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海水吗》脱轨卫星

3、第 3 章

　　晚夜里，海风很凉，半开的门涌出了歌声和暖光。小水朝门里看了一眼，吧台上，已不见了郑衍的身影，暗下松了口气，又是自嘲的想着，作为一个脸盲症患者，她可真是称职。

　　想那时，灯光在做掩护，错觉成了帮凶，看到的轮廓被自己潜意识的强加，于是她成了凌迟记忆的主犯。

　　走进青旅，周弥问，喝什么？小水说，热水。周弥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接着又慢慢给自己磨着咖啡。小水握着陶瓷杯，杯壁上繁复的花纹烫在手心，好像水温透进皮肤，钻进了血管，，有点疼，有点麻木。她想，三天，三天为期，不多不少。

　　咖啡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周弥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捏着相片，同样眯着眼，而这时却没了那时海边的冷艳风情，多了一层在旧日的温柔，好像浸在了水雾里，缭绕着，盘腾着，朦胧了整张脸。她放下咖啡，找了一支马克笔，在相片后面写了几行字，颜色深蓝，如海似夜。相片被装进一个牛皮信封里，小水看见，是店里手绘自制的，画着覆了蟹的海石和被搁浅的渔船。

　　叶苏从贮藏室里出来，拿过吧台上的擦水布抹了抹手，看到小水坐在吧椅上，两只脚悬空着，无意识的一点一晃，捧着杯子喝水，再看周弥，正弯着腰趴在吧台不知写什么。他点开手机，发了条微信，后面加了个阴险的脸，叮咚声的回复，让他乐不可支。

　　周弥封好信封，抬眼就看到叶苏一脸坏笑，心下了然，翻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叶苏走过来，食指轻叩着吧台，“小姑娘，喝完早点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才能经得起折腾啊～”周弥一听叶苏这不正经的腔调，立马用细细的鞋跟碾着他。叶苏脸一阵白青，敢怒不敢言的龇牙。

　　“一百块，弥姐明天带你去个地儿”小水正想拒绝，周弥解释，“来抵相片的钱”。小水想了想，摇摇头，她确信自己拍的很不好，自打出事后，她再没有拍过人物，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她举了举水杯示意，这个报酬她已经拿到了。小水放下水杯，离开吧台，向他们点点头，然后直接上楼。留下吧台上的两人大眼瞪小眼，满室喧闹浮起了静默。

　　小水打开房门，白炽灯明晃晃地亮了一屋子。郑衍斜斜挎挎的靠在床边，看着她推开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淡漠，没了烧烤时跟他针尖对麦芒的灵动，不，是生机。她像是被海风吹尽了身体里的水分，眼瞳里的光变得细碎，却又像是掠着海面低飞的鸟，没了方向，只是跟着海潮的流动飞着。

　　他摩挲着暗了下来的手机屏幕，收到叶哥调笑取闹的话，便知她安全回来，却又止不住的心慌，他怕，那时她看他的眼神里满满当当的惊乱，她看着他，她看着的不是他，郑衍在那个眼神里看到了她隐藏着的东西，那是一种苦寻无望的害怕。他很久没有怕过什么，而她圆圆的鹿眼里表露出来的，却让他怕了。

　　冷情的人一旦动了心，就会像一杯热水即使泼在冬日冷硬的水泥地上，散开了水汽，凝成了薄冰，就算是被丢弃，也要留有痕迹。白雾升，情心深埋，覆水已难收。他知道，自己会很难，但他会让她捧着自己这杯热水慢慢喝下去，不会再像在那时，在林芝的街头，她疼，他心疼。

　　看着她夺门而出的背影，他只能攥着酒杯，留在原地。叶哥开玩笑的安慰，不让他再坐在吧台等，说他的样子像想吃唐僧肉的妖怪，望眼欲穿的等待，有着明显的不明意图。他想，她应该不会就这样离开，他回到房间，坐卧不宁，心慌意乱。慢慢静下心来，又后觉一身惊意，自己只是动了心，久已冰封的沉心，却很轻易就被她的一个眼神煮的滚烫。

　　她推开门，他松了口气。她坐在床边，两手翻弄着相机，说，郑衍，三天为期，仅此而已。他明白了，她的底线，只有三天，我是导游，你是游客，仅此而已，我只为归还歉意，你只有不再纠缠，仅此而已。 “好，三天为期。”

　　小水打开床头的小壁灯，拉下遮光窗帘，再无他话。一室静寂，静得都听得见细微的电流声。许久之后，她阖住眼，暖黄的灯光照在狭小的空间里，突然间觉得头疼，她想可能是吹了太久的海风。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虽是有着睡意，她还是听到，郑衍轻声轻脚的走了出去。直到她睡着，这间屋子再没有人进来过。

　　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睡了几分钟。小水在梦里惊醒，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想按下那颗正在猛烈跳动的心。她已经很久没再梦见过那场大雪了。那年，C城纷扬的大雪冷极了。深夜里，她还埋在书堆里尽十二分努力准备着高考，困意袭来时她接到那个人的电话，那个答应和她一起去看海的人一如既往的温柔，朗气十足的鼓励着自己，那些来自他的允诺从远处的风里传来，小水，还有六个月。他说，还有六个月，不是半年，他知道她熬不住，他宽慰着自己，许尽了他对她所有的承诺，她是那样的欣喜和期待，她将他的每句话放进心里最安稳的地方，只为了想起就会心安。可，那个电话之后，再无音讯，自此之后，她好像永远住进了雪夜里。她的耳朵里藏着春天，身体却停留在了冬夜，怎么都不肯走出来。

　　她眨眨干涩的眼睛，喉头一阵发紧，生生硬压下了要掉泪的心。拉开床帘，她发现对面床铺没有人，被褥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看样子，他没有在这儿过夜，不仅是他，连刘忻然几个也没有回来。天已微亮，青色的夜色浮散开来，隐隐的那些明亮的日光从罅隙里钻了出来。远处的风吹过来，海是安静的，这座城市也在安静的沉睡着。她打开手机，发现才是凌晨4点。

　　站在窗前，已然再无睡意。转身，从背包里掏出单反，取景、测光、测距、调焦，“咔嗒”一声。房门被轻推开来，碎花窗帘被小水拉开，房间里没有开灯，却还是清楚的看见，进来的人身形欣长，是郑衍。

　　显然，郑衍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宋若水会醒来，还站在窗前，窗户大开，风从外面吹进来，她刚到脖颈的短发被吹的凌乱，有一缕挡住了她的眼睛，她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拨过头发，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开口说话。他被她看的有点发窘，凌晨里本应是凉意十足的脸却慢慢烧了起来。郑衍庆幸着天光依旧还是昏蒙着，看不出自己的窘意。她逆着天光而站，看不太清她脸上的表情，却清楚的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眼瞳里写着些淡漠和不解，还有隐隐然的不快。似乎他打扰到她拍照的情绪。

　　郑衍干巴巴的开口说，我吵醒你了？他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外面的凉意，听来有点委屈。本来有点沉重的心突然听到了一句再是稀松平常不过的话，却莫名的轻快了起来。小水没再看他，拿起相机又开始对着天光拍了起来。郑衍站在门口，进不是，退不是。他还在犹豫间，听见小水说，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郑衍愣了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打过来，他有点发蒙，什么？

　　小水收起相机，放回包里，走到门口。门被郑衍高瘦的身体挡住，她抬头，你挡着门，怎么让我尽职尽责的去租车。郑衍笑了开来，走廊的壁灯亮着暗暗的光，他笑的眼眉里全是碎晶，原本还是灰蒙的房间好像在他的眉间眼梢里都明亮了起来。

　　”一起去吧“郑衍退出房间，站在走廊。”我不想让人感觉我这导游没有尽心尽力，到时候再来个服务不周什么的投诉，我可承担不起。“小水一口回绝。”你还有二十五分钟。“说完，下了楼。

　　郑衍看着小水走下楼，他摸了摸余热稍微退去的脸，应该没有被看出来脸红吧。话说，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能在她的眼神里红了脸呢。真是，这心动的阵仗有点大。他刚推开门，她就转过了身，穿着简单的半袖和运动裤，风吹进来，撩起她的上衣，忽隐忽现，露出一小块皙白的皮肤。只是不经意的瞥到却已烧红了脸，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郑衍快速的收拾了一下，昨晚在叶哥房间里凑合住了一晚，沙发真的是，好硌腰啊。他皱着眉揉着后背，整理好东西，下了楼。

　　吧台几乎兼容了酒吧，咖啡馆，早餐店，夜宵摊的作用。大理石的吧台下放着多士炉，平底锅，咖啡机。他拿出多士炉，储物柜里取出面包，放进去几片。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火腿，橄榄油，蓝莓酱，花生酱……。

　　青旅的好处在于很容易找到各种你在旅途里想要的东西，想去的哪个景点就会提供给你最近最方便的路线，想拼车随时就有一呼而应的人，能知道哪里有着饕餮美食，各种交通工具的票都可以代办，想租车更是简单的不再话下。

　　小水租完车，刚推开门，就闻到了香味，鸡蛋的松嫩，面包的奶香，果酱的甜腻，还有浓郁的咖啡。她看到流理台上，郑衍正弯着腰洗水果，他穿着样式极简的白色短袖，衣服的一小边被塞进磨白的牛仔裤，可能忘记扯出来。随着他弯下的腰，绷紧的衣服贴着身体，描出一段漂亮的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