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海水吗》脱轨卫星

2、第 2 章

　　月夜升，海潮起。远处的邮轮亮着信号灯，汽笛声从海面传来，淹没在浪花里。身后依旧欢笑嬉闹的人群，小水觉得自己的胃更疼了，不觉走的快了些。

　　郑衍跟在她身后，突然发现小水走的比刚才又快了不少。一想，不会是吃坏了肚子吧。连步上前，趁着月光，看见小水微拧的眉头，“宋若水，哪里不舒服？”“没有，只是有点累，想快点回去休息。”小水敷衍着。郑衍不再说话。

　　来到青旅，青旅老板叶苏迎面走来，一手揽过郑衍，“小衍，你有多久没来叶哥这儿了…”话说给郑衍听，可眼睛却看向小水。“你从日本回来也没告诉我啊”“嘿，你这小子，还倒打一耙，这姑娘是哪位啊？”“你开的旅馆，不知道里面住的谁？”“小衍子，别跟我耍小聪明，那会是谁打电话求我来着？”“哎，你捂我嘴干嘛……”郑衍抬手捂住叶苏的嘴，跟小水说，“上去休息吧”。小水看了眼对她挤眉弄眼的叶苏，轻点了下头，不再理会，直接上楼。

　　隐约听见楼下的声音，“小衍，你这招过河拆桥用的可真顺手，你信不信，我去跟那姑娘说……”打开房门，小水连灯都没有打开，直接朝自己床铺走去，脱鞋，上床，拉下床帘，霎时借着外面的光亮能看见的都已伸手不见五指。

　　过了不知多久，小水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宋若水，起来喝点热水。”小水按了按胃，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她起身，拉开床帘，看到郑衍端着一杯热水，站在她床边。“郑衍，谢谢你，但不用，我们没有那么熟，也请你不要离我这么近。”郑衍不怒反笑，“宋若水，你自个儿身体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是怕明天你误了我的行程，不过误就误吧，反正那三天你是躲不过去的”。

　　小水突然觉得他好像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喜欢吃的是五花肉，在烧烤架上那么多种肉串，他单挑着五花肉烤，知道她喝酒，所以故意跟她挑着刺儿的说话，让自己跟他反着来，竟然还知道她有胃病，手里除了热水，还有一盒治胃病的药。还有青旅老板，过河拆桥之类的话，明显有深意，不过她也懒得再去想，也懒得再去和他废话。伸手拿过水杯，又有一片药递在自己眼前，暗下翻了翻白眼，将药喝下，哐的一声放在床头柜上，翻身拉下床帘，睡了回去。

　　郑衍觉得宋若水此时的举动像极了小孩子的别扭劲儿。无声的笑了笑，关上房间里的灯，走了出去，门打开的瞬间听到青旅老板叶苏压低的声音，“没事吧？”“恩”郑衍沉而小声的回应。“我说你小子，非得让我跟人姑娘说只剩这么个房间，我看这一晚她可是睡不踏实。”叶苏一脸的看好戏。

　　郑衍心想这事儿自己确实做的欠妥，可当他在看到宋若水这三个字时，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让叶哥把她原本订的房间给取消，把她放进这六人混寝。

　　前两天，LPL春季赛刚结束，为了奖励队友，郑衍想到了这个海滨城市，叶哥在这开的一家青旅，在蚂蜂窝网里很有名，很多毕业旅行的学生到这个城市都会来这住，只因为它名叫'间隔年 '。

　　郑衍有想到，今年，宋若水也是毕业生了，可不知她会不会去毕业旅行，更不知道她会来这个城市。也许，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定命。就像他在那年高校交流会时被她撞到，远在那年之前，他一个人呆在林芝八一镇的那些日子，总会看见一个姑娘背着硕大的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手里端着一个单反机，就地坐在街边，从早上到月亮悬在半空，除了起身去吃饭，其他时间就是拿着相机拍照，拍行人，天色。

　　那时的他刚好处在低谷，整天除了呆在达瓦家开的酒馆里，再无事事。偶然间看到这样一个举止有点怪异的姑娘，当然来到这儿的人，除了旅游，更多好像是为了所谓的精神信仰，他没有信仰，只有世俗烟火，他需要最低落的刺激。百无聊赖的时候发现这样一个人，他想看看这姑娘有多想追求“精神信仰”，可渐渐他觉得，她好像在等待什么，确切的说，是在等待一个人。

　　连续一个星期，她只等了一个星期，就搭着货车去往墨脱。她去墨脱的那天，张驰打来电话，商议着重新组队的事情。待他讲完电话，再回头看，她已经不在了，他问刚从外面走进来的达瓦，达瓦说，那姑娘已经来过两年了，每次就在林芝待一个星期就去墨脱。

　　那时的他就像前两天看到她名字时一样的鬼使神差，即刻拉着达瓦，开着自己快报废的嘉陵摩托就要去墨脱，达瓦好说歹说让他放弃摩托车，搭车前去。等他到墨脱县城，已经是晚上。达瓦的朋友请他去家里吃饭，推脱不过，吃完饭，已经很晚了，整个墨脱县城安静的隐在黑夜里。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走在还没有醒来的县城街道，晃到中午也没有再看到她，他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好好一番笑，笑得旁边汽修店里的小工像看疯子一样的看他。笑什么呢，笑自己庸人自扰，笑自己也有这般无聊的好奇心，笑在好友的支持下自己却依旧站不起来。

　　回到达瓦朋友家，告别了他们，当天启程，回到A城，再无他话。在那之后，他重新开始组队，直到去年高校交流会时再次“碰见”她。

　　谁也不知道当她撞倒了自己，当他看清了她，竟是那样的暗自欣喜。这姑娘，那时同样是刚来青旅时的那股清冷劲儿，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后来他询问过，才知道她叫宋若水，每年暑假都会去西藏，是他们学校摄影社团社长，在学校里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就那么巧，这样的巧合让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看到宋若水这三个字出现在青旅的订单里时，心里如有擂鼓，轰轰声一度让自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可爱。

　　就这样，他请叶哥帮忙，等她来时，就告诉她，原本订的房间被前台马虎给了别人，请她换到六人混寝，房价在原本六人寝的价位上再减去不少。他吃准了她不会让叶哥因为这个责难前台。

　　再后来，他和陈续，又拉着他女朋友李妍和刘忻然走进房间，就看到她将背包卸下，放在床尾，整个人显得特别的疲惫不堪，似乎放下的背包也没有减轻她的沉重。他不动声色的坐在她对面的下铺。打开的手机不知道干嘛，索性玩起手游，耳朵却竖起来听她礼貌却很疏离的谢绝李妍的邀请。

　　她拿着水杯下了楼，屋里刘忻然的咋咋呼呼让他觉得心烦起来，好在陈续还有点眼力见儿的拉着她们出了门。安静的房间里，他将游戏声设置成静音，听着宋若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愈是心乱，手指的速度加快了，心跳也加速了起来。她推开门，径自走到床头柜边，从背包里拿出泡腾片，伸手扔进水杯里。

　　突然他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或者是要不要开口，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他看了眼宋若水，她拿着的水杯微晃了一下。他准备出去接电话，可接通后却又改了主意，他想自己不能白费那么大的劲儿，也不能浪费这机会。

　　从她淡漠的神情里他知道一般的话题都会在下一秒被直接掐死，所以只能翻起了“旧账”。做足了无赖相，也做完了这辈子的无理取闹。他想，自己只是想知道她的故事，他想，自己活了二十几年，除了电竞赛，第一次对另外的一件事产生这么强烈的兴趣，他想，自己是对这姑娘上了心。

　　夜晚的青旅更是热闹，喝醉了，尽兴了，玩嗨了，吵闹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从走廊走近走远。毕竟是青旅，五湖四海的年轻人都有着肆意的热情和彻夜的狂欢。

　　小水又迷迷糊糊躺了一会，郑衍给的药起了作用，疼痛减缓，却再也睡不着。她翻起身，从背包里拿出相机，一件外套，走向三楼的小露台。白天时，她发现从那个露台能看见电轨车道，层次林立的旧式俄罗斯建筑，再远处能看见一个码头。当是夜晚，应该有不错的风景来看。

　　走进露台，白日里看见的建筑物都亮起了霓虹，远处的码头也是灯影重重。各处都那么热闹的青旅，反而小露台却没有那么备受青睐。

　　小水看见一个时明时暗的暗红火点，有人在抽烟。借着月色，走近一看，是一个女生，她坐在藤制木椅上，面前同样藤制的圆桌上放着一盒烟，一个打火机。女生开口，“也来抽烟？”。小水愣了下，摇摇头，又怕她看不太清，说“不是。”。“那你上来做什么？这是抽烟区。”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小水解释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正欲转身离开，被女生叫住，“哎，你手里拿着的是拍立得吧，帮个忙。”小水看着女生在夜里黑漆的眼睛亮着光，好像自己手里的拍立得给了她极大的意外。 “帮个忙，我想去海边照一张，寄给朋友。”女生有点不好意思，却又说的理直气壮。

　　看到小水没有答应，她又说，“我给你钱，行么？”小水笑了，“好啊，一百块。”女生显然没有想到小水会明码标价的同意。想来也是为了赚个外快什么的。看着女生愣了眼，小水又说“一张，可以的话，走吧，”女生听完，也是弯起嘴角，笑了笑，摁灭手里的烟，揣起东西，抬腿，拉着小水胳膊往外走，“就一张”。

　　两人走下楼，一楼是一片很大的休息区，有人玩着桌球，足球机，有人窝在布艺沙发里聊天，有人坐在吧台喝酒。

　　刚走下楼梯，就看见郑衍坐在吧台喝酒，那么欣长的身影想看不见都难，更何况，他长得也不赖，只要是从他身边经过的姑娘，多多少少都会看上几眼。而从侧面看过去，竟然有点像…，小水心里咯噔一下，竟然，不，像极了那个人的轮廓。

　　是周遭环境太喧闹？是音乐声响太摇滚？还是吧台的灯光有着虚化人的功能？小水心神恍惚的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女生顺着小水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她看着吧台，像是丢了魂。

　　这时，吧台里的叶苏也看见楼梯口的小水，他倾身对郑衍咕哝了几句。郑衍放下酒杯，转头看向小水。突然，小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女生看看郑衍，坏笑地冲他眨眨眼，也跟着跑了出去。

　　郑衍也准备离身出去，他看到，宋若水的脸色在灯影下竟是那般惨白。想追出去看看，被叶苏拉住，“小衍子，急则生变，想要得到一个姑娘的心，最好不过以静制动…”郑衍想，这姑娘可不是能以静制动才能让她动心的，本来性子就是个安静清冷的，他再不主动点，可真就没后戏唱了。

　　叶苏紧按住他的胳膊，“弥姐跟着，没事儿。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看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说吧，你怎么着人家了？”叶苏用八卦十足的笑问着郑衍。郑衍抽回胳膊，朝叶苏就是虚晃一拳，“瞎说什么呢，我是担心她身体。”“你看，还说我瞎说，你没怎么着人姑娘，担心人身体个什么劲儿……”“我是担心她…跟你说不清楚…”郑衍心浮气躁的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有胃病的呢，好像是在林芝就知道了。

　　在林芝的那段日子，他观察了宋若水整整一个星期，他知道每天早晨，她从招待所出来，身后那个包从来没有放下过，中午就去达瓦家隔壁的饭馆简单解决，然后就在街边站着，站累了，找个地儿坐下来，拍天光，拍太阳，拍路上的行人，路过的车辆，跑来跑去的孩童，还有和他一样有着探究目光的背包客，有些会主动上前和她聊天，有些匆忙赶路里瞥几眼。

　　她好像很怕冷，穿的也比一般人多，总是会接满满一杯热水，慢慢的喝。他问过达瓦，达瓦告诉他，宋若水第一次来西藏，并没有多少常识，就是一个人背着那个包一路颠簸过来，身体精神差到极点，立马就出现高原反应，幸亏招待所的小嘉觉察，不然就出大事了。

　　那次整个人都昏迷不醒，住了好几天院。他们也没有联系到她的家人朋友，只能等到她清醒过来，怎么劝她都不回去，还非得再去墨脱，你说，那不直接是寻死么。

　　有次他有点感冒，去医院拿药，也碰见了她，看见她一手里拿着几盒胃药，一手端着热水杯，相机挂在胸前，坐在休息区的塑料椅子上，一杯水，几粒药。

　　那时的她就很安静，似乎呆在西藏，这个他人看来神圣的地方，对她也不过是停留的一个月台，她在等，等远来的列车。除非你上前跟她说话，不然，她永远都是安静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镜头里。

　　“叶哥，你跟弥姐…”郑衍看着没有关严实的门，外面的夜风溜着边的跑进来。三年了，自从认识叶哥，就一直看着他一路追着弥姐，总是认打认骂的样子，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曾劝过叶哥，可具体什么事儿，也只有他们两自己清楚。

　　叶苏知道他的关心，但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忘记，只要他闭着眼，总会记得那场大雪，漫天飞舞，群山素裹，风吹起来都带着冰刺。

　　他掰过郑衍的头，重新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郑衍，一杯拿在自己手里，“小衍，你记住，爱情不能等，就怕你会等，她却不会心疼。”“那你…”“我和你不一样，小衍，如果我不在周弥身边，她会更难过。”叶苏喝了口酒，看着郑衍低头，食指摸着杯沿，一副游移不定的样子，“那姑娘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哥给你提个醒，悠着点，别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栽进去，到时候可就难脱身了。”

　　郑衍没再说话，看着不远处的墙上，留言区里写着很多话，贴着很多照片，那里留下的痕迹都是故事，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故事，只要是活着，他的生活里就会发生故事。他想，故事总有结局，他还没有开始，怎能甘心结束。

　　小水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的跳动着，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好像被什么东西推搡着，放置在黑暗角落里的回忆腾地一下出现在眼前，一幅幅，像极了默片，每个太阳升起的时候，路过的每棵树，那个人站在她面前，阳光落进他的眼眉，看起来那么温暖，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什么都听不到，耳朵只能听见嗡嗡尖锐的声音。

　　这时的海滩已经没有人，风很大，吹的衣服哗哗作响，海浪声一波一波的袭来。周弥看着站在海滩的小水，看着海水淹没她的脚踝，她穿着牛仔的外套，身形看起来异常单薄，抬着头，有点失神的看着远处。

　　周弥走到小水身边，背着风，点燃一根烟，“哎，一百块！”小水听到女生的声音，眨了眨被海风吹的生疼的眼睛，她在叫她，她，在安慰她。周弥看着小水回过了神，猛吸了口烟，吐出来，“一百块，赶紧照完陪姐去喝点热的，我可不想吹成风湿病。”

　　周弥侧站在海水边，风吹过来，长发像海藻一样散开，几缕贴在侧脸下颌，她的眼角细长，又半眯着，月夜里，她穿的很少，深色短裤隐在夜里，生生露着两条白嫩嫩的大长腿。小水后退了几步站定，调好相机，“咔嚓”一声，拍立得很快出了相片，她轻甩了下，递给周弥。

　　周弥看也不看，拉着小水的胳膊就往回走，小水被她拉得跌跌撞撞，“你不看看么”，如果有什么不满意呢。周弥在风里笑着，“我天生就是美人相，即使你技术再烂，我也能万种风情。”不知是敷衍，还是无所谓，小水便不再多问。

　　走到青旅门前，小水又停住脚步，怎么也不肯进去。周弥心想，郑衍可别真是把这姑娘给怎么着了，看给人吓得，恐怕现在这姑娘看青旅就跟唐僧看盘丝洞一样一样的了。

　　“一百块，小衍是不是欺负你了？”周弥想，还是得问问，要是真有这事，看她不收拾郑衍才怪。“啊？”小水疑惑什么欺负？看到小水一脸茫然，周弥安下心，也是，那小子应该也就有那贼心没那色胆。

　　“进去吧，难不成你要在外面过夜？”周弥推开门，里面的音乐声扑面而来，是丢火车的《晚安》。

　　“晚安在天亮之后

　　你醒了

　　尽管我

　　所有的美梦都没做完

　　你会不会突然地想起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