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莲馨香》空色言

1、初来乍到

　　乍暖还寒，二月的沂都。贵女们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轻薄的衣衫，戴着新年里得到的首饰，相邀出行。若待到四月五月，春试科举放榜，便是官场新贵百家求的时候。因此初春乍现，各家夫人们就借着踏青赏花等等各种名义，开始赏看姻亲，以免到时措手不及。况且四月的时候，沂都还会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英国公府老太君的寿辰。
　　英国公府百年家业，老祖宗是开国功臣，之后也是一直人才辈出，加上家风严谨，行事端正，居然多年来也未遭圣上忌惮打压，百年来圣宠不断。即使在沂都，英国公府也一直都是各路攀附的热门。老太君寿辰，必然勋贵云集，连皇后娘娘都会亲临，甚至还促成过数位皇子的婚事。于是这寿宴便每每成了沂都最大的相亲大会。
　　然而此时，沂都贵人圈里偷偷议论的话题，却是英国公府的四姑娘木四小姐，年前去庄子养病，却路遇山匪，下落不明。那遇害的地方，据说山穷水恶，去寻找的人只找到被洗劫一空的马车，满地打斗的痕迹，连尸首都没见到半条，也只怕凶多吉少。
　　消息送到老太君何氏那里时，老太君当时便昏了过去，然而之后英国公府却没有半点动静，下人也是三缄其口，此事竟是不了了之了。
　　其实这四姑娘，说是养病，谁又不知道只是个借口。那些个偏远的庄子，说是山好水好，实则条件艰苦。养病不过是外放的理儿，大家心知肚明，便也不好太过非议，只道这四姑娘一直惹是生非，这次终于惹怒老太君，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茬。
　　当然，这事儿的风头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寿宴盖过去，没多久就被贵人们淡忘了。

　　话题的主人公，木四姑娘木萋，此时却是在尚国西南一个热闹的小城里，兴致勃勃的布置自己的新居。
　　木萋如今更名禹莲，禹是她母亲的姓氏，虽然罕见，但她还是不忍完全割断自己和家族的最后一丝联系。反正她现在远离沂都，为人低调，基本上除非她主动，否则绝对不会有认识她的人能寻到这里来。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禹莲是她的本名，或者说是上辈子的名字。

　　上辈子的禹莲出生在军人世家，一家老小大半都是部队里的，她也是在部队家属大院长大。倒是没怎么被院子里一帮混小子带坏，反倒是个学痴，从小就喜欢呆在屋子里各种捣鼓。后来成了工科系高才生，本科毕业后干脆继承衣钵去了军校，在武器研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作为一大堆小辈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子，从小是爷爷疼舅舅宠。禹莲这一世可谓活的潇洒快活，好不得意。
　　然而大约是得意过了头，年纪轻轻三十不到，禹莲居然在一场车祸中死了。那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连一分钟回顾人生的时间都没有，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禹莲只觉得右边的小腿火烧似的疼，脑袋昏昏沉沉无法思考，完全不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只努力的睁了睁眼皮，立刻得来一声“小姐！你醒了？”
　　然而这句也听的模模糊糊，疼痛和脑中的混沌感搅在一起，翻天覆地，她稍微挣扎了一会儿，便觉得筋疲力尽，又沉沉的睡去了。
　　再次醒来，脑中仍是浑浑噩噩，浑身似被碾过一般沉重，禹莲干脆懒得去睁眼，努力想先把脑子弄清醒了，却听到旁边传来说话的声音，柔和婉转。
　　“你在四妹妹身边好生伺候着，这次她伤的也不轻，又是在腿上，怕是要卧床一段时间了。”
　　“婢子明白，婢子本就是小姐的丫鬟，自当尽心尽力的伺候。”
　　另一个清亮的嗓音，然后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次四妹妹闯下这样大的祸，祖母已经下了决心，等她伤好了，就送到西边的庄子去，怕是……..”
　　顿了一下，那声音继续道：“你自小在府里伺候，一直尽心尽力，你的品性为人老太太都看在眼里，这次老太太替四妹妹做主，近日就给你寻个良人，四妹妹日后自有庄子上的人伺候。”
　　“三小姐！这…….”一声惊呼，掩不住的惊讶。
　　“不用多想，这事儿已经定下了。”
　　安静片刻，清亮的声音又响起，语气里藏不住复杂的心情“婢子谢过三小姐，老太太。”
　　“嗯。”
　　然后，便是一人离去的声音。
　　禹莲的脑子已经轻松了很多，将两人的对话一分不差的听了去，却又觉得懵懵懂懂，这是有人在看电视吗？可是这声音也不似从电视里发出的啊…….果然脑子还是有点不清醒啊…….一边想着，一边又觉得很多奇怪的记忆浮现出来，名字，身份，经历，“原来是在做梦！”恍然大悟这么想着的禹莲，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切，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她，立刻高兴的唤道：“小姐！小姐你这次是真的醒了吧！”边说着边走过来查看，然后又顺势扶起禹莲，禹莲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丫头的名字，愣愣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小姐先喝点水吧，”玉珠一边扶起禹莲，一边拿起旁边的茶杯递到了禹莲的嘴边，禹莲顺势把杯里的水喝光了，她的嗓子确实干渴的厉害。
　　“小姐先躺着，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玉珠又扶着她躺下，盖好被子，同时问道。见自家小姐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我去喊大夫来看看，”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没了人，禹莲便大胆的打量起四周，脑中却感慨着：这梦可真是真实啊，而且脑中的这些设定也太详尽清晰了，说不定这个是自己的前世？或者鬼门关门口走了一圈，带了个什么冤魂到自己身上？那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该不会是昏迷了很久所以脑子有点不对劲了吧…….一边在这安静的房间里东想西想，一边睡意却又上来了，“干脆继续睡吧，也许下次就能真的醒来了…….”
　　然而下一次，禹莲真的休息够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才沉痛的认识到，这真的不是梦！她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世界！不仅如此，她现在的这个身体，木萋——英国公府嫡出的四小姐——居然是个乖张霸道，性子恶劣的主儿，简直把自己身边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个遍。这次更是闯下了大祸，伤了瑞王府的新进王妃，甚至差点闹出人命。虽然老太太念其父母早亡，一直屡屡对其放纵，这木萋却屡教不改，却又智商不足。老太太这次也终于是勃然大怒，为了不让她日后连累英国公府，也是为了向王府赔罪，做出了之前禹莲听到的，将她下放到偏远庄子的决定。
　　弄清楚一切之后，禹莲真心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前世她可是从来没去看过那些个电视小说，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穿越这回事，而老天爷让她再活一次之后，却又给了她这么个尴尬的境遇。
　　其实被发配到庄子禹莲倒真没有那么介意，真要她顶着个国公府四小姐的身份活着那才叫亚历山大。想也想的到，这种勋贵家族出生大小姐会过着怎样循规蹈矩的日子，她如今刚过十二，如果不是被发配，怕是过两年就要相亲嫁人然后准备相夫教子了！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才真是让禹莲想想都一身冷汗！
　　相比之下，虽然不知道庄子具体是什么情况，至少也是没人管，给她做手脚的余地不要太大。
　　好在还有时间给她稍作准备，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还要三个月她才会去那个什么庄子。尽管如此时间也并不长，而且家里这次对她是严加防范，明明都躺着了，院子里里外外仍是守的严严实实，不许她踏出半步，真是让她郁闷不已！
　　没有办法，反正现在这身子也动不得，小禹莲便躺在床上好好琢磨着，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根据这原主的记忆，她被发配去的庄子，说的好听是个山杰地灵的地儿，说的不好听嘛就是穷乡僻野，在交通极为不便利的这个世界，真要去了那种地方还真是个麻烦。既然这样那只能想办法在中途逃掉了。只是现在的她孤身一人，就算能吃苦耐劳想办法找点活干，这世道年轻女子独自一人也是万般险恶啊！而且这木萋长的还相当不错，说不定不小心就会被什么山匪恶霸给占了去。
　　想到这里，禹莲禁不住抖了抖，一身恶寒。汗！还是现代社会好！早知道会这样就去学点什么跆拳道空手道之类的了！
　　思来想去，禹莲觉得，最靠谱可行的生存之道，还是开个店铺做点生意之类的。而且钱，她手上其实还是有的，父母给她留下的钱，还有母亲的嫁妆，虽然大部分都由长辈暂时保管着，准备她以后出嫁再拿出来，但也还有一些现银在她手上。好在原主虽乖张却不是什么铺张浪费的人，当然也是因为国公府里例银本就不少，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也用不了那么多。不过想到从此要单打独斗，钱总不会嫌多，如果能想办法把父母留下的东西尽量多拿点回来，肯定更轻松一点。
　　相比之下，在去庄子的中途逃掉，应该反倒是不那么难的事情了。路途偏远，再怎么防范她，应该也不至于派一堆高手护驾。这样一想，在这三个月中，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先帮她去外面打点一切，是最为迫切的事情了。至于开个什么铺子，禹莲倒是觉得选择很多。还是先决定好地点和人选更重要。
　　只是，现在让她去哪儿找这么个人啊…….出都出不去，原主这的恶劣性子让她连自己的丫鬟都不乐意伺候自己，更别说她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唉，想想又开始觉得浑身都是疼的。

　　“小姐，换药了。”清亮的声音打断了禹莲的思绪，玉珠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替换的膏药。禹莲皱皱眉头，没有说话，这换药实在是疼啊……这原主实在是作孽啊…….
　　玉珠掀开被子，开始默默的给四小姐换药。她本来也不是这么沉默的性子，只是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小姐这次受伤后可谓性情大变，之前的嚣张跋邑仿佛都是假的，这会儿连气质都变的沉稳安静了。之前若是碰到这等事情，他们这些下人都得被她折腾死，这次醒了都三天了，除了偶尔“嗯”一声，居然都没听到个声音，连每次换药的时候，明明很疼，却哼都没有哼过，实在诡异的很。要说因为这次闯祸得到教训改了性子，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这小魔头什么祸没闯过，就算这次严重了点，也不会突然就彻底改过自新了。
　　玉珠一边上药，一边胡思乱想，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居然有点压抑。禹莲疼的可怜巴巴的皱着眉，嘴巴也是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只是这些玉珠都没有看到。
　　“小姐这药还要再用个十天，之后再换成专门淡化疤痕的药。小姐放心，大夫说只要好生养着，这疤痕不会太明显的。”有点受不了这气氛，玉珠终是开口说道，却也没敢抬头看，仍然是继续缠绷带。
　　“只是吃食仍是要清淡，”没有听到回答，玉珠又补了一句。
　　“嗯。”仍然是淡淡的一声回答，禹莲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盯着她手中的动作。
　　“好了，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玉珠一边收拾换下的绷带一边小心的问道。
　　“没什么了。”禹莲仍然皱着眉头，淡淡的说道。
　　“那婢子告退了。”微微屈了下膝，玉珠低着头走了出去。
　　走出房间，玉珠轻轻拍了下自己胸口，小姐现在虽然不骂人吼人了，可是这气势愣是比以前还要吓人，这可到底是怎么了？

　　那边禹莲见玉珠离开了，也是长吁了一口气。毕竟现在周围这些人，对她来说可完全就是陌生人，而半个书呆子的禹莲，其实是有点小小的怕生的, 更何况是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每每有人的时候禹莲都紧张的不得了，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虽然有原主木萋的记忆，可是她跟原主的性格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想模仿她的语气讲话也模仿不来。禹莲只好当个缩头乌龟，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当哑巴，只盼着离开这里的一天。
　　想到这个禹莲又开始觉得头疼，到底要去哪里找个能信任又有能力帮她打点的人。
　　一边想着，一边又在房里无聊的紧，这古代又没电视又没电脑，娱乐生活不要太单调。她更不会抚琴画画刺绣什么的。思考了一会儿，禹莲决定下次让玉珠帮她拿两本书来看看，也当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这原主可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导致禹莲除了些个后院的事情，对天下简直一无所知。

　　可是当晚上禹莲跟玉珠说起这事儿时，玉珠惊讶的跟看怪物似的看着自家小姐，看的禹莲满头黑线尴尬不已。她也知道以原主来说这请求太奇怪了，可是她是真的无聊的快疯了，而且就算现在找不到人，也得开始为日后独立做做准备啊。于是禹莲硬着头皮，努力回忆起原主说话的方式，皱着眉头佯怒喝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要你去你就去！还想打商量不成！”
　　玉珠赶紧低下头说：“小姐息怒。明天婢子就去讨要两本画册来给小姐解闷。”
　　“我要哥哥们书房里的书！”禹莲赶紧补充到，她就知道如果不特别要求，这丫头肯定会找些画册啊戏本什么的给她看，可是又不好直接说她要看圣贤书之类的，那也真是诡异的不行了。于是只好装作无赖的说道：“我就要哥哥们的书！你明日去帮我找哥哥们讨要一些，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是哥哥们书房里的！”

　　木萋上头有三位堂哥，下面还有一个堂弟。长兄木晟珂前年在春试高中，现在已经跟着父亲在朝中做事，二哥木晟锐自幼尚武，很早就跟着自家四叔在部队混迹。三哥木晟秋刚过十六，在学院念书，明年也打算参加春试。弟弟年幼，今年才三岁。
　　三位哥哥都是青年才俊，品性俱佳。然而显然，木萋和其中任何一位都不亲近。

　　玉珠十分为难的回答到：“婢子寻着机会便去找少爷们讨要一下，只是小姐曾经弄坏了大少爷的一本真迹，怕是少爷们不肯再借…….”
　　汗，这木萋果然是个找事儿的主儿。禹莲在内心默默抱怨一句，脸也顺着一黑。又立刻觉得自己占了别人的身子还抱怨人家实在不该，便默默又说了句对不起。
　　“不就是一本书嘛！我又不是要他那什么真迹！随便找几本就行了！弄丢了赔就是了！”
　　但是这事儿禹莲不想妥协，她现在很急切的需要学习，边想着话里的气势也就上去了，“你现在就去问哥哥们要！不许拿些乱七八糟的画册戏本来糊弄我！快去！立刻就去！”
　　玉珠无奈的应了声，转身离开往外院方向走去，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快到外院的时候，却正好看见三兄弟边说笑着边往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