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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廿二、折桂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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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但见山鬼谣骤然向身旁的子言发难,一道元炁自其背后当胸穿透而过。子言万想不到他会在扶桑广场与自己动手,毫无防备,登时昏倒在地,失去知觉。
在场众人大惊失措,却已不及闪躲,山鬼谣元炁源源不绝,有如万顷潮浪,所到之处,无人能挡,都落了个和子言一样的下场。随后,他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向扶桑树,走向那枚包含了精纯元炁的神坠。
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方才一招放过了弋痕夕,因而此时,场上仅余他们两个。
弋痕夕目睹此变故,只觉得似噩梦画面,脚下全然没了知觉,竟是一步也迈不开,他颤声道,“大谣,你……你要做什么?”
山鬼谣头也不回,语调轻松地说道,“拿神坠啊,你没瞧见么?”
“你……”
“我赢了比试,神坠归我,这有什么不对么。”
眼前的山鬼谣如此陌生,弋痕夕实在难以相信,这便是自己倾心相知的好友良伴。
“你,你转过来,看着我。”
山鬼谣的背影一滞,随即缓缓地转向弋痕夕,眼神中尽是冷意。
弋痕夕熟悉这样的眼神,那是在他面对敌人,面对“零”时,才会流露出的强硬与冷酷。
“我知道了,你是……你是被零附体,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快说,你是胄,还是假叶?”弋痕夕语无伦次道。
“被零附体?亏你想得出来。”山鬼谣语带讥讽,“我为了这神坠,辛苦这么久,你又不是不知。”
弋痕夕急得眼角泛红,“我自然知道!统领的决定,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他……他待你不公,咱们可以一起去钧天殿见他,好好的和他分说。大谣,你千万不可这样意气用事!”
“钧天殿,怕是去不成了。有了这神坠,我也不必再待在玖宫岭,此后沃野崇山,江南漠北,哪里不是我山鬼谣纵横之处?”
弋痕夕愈听愈心寒,沉步走向山鬼谣,“你就这么离开?为了本不属于你的神坠,放弃现如今来之不易的一切,放弃老师,放弃……我们的兄弟之情?”
山鬼谣的目光从弋痕夕身上移开,嘴角微微一撇,“你和我之间,哪有什么兄弟之情。”余光瞧见弋痕夕眼神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来,脸上的表情已是伤心欲绝,他反露出笑容,道,“我走了。你要同我一道走么?”
弋痕夕缓缓地摇了摇头,凝重肃然道,“我要拦住你。”
“可你明知,你打不过我。”
“打不过,也要拦。”
“有志气。”山鬼谣戏谑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先请吧,我让你三招。”
“不用你让!”弋痕夕说罢,挥掌直向山鬼谣拍去,去势劲急,掌间虎虎生风,山鬼谣侧头避开,以“月逐”步法绕至他身后,笑道,“一招。”
弋痕夕只觉后背生寒,素知山鬼谣身法迅疾如电,当下不敢怠慢,转身又劈出一掌,另一只手的手指一翻,要去切他腕脉,山鬼谣修为远在他之上,手肘顺势一退,卸去他的攻击力道,不慌不忙地说道,“两招。”
接连两招都被山鬼谣轻松化解,弋痕夕心头暗暗焦急,一咬牙,双手聚炁,高擎过头顶,喝道,“风巽——千叶翔龙!”
青炁化为飞龙之形,挟着破空之声,清啸如海上狂风,直冲向山鬼谣。这招“风巽千叶翔龙”,乃是弋痕夕最引以为傲的一招侠岚术,内蕴强劲浑厚,兼又去速奇快,其威力之大,连山鬼谣当年都啧啧称奇。
“好个第三招。”山鬼谣赞道,仍是一招“月逐”,一纵一转,如鬼魅般绕开“千叶翔龙”的去向,朝着弋痕夕迎面而来,“你‘三板斧’都使出来了,那——就该轮到我了。”
弋痕夕见他声势汹汹,不敢硬接,伸臂欲以“风巽擎天”相御,怎料他这一伸正中山鬼谣下怀,出手反扣住弋痕夕手腕脉门,弋痕夕顿觉半身酸麻,动弹不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木痕,认输了?”
弋痕夕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别再叫我木痕。”
“说得也是,”山鬼谣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又用元炁将他缚住,轻笑道,“鸾天殿太极侠岚弋痕夕,咱们就此别过。”说罢,径直到扶桑树下取了神坠,将那光华耀眼的坠子收入掌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弋痕夕眼睁睁地望着山鬼谣的背影愈来愈远,终于在前方林中消失不见,思及十年来与他亲若家人,而今一朝断义,不禁悲恸难抑,直摧肝肠,不顾一切地叫道,“山鬼谣!山鬼谣!”
广场上一片寂静,惟有秋风过处,扶桑树上满树的红叶摇曳,簌簌作响。弋痕夕元炁逆流,脑中一阵昏眩,再也立足不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直至他冲开穴道,解了山鬼谣施加在他身上的禁锢,浑浑噩噩地回到鸾天殿,心头仍是一片凄然酸楚,难以宁定。
他的房里,处处都是山鬼谣遗留的痕迹,桌上是山鬼谣偷偷带来给他解闷的《阳天志》,床头悬着山鬼谣送他的安神香囊,博古架上俱是俩人童年玩物,或是一道去集市上淘的小玩意,在山鬼谣的房中也有这么个一模一样的架台。
整个玖宫岭,除了左师,山鬼谣便是他最亲近的人,是他的玩伴、兄长、师哥、战友,弋痕夕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对方分开。他魂不守舍地呆坐在床畔,一时间茫然无措,只觉得少了他,自己的心就好像被剖去半颗,再也不是完整的了。
他望着打通他与山鬼谣房间的那扇小窗,不觉怔怔地出了神,仿佛下一刻窗子便会打开,露出山鬼谣神采奕奕的笑脸,对自己说,同你开个玩笑,怎么当真了?
弋痕夕试着感应自己从前留在山鬼谣身上的元炁帖,那一点微薄的元炁正缓缓地往北方而去,愈行愈远,感应也愈弱。弋痕夕手捂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与山鬼谣之间仅余这最后一丝牵绊,如同系住他们两人的一根细线,山鬼谣的每一步远离都在撕扯着这根脆弱丝线,步步踏在他的心上。又过片刻,那星元炁忽然像被掐灭了一样,就此消失不见。弋痕夕明白,对方是铁了心不愿让自己知晓他的行踪。以山鬼谣的能耐,今后怕是再也无迹可寻了。
当晚又是一夜无眠,弋痕夕心中犹存渺茫希望,山鬼谣一向老于世故,他的行径只是出于一时激忿,待冲动过了,或许还会回来。到四更时分,他再也不堪忍受心中煎熬,起身冲出房间,一路奔下殿前的百级长阶,在门口眺望苦候。直望到天光大亮,白云生霞,海东青振翅飞向重重叠叠的远山。
浩荡山河,苍茫天地,从此就只余他弋痕夕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