斥，“别动。”
　　于是她就真的不动了，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涂誉按了一圈，将她的裤腿放下来，站起身，“好了，自己平时也要多按摩，不然一只脚站立很容易抽筋的。”
　　看着他去洗手间洗手了，绪薇则慢吞吞的收回脚，整个人像一只猫一样蜷在了沙发上。
　　涂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绪薇这个姿势团成一团，不由得笑了：“怎么像个毛球一样？快把脚放下来，小心又崴了。”
　　今天的绪薇格外听他的话，连忙把脚放下去，一副乖乖的模样。
　　涂誉的心情好了点，问她：“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绪薇的眼睛亮了起来，兴冲冲地回答：“尖椒炒蛋！回锅肉！玉米烙！还有蚂蚁上树！”
　　涂誉拎着自己买来的蔬菜，进了厨房。
　　不到一分钟，他又退出来，一对剑眉拧成了“川”字。
　　“绪薇，你们厨房也未免太干净了点？”
　　空锅空碗，没有葱姜蒜，甚至连油盐酱醋都没有。
　　厨房的主人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慢吞吞回答：“何莉经常出门约会，不在宿舍吃饭，我一个人嫌麻烦，也就没有做饭。”
　　半个钟头后，涂誉从校门外的小超市回来，拎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端出六菜一汤，全是绪薇爱吃的，色香味俱全。
　　常吃嗟来之食的绪老师神采奕奕，伸长筷子朝回锅肉奔去，半路却被另一双筷子拦住。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非常可怜的表情，涂誉则不动声色的微笑。
　　“吃饭之前，答应我一个要求。”
　　绪薇对美食没有任何抵抗力，把头点的如小鸡啄米。
　　涂誉满意的笑了，把回锅肉推到她面前，看着绪薇大快朵颐。
　　嘴里满当当塞着肉的绪薇正心满意足，接着就听到涂誉说：“下周末C市媒体有个交流会，需要带女伴，你陪我参加。”
　　绪薇再也不顾上嚼肉，眼睛瞪得圆溜溜，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一盘回锅肉卖掉了。
　　她拼命吞咽下去，好心替他分析：“可是我不是媒体人啊，你们圈子的人也不认识我啊，我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不怕我去了给你丢脸么？”
　　涂誉慢条斯理的微笑，完全不担心她的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大二校园记者大赛你拿了冠军？大三你跟着交流团去了哥伦比亚大学访问？校庆时你还代表杂志社采访了季老先生？”
　　绪薇被噎住，又不甘心的继续：“那我一周后还不能拆石膏呢，你要我拄着拐杖陪你去参加交流会吗？”
　　“这个......倒是有点问题，”涂誉蹙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紧接着又眉开眼笑，“我觉得你可以拄着拐杖，首先我不介意，其次，在场的媒体人一定对造型特异的你有更多关注，这是好事。”
　　绪薇气鼓鼓的瞪他：“那、那我没有合适的裙子穿！我这个月没有奖金！没钱买裙子！”
　　涂誉仍旧开心的笑着，打了个响指，“这个好办，我可以为你提供赞助，上次一起商量着买的基金刚好翻了倍，就当做给你的利润分成。”
　　一切问题解决妥当，绪薇仍旧不情愿的哼哼着，涂誉忽然凑过来，神情认真的看着她。
　　“薇薇，如今纸媒很难做，报社的资金周转有些问题，上次印刷也是费用交接有出入。这次交流会有很多商家参加，我需要新的赞助商，你要帮我。”
　　绪薇对上他深沉的眼睛，心里的不情愿逐渐消弭，她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会尽我所能。”
　　她知道他对纸质媒体的热爱，从大学起始终如一，即便是新媒体盛行的今天，微信微博实时传递，报刊读物阅读量逐渐减少，人人都爱kindle而非纸质书籍，他却仍坚持纸媒是新媒体的根基，一闪即逝的电子屏幕比不得书香幽幽。他是这样的媒体人，在大众潮流中逆流而上，不曾软弱妥协，不曾放弃理想。
　　那是他的理想，她有责任替他守护。

　　绪薇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何莉腾出一个周末的时间陪她逛商场买衣服。为了补偿何莉不能和男朋友约会的忧伤，绪薇再次贡献出自己的钱包，打算请她吃海鲜大餐表达感谢。
　　事情办妥，绪薇安分守己的按照教学进度上课，原以为能够顺顺利利的直到周末，中途却又出了乱子。
　　李志失踪了。
　　起初是无故旷课，同学们均不知道他的去向，而后李志父亲打来电话，口口声声问学校要人，绪薇这才知道，李志是真的失踪了。
　　此时距李志失踪还未到24小时，无法立案，绪薇只好跟年级组长说明情况，打算自己先去去附近找一找。
　　副班主任是班上的数学老师，他见绪薇行动不便，就自告奋勇和绪薇一起出了校门，两人沿着学校外的马路找了一个来回，每间网吧、游戏厅、KTV都找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
　　年轻的数学老师满脸焦急，不停地询问绪薇：“怎么办啊绪老师，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绪薇也同样焦虑，想起李志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担忧更甚，但她不能让自己被这种情绪左右，否则越急躁越无法集中精神。
　　她又给李志父亲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是粗鲁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背景音非常杂乱，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出来是在麻将馆。
　　儿子已经失踪，父亲却仍旧不关己事的打着麻将？
　　绪薇隐隐觉得，李志和他父亲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有什么事快说，老子这正忙着——诶等等，七万，碰！”
　　李志父亲骂骂咧咧，大抵是觉得绪薇这通电话打的很不是时候，耽误自己摸牌，绪薇按捺住心中的愤懑，尽量保持平静的问：“请问李志的妈妈在吗？”
　　“操，你放炮啊！”李志父亲大骂，语气更加不善，“他妈不在！打工去了！”
　　绪薇不依不挠继续问：“那李志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在吗？您能告诉我老人家的住址吗？”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洗牌，李志父亲忙着进入新一轮牌局，语焉不详的报了一串地址，末了又骂了一句：“你们学校把人咋弄丢就咋给老子找回来，别来烦老子，不然老子告你们学校去！”
　　电话啪的一声断了线，绪薇把手机放进包里，心里一直默记着那串地址。
　　她看向一旁神情紧张的数学老师，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我们去东郊，李志一定在那。”

　　到达东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学校的走读学生都已下晚课回家。绪薇和张老师辗转许久，终于抵达C市边缘的一个小村子，靠近山脚的地方一片漆黑，只零星亮着几盏灯，灯光昏黄，衬着这个夜色中的村庄更显几分神秘。
　　绪薇找到一家还开着灯的小商店，问了李志奶奶家的具体位置，循着田埂走上去，手里的拐杖好几次差点落空，张老师本想背着她上去，却被绪薇摇头拒绝了。
　　“这点路，没问题的。”
　　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老师如此沉稳冷静，张老师的内心被触动了，他想起她平时工作的严谨，对待班上学生的关怀与亲近，她刚从事执教工作就显得这样老练，总叫人忍不住去想，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磨练，才让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绪薇单薄的身影渐渐隐在夜色中，山风凄凄，她却不嫌冷，拄着拐杖走得异常踏实，这样的一幕看在张老师眼里，更加深了几分敬意。
　　或许这就是她刚到学校就能成为最受欢迎的班主任老师的原因吧。
　　好容易登上半山腰，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出现在面前，小小的院子里开辟了一块菜地，鸡笼就在菜地旁边，叽叽喳喳吵闹不已。
　　绪薇刚往前走了两步，贴着门神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盆脏水猛地泼了出来，张老师连忙拉着绪薇退后一步，两人这才没有被水溅到。
　　一个头发花白却仍精神矍铄的老奶奶走了出来，用C市本地方言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绪薇定了定神，回答道：“老人家，请问李志在家吗，我是——”
　　话音未落，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房子里钻出来，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吃惊的看着绪薇，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绪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