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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廿一、一叶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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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一叶落
——勿言微摇落,摇落从此始。
弋痕夕回了房后,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忽儿微笑,一忽儿叹气,愣是整晚没有睡着,脑中尽是山鬼谣方才的话语,那一声“弋痕夕”,以及那场宛如落星一般的金色光雨。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掌,方才曾有金色的光球轻落在他掌中,那是他最熟悉的,山鬼谣的元炁。弋痕夕慢慢地将掌心合拢,仿佛此时犹与他气息交融。
他与山鬼谣自幼朝夕共处,山鬼谣年长他数岁,又天生少年老成,因而弋痕夕总是不自觉地亲近他,信赖他,十年寒暑,二人同进同出,默契无间,情谊之坚远非他人可比。
只是弋痕夕素来秉性单纯,对风月之事一窍不通,山鬼谣钟情他已久,他也全然懵懂不知。在他心中,与山鬼谣交好,便如同他们孝敬老师,承欢膝下一般,皆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无须什么思索。一直长到这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玖宫岭内向他暗送秋波的小姑娘不知有多少,他对之始终毫无绮念,惟一的长进,大约是终于从山鬼谣的只言片语和不经意间流露的体贴中,渐渐读懂了蕴藏其中的情意,而自己的心,也似乎正一点一点地被他牵引过去。
只是这相思之事,教他如何启齿?
弋痕夕思前想后,不禁双颊滚烫,将枕头上面铺的竹篾子都熨得发热,眼前尽是山鬼谣剑眉俊目,满脸英气的模样。他寻思,大谣虽然性子傲了些,时常我行我素,待自己和老师却始终一片赤诚,从无半分虚与委蛇,实是难能可贵。说起来,那鬼尘珠经他这样一使,可当真好看得紧,以后说什么也要让大谣再多来上几回。
他回想方才与山鬼谣在一块儿的大半宿,心中本已甜极,却蓦地里生出一丝隐隐不安,只是说不上缘由。大谣为什么突兀地不让自己到场,观看他明日的最后一轮比试?若无意外,胜者必然是他,能够成为神坠守护者,那是何等的殊荣,自己岂能错过那一刻?
横竖今宵难以入眠,弋痕夕索性起床梳洗,早早来到练武场,一遍一遍地演练自己的招术。大谣已是未来的神坠守护者,自己虽忝列太极侠岚,却还只是初窥门径,若再不发足追赶,这辈子便再难望其项背。
他在场上挥汗如雨,由拂晓而至天明,自觉对侠岚术的理解稍有进境,这才满意地回到卧房,换了身衣服,步履轻快地赶往决赛之地。
这会儿时辰尚早,比武场旁的观战席上稀落落地没几个人。弋痕夕照例拣定了最前头的位置,坐下小憩,脑中兀自盘算稍后的比试。
山鬼谣这一回的对手子言,在玖宫岭算是个颇有些神秘色彩的人物。弋痕夕拜师伊始,他已在幽天殿学艺多年,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可一晃十年过去,他竟始终是那副稚嫩童颜,个头也丝毫不见增长,一回弋痕夕在路上撞见他,立时吓得不轻,还被山鬼谣奚落了一通,说他少见多怪。
弋痕夕思及于此,不禁暗暗为山鬼谣捏一把汗,暗忖,大谣曾教过我,临敌对战之时,当如狮子搏兔,倾尽全力,如此不论对手强弱,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只是这个子言,听说从小修炼幽天殿的侠岚秘术,功力深湛,是以不能发身长大。不管传言虚实,能在如此严苛的选拔中杀入最后一轮,其能耐委实不可小觑,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大谣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到了巳时时分,破阵统领与诸殿镇殿使亲至扶桑广场,尽皆立于扶桑神树底下观战。山鬼谣与子言一齐入场,分处练武场两端,相对而站。
山鬼谣过去几场比试,都是笃笃定定,敌不动,我便不动,待对手沉不住气先发制人,再轻巧还击致胜。然而这一战,他一上来便先声夺人,掌挟劲风,直劈子言,双掌重重打在他的肋上。子言猝不及防,竟是被他击得连退两步,肋骨剧痛,急忙运炁护体,同时掌中聚起赤色元炁,焰腾腾的,攻向山鬼谣下盘。他五行属火,火克金,欲借五行相克之利,挫一挫山鬼谣的锐气。
哪知山鬼谣浑然不惧,虚晃一招,脚下使出“月逐”步法,子言只觉眼前一花,山鬼谣已绕至他身后,手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子言大惊之下,立刻反身蹿起,跃到场边的高台上,居高临下,易守为攻,元炁如羽箭般射向场中央。
山鬼谣不慌不忙,伸手轻轻一推,右掌中元炁化作一面无形的气盾,将千万道赤炁挡在身前,左掌使出“鬼尘珠”,将子言周遭各处生路一概堵死,硬是把他逼下高台。子言个矮腿短,“月逐”又不如山鬼谣那般纯熟,几下便被山鬼谣逼至角落。
弋痕夕在场边看得暗暗心惊,旁观者清,他看得出子言功力不弱,只是想不到山鬼谣的攻势竟如此凌厉,招招辛辣,全然不给对手留一丝还手的余地。这么说来,他平日里同自己的所谓“切磋”皆是儿戏,若非有他存心相让,自己在他手下哪里能走得了十招?怕是比此时场上的子言更加狼狈了。
但见山鬼谣一把拽起倒在地上的子言,如老鹰抓鸡仔一般,将他狠狠砸在石墙上,另一只手操控着他方才注入对方体内的鬼尘珠,子言再也无力反抗,虚弱地伏倒在地。
山鬼谣见对方认了输,便不再去看他,转而抬头望向观战席上的弋痕夕,堪堪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只是这一回,那双清湛的眸子中不见喜色,满是毫无掩藏的震惊。
山鬼谣这一场赢得堂堂正正,毫无取巧之嫌,然而他竟将同为太极侠岚的对手当作三岁小儿一样戏于鼓掌之间,如此实力令在场众人无不讶异,各自心里都是突突乱跳,情不自禁地想,倘若换作自己与他对招,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山鬼谣与子言走出比武场,来到扶桑树下,等候统领宣布最终的人选决定。只听破阵统领朗声道,“新的神坠守护者是:幽天殿太极侠岚,子言。”
话音甫歇,观礼席上一时大哗,山鬼谣冷峻的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连子言本人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又听破阵道,“山鬼谣虽在最后一场比试中获胜,但是出招过于狠毒,观之可见,他已被神坠中的精纯元炁所惑,不能胜任此职。”
弋痕夕一时间脑中空洞洞地,呆立当场。山鬼谣出手固然有些咄咄逼人,可面对劲敌,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取胜之道,难道这便算是“狠毒”,乃至于剥夺他守护神坠的资格?说他偏心也好,目视短浅也罢,在他心中,若连山鬼谣都不配成为神坠守护者,他真不晓得还有谁更有这个资格了。弋痕夕满心不平,无奈自己人微言轻,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全无他这个后生说话的份。
他望着扶桑神树下左师默默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涩地想,老师一向将大谣视作骄傲,此时定然比自己更不好受,一时不知该当去追老师,还是留下来,好生安慰功败垂成的山鬼谣。
正在弋痕夕迟疑不决之时,忽然眼前金光暴亮,一道刚猛元炁瞬息间笼罩了半个广场。
弋痕夕心下一片骇然,失声叫道,“山鬼谣,你,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