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无人泄密》英山南下

8、第8章

　　不是小黑。其实仔细听就能发现，这不是小黑的声音。常德骏躺在地上，任由那只冰凉的小手在脸上触碰。“叔叔，你疼吗？”
　　依然是怯怯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听这声音该也只是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他在那待了多久，会不会被大人的打斗吓着了？
　　“不疼。叔叔就是有点累，才在这躺了一会。”常德骏轻轻握住男孩拂在脸上的手，寒冷瞬间从温热的手心直逼到心里。初秋的夜已经有了寒意，会不会是冻着了。常德骏寻找到小孩的另一只手，将他的一双小手叠在一起，搂到怀里。是那个失踪的孩子吗，怎么会跑到了这
　　单元楼门口寻人的启示还贴着，先让这孩子进屋暖和暖和再给他家里人和警察打电话吧。常德骏寻思着，用一只手牵着男孩站起来。
　　“到叔叔家里玩好不好？一会儿叔叔送你回家。”虽然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常德骏依然低下了头，对着男孩在的方向小声地安慰。
　　一会儿叔叔送你回家……
　　在过去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会对另一个孩子说同一句话。现在那个孩子在哪儿呢？
　　常德骏整理了思绪，不让自己再去想小黑。
　　“我家就在这儿。”男孩随着他挪动了两步，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拒绝的话，像是犯了什么错，“我不能和你回家。我要回自己的家。不然……会生病的。”
　　愣了几秒常德骏才想到，男孩说的应该是隔壁许程的家。
　　“许程，他是你爸爸吗？”
　　“嗯。”男孩的声音带着骄傲，语调也明显还快了许多。
　　“他在家吗？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常德骏把男孩护在身体靠后的位置，改变了走路的方向。既然隔壁还有个孩子，更要快点把灯安好。
　　“没有，爸爸上班。”男孩的声音又低下去，带着不掩饰的落寞。他从常德骏的手臂里钻了出去，反手牵住了他，“叔叔我带你去我家里玩吧。”
　　男孩在黑暗里显得游刃有余，甚至小跑了起来，常德骏跟着也快走了两步，同时握紧了男孩的手，随时提防着男孩会跌倒。进门的时候反而是他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屋子和楼道浑然一体，一样的黑。
　　回到自己的家，男孩明显放松了很多，松开常德骏的手，不知了去向。常德骏向周围试探着找到了墙，在可能有开关的地方摸索着。
　　“啪”，按下开关的声音。灯没亮。屋子依旧漆黑。
　　“叔叔你怕黑吗？”男孩又跑了回来，先到他身后关上了房门，然后站在他面前。
　　常德骏有些尴尬，“叔叔不怕黑，但是叔叔什么都看不到啊。帮叔叔把灯打开吧。”
　　男孩又重新牵住了常德骏的手，“没有灯。我知道什么是灯，爸爸告诉过我，灯是‘啪’一下就会发出光来，像太阳一样的东西。但是我们家没有灯。”男孩带着他走到沙发边，扯了扯他的大衣角，让他坐下，“叔叔你见过灯吗？爸爸说，灯是一个大怪物，像太阳一样，会把我烧着的。”
　　该怎么回答？能被灯和太阳烧着的男孩？是鬼吗，侦探口中说的脏东西？常德骏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他一向不相信这些的。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这种东西的话，它们早就应该出来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一定是有什么发生在这个男孩身上，他的爸爸才会这么说。难道这个男孩从来都没有见过太阳和灯吗？就一直躲在房间里？常德骏想到了在楼道里第一次遇到许程的时候，无意间瞥到的黑漆漆的屋子。既然如此，就顺着他爸爸的童话说下去吧：“叔叔见过啊，叔叔很厉害的，会打妖怪，像奥特曼一样。”黑暗里，他没忍住做了奥特曼的手势，差点因为自己的幼稚笑出声。
　　男孩却没有反应，愣怔了片刻，弱弱地开口：“奥特曼是什么？”
　　“奥特曼……奥特曼是英雄啊。什么都不怕的英雄。”
　　“像孙悟空那样？”
　　“对！像孙悟空那样。”
　　“像爸爸那样？”男孩很兴奋。
　　“对！叔叔和爸爸都是英雄！”
　　男孩咯咯地笑出声，软软地倒在沙发上，紧紧挨着常德骏的身体。
　　“妈妈呢？”为什么没有人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什么是妈妈？也是像奥特曼那样厉害的英雄？”男孩的声音充满了期待，身子更近地靠过来，搂住常德骏的腰，把脸贴了过去。
　　什么是妈妈......
　　记忆里，有个人也是这么笑着问他同样的问题。
　　“妈妈是什么？小时候在孤儿院，孩子们总是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个问题。”那天是常德骏第一次带董欣回家见爸妈，吃过晚饭，一起去车站的路上，董欣依然大咧咧地往前走。常德骏就跟在后面，看着街边的路灯在她的身上打上了一圈光晕。回过头来冲他笑的时候，有几缕头发挂在了肩上，他想伸手去理顺，可董欣又很快转过了身，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吗，那个时候谁要是能够讲出自己妈妈的样子，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呢。总是会有小孩围着他们问‘你妈妈漂亮吗’‘她会不会给你梳辫子’‘她做饭好不好吃’这样特别傻特别傻的问题。”
　　她边说边笑着，就好像那些问题真的很傻。常德骏望着她的背影，很害怕她会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回应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难道陪着一起笑吗？那该会是多苦涩的笑。好在，董欣越走越快，却始终没有回头。
　　“住在那里面的孩子会一起幻想出一个妈妈的模样，比照顾我们吃饭睡觉的姐姐还温柔，比做饭的阿姨手更巧的妈妈。她漂亮，有钱，能讲我们都没听过的故事，给我们买外面孩子们才会穿的衣服。那个时候我也会和他们一起瞎想，不过只是因为，不参加好像就会被排斥一样。其实在我心里，我从来都不需要一个妈妈。或许是因为我从来都不记得我妈妈的样子了，爸爸也不记得了。我唯一对家里的记忆就是坐在爸爸的肩上看到的天空，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天特别蓝啊，可比现在好看多了。小时候你会看天吗？”
　　董欣转过身，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看着常德骏倒退着走，“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很小，两三岁的样子吧？孤儿院的阿姨说，我去的时候也才四岁啊。那个时候你都八岁了吧。我和小伙伴们玩娃娃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她撇着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突然眉毛一翘，一脸坏笑，“刚才阿姨说你到了四年级的时候上学都会哭鼻子，那你八岁的时候肯定是咧着一张大嘴，满脸都是鼻涕，用袖子左摸一下右摸一下，邋里拉遢的，好恶心。”夸张的动作，嫌弃的表情。
　　常德骏依旧跟在后面，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表演。董欣没有注意到身后凸起一块的路面，狼狈地绊了一个趔趄。常德骏本想上前拉她一把，却被董欣尴尬地摆着手推开了，“没事没事，我一个人可以。没事！”她背过身，面向前，有点慌乱地整了整凌乱的头发。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我不需要一个爸爸或者妈妈或者什么人。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我都要靠自己，我很清楚，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有人要抢走我的洋娃娃，我就把它紧紧搂在怀里，不管他们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不松手，我的就是我的，一旦松手了就再也不属于我了。想要穿漂亮的花裙子，我就求院里的阿姨让她们把外面糊纸盒子的活也给我带一份，我知道只要我整天整夜地干活，总有一天花裙子是我的。后来越来越大了，我要上学，就去外面兼职，白天黑夜玩命地干。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赚钱也没那么难。我赚不了大钱，总能养活我自己，让我自己上学。我成不了富翁，也用不着节衣缩食。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我也从来不觉得苦，不觉得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是件多么可怜的事。从小我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你懂吗？”
　　“其实，我跟你表白的时候，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喜欢。只是觉得那种感情和对老师同学朋友的不太一样。我本身就是风风火火的人啊，以为是什么就要去做。所以我就表白了。我没期待什么结果，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要去做仅此而已。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所以长这么大了，我第一次慌了。还慌了这么久，我们在一起一年了，我就慌了一年。怎么留住你呢？你不是花裙子，也不是洋娃娃。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了，我怎么抱得住你呢？就算我抱得再紧，你想走也会挣脱的。其实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准备好了有一天你会离开，大学里的爱情，不就在我的身边吗，每天分分合合的那么多，就好像小时候的家家酒一样简单。”
　　“所以我努力不让自己陷得太深，我们看电影，吃饭，逛街。可我没搂过你，没亲过你，都没让你牵过手。这样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可以跟自己说，这算哪门子的爱情，这就是一兄弟情。”
　　董欣抬头望向赶上来的常德骏，红着一双眼睛却依然在笑，“傻吧？”踮起脚尖，用胳膊钩住了他的脖子，“所以啊，兄弟，要逃就赶紧逃，要跑就赶紧跑，丑媳妇连公婆都见了可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以后要想再从我的手掌心溜走可就没这么容易了。”痞痞的眼神，冲着常德骏挑了挑眉毛。
　　常德骏顺势勾住董欣的腰，居高临下地望着。恋爱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近地看着她的眼睛，想要探进她的心里。董欣也不躲闪，直直地回望。一双眼睛清澈无暇。“说了这么多话，不就是想说你喜欢我，不想让我离开你呗。直说不就得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松开搂着她的腰，转身半蹲在地上，拍了拍肩膀，“来，骑上来，我也背着你，咱们走着！”
　　董欣没犹豫，跳上了常德骏的背，“咱走哪儿去？”
　　“开房啊！你这是对我第二次表白了吧，直呼要亲我要搂我的，我不满足你的心愿，我还是男人吗？咱们开个房，你想亲哪就亲哪，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我绝对不拦着，怎么样？”
　　“滚！”
　　“别掐别掐！你本来就胖，再掐我，摔着你了可不怪我！哎呀，真别掐......能够到天吗？”
　　“够不到。”
　　“能够到什么？”
　　“树叶吧。”
　　“也差不多。”
　　当然没有开房，那天两个人就第一次牢牢牵着手，在火车站的大厅里睡了一整晚，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夜班的火车。
　　那晚两个人第一次像情侣一样谈话，不再说关于最近追的电视剧，玩的游戏，考的试，上课的老师，买的衣服。
　　“以后生了闺女你也要让她骑啊。”
　　“嗯，让她骑，那你呢？”
　　“我不骑，我给你们照相。”
　　“好。”
　　“等闺女长大了，我就告诉她我的老公是怎么为了别的女人抛弃我的。”
　　“......”
　　“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常德骏楞了愣才发现自己在黑暗的房间里而不是当年的车站，“叔叔有点累了，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应该睡觉了呢？”
　　“哦。晚上一个人，我不想睡觉，我要等爸爸回来，他回来会陪我睡觉。”男孩还赖在常德骏的背后，不愿撒手。
　　“那这样，我们进屋躺在床上，我陪你一起躺在床上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你不走了？”男孩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嗯，等爸爸回来我再走好吗？”
　　“嗯！”男孩跳到地上，主动伸手拉住常德骏，牵着他走到卧室，“叔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我都是趴在窗户上往外面望，可好玩了。”
　　“外面有什么好玩呢？”
　　“晚上会有老爷爷在外面拿着手电筒到处照啊照，我就很害怕那个光会照到我。爸爸说，那个光虽然没有灯厉害，但是我也只能从远处看看，不能让他发现我，如果他发现我了，就会过来抓我，我还是会烧着的。所以每次老爷爷带着光出来的时候，我就趴在地板上，这样他就不会发现我了。”
　　“嗯，你真厉害。”常德骏摸索到床，把男孩抱上去，自己也脱了鞋子，钻进了被窝里。
　　“叔叔你知道吗？树林里有时候还会有别的怪物哦，一闪一闪的，我都看到了。”
　　一闪一闪的妖怪？常德骏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那天晚上的手机灯光？
　　“那是什么妖怪？”常德骏试探地问。
　　“光，可是和老爷爷手电筒里的光又不太像，是别的怪物。”男孩半趴在常德骏身上，搂着他的腰。
　　“叔叔给我讲故事吧？讲奥特曼的故事？我没听过，爸爸没讲过。”
　　“嗯，我们就讲奥特曼的故事。”应该不会看到什么，外面那么黑，即使看到些光，这么小又不懂事的孩子，也不会有问题的。“你乖乖闭好眼睛，叔叔要开始讲故事了啊。”

　　“以后有了孩子，晚上睡觉前你要给她讲故事啊。”
　　“为什么不是你讲？别人家都是妈妈讲故事。”
　　“妈妈很忙的，妈妈要早早睡觉，才能美美的。懂吗？”
　　“懂懂懂！我讲还不行，又掐我干嘛？”
　　“这还差不多，那你打算讲什么呀？”
　　“奥特曼的故事。”
　　“幼稚！你要给她讲穷爸爸富爸爸的故事，你就是穷爸爸，现身说法自己过得有多惨，然后自从遇上了我，才终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成为了一名富爸爸。懂吗？”
　　“懂。”
　　“讲什么？”
　　“奥特曼的故事。”
　　“......”

　　许程把买来的一兜食物放在了门口的一个小柜子上，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有敲门，转身坐电梯下楼。当老旧的电梯打开又关上，发出沉闷地嘎吱声时，门开了。程安雅探出头来，左右望了望昏沉沉的楼道，确定没有人的时候，才放开心走出来。
　　她翻了翻兜子里的东西，傻傻地笑了，“有橘子，还有排骨。小黑，咱们今天又肉吃。我们做排骨汤好不好，先做好给你吃，然后我们带着去医院看爸爸。高兴吧？”
　　程安雅边向屋里说着话，边关上了门，屋子里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许程在走廊的拐角处轻轻叹了口气，从楼梯上下了楼。
　　回到家，他在黑暗里熟练地将鞋柜上的蜡烛点燃，然后开始脱鞋。
　　卧室的门没有开，小诺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卧室的门口期待着他的回家。
　　出事了！他来不及脱掉另一只鞋，光着一只脚，抓着蜡烛奔到了卧室，不顾蜡油滴在手上。
　　小诺安然地睡着，攥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缩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他松了口气，却觉得心脏被狠狠抽了几鞭子，手也开始灼灼地疼。
　　蜡烛暗淡的光，能赶走一屋子的黑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