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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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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拉皮卡已经不太记得族人的面孔了。
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父母的面孔、派罗的面孔、甚至那个老是百般刁难他的长老爷爷的面孔,酷拉皮卡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而从不太熟悉甚至少有交流的村人的面容开始,他们的脸庞在酷拉皮卡的脑海里日渐模糊了。
取代那些如同风化的雕像般认不清原样的面孔,一百二十八双红瞳炽烈地燃烧,情感篡改了记忆,就连那些本不具备窟卢塔血统的村人们也燃起了不曾存在的绯之眼。
那些绯红的眼睛那般的赤红,仿佛火山口升腾而起的熔岩,不彻底地爆发一次便永无平息的可能,无论用何种手段去缓和都将趋于无效。
从此族人这个词对于酷拉皮卡来说,便是那些从梦中的黑暗里燃烧着赤红光芒的眼睛了。
一阵挟带着泥土气味的风拂过年轻人金色的发丝,闻着空气里潮而湿润的味道,酷拉皮卡知道很快就要下雨了。而他们距离窟卢塔的旧址还有好一段距离,可事实上酷拉皮卡和安格尔已经出发了六个小时了。
并不是两匹地走鸟前行的速度不尽人意,而是回时的路和过去相比变得更难走了。原本是窟卢塔族的人采购时巧妙开采的通道,在无人问津的这几年早就大不如前了。五年的时间足够一条荒路面目全非,疯长的草木,翻出的泥石,足以令曾对它有印象的人都认不出它。而现在……村落的周围也许还有些烦人的眼线吧。
酷拉皮卡总算还是记得路的,他皱眉观察了一下上空云层堆积的状况,大概将是场相当大的雨。骑着地走鸟紧跟在他后方的女孩也在仰望着越积越厚的云层,心里暗暗地抱怨。
明明上午还是能把人晒脱一层皮的大晴天,怎么说下暴雨就要下了呢?
眼看着大雨倾盆之前他们是赶不到村落了,而在下雨期间走山路是极为危险的,在那碍事的雨水落地之前酷拉皮卡必须找到能避雨的地方。
有一点是稍稍出乎酷拉皮卡的预计的。他对安格尔说出要连续骑乘六个小时,多少是有些考验的意味的,结果这女孩真的一声不响地跟着他骑行了这么久,完全没提过休息的事。
就算是成年的族人在外出的途中多少也会休息一会的,连续赶路的情况只会发生在村中有人急病的时候。酷拉皮卡十三岁的时候也有过和派罗结伴采购的经历,那时他们是在途中交替睡觉的,而现在的安格尔也不过十四岁。所以他不得不对安格尔的毅力感到佩服。
酷拉皮卡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该是什么样子长不太肯定,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触过正常的女孩子了。提起十几岁的妙龄少女,酷拉皮卡能想到的就是妮翁·诺斯特拉,他的前任雇主,而和那名酷爱搜集人体收藏、成天折腾下人,靠着向全世界宣布自己存在感才能驱散寂寞的少女相比,安格尔的性格简直是太善解人意了。
酷拉皮卡当然是更喜欢静谧的环境,可有时他会忍不住以为他是一个人独自上路的,背后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空无一人。
这个孩子实在是懂事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是的,孩子,在酷拉皮卡眼里,安格尔还是个有着好长一段路要走的后辈,她跟五年前刚经历剧变不久的他很像,都不得不超越年龄快速地成长起来。
虽说任性的孩子叫人头疼,可太过懂事的孩子同样也叫人难受。
于是酷拉皮卡在暗感钦佩之余,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些微的歉意。
“要下雨了,先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草丛在一前一后两匹地走鸟的踩踏下发出唦唦的响声,巡着旧时的记忆,酷拉皮卡拨开长得足有一人高的草丛,来到了一处山洞。
那时他和派罗偷偷学习外界的文字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秘密基地。
山洞的内部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外围却想出了长密的藤蔓,宛如绿色的门帘。等他们二人一进入这个临时的避雨所,淅淅沥沥的雨点也逐渐开始落了下来。
起先之前点滴的水珠,后来便连成了线,愈来愈多,似是在洞口挂了一道剔透的帘。雷鸣开始响了,伴随着飒飒呼啸的风声,以及打在树叶上的雨点的声响,仿佛整座山体都在澎湃交响。这支由自然奏响的乐谱并不让人感到可怕,哗啦哗啦的奏鸣曲使视野里的一切都沾染上了一层薄而淡的朦胧色,令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苍茫的雨色中,和地上溅起的水花上。
安格尔和酷拉皮卡把两匹地走鸟都牵进了山洞中,比起两个疲惫不堪还得扎营的人类,两匹鸟类已经惬意地趴了下来小憩了。
看着仿佛瀑布倾泻而下的雨流,安格尔估这雨计大概得下一晚上,无论如何他们今天晚上得在这过夜了。
这样声势浩大的雨势,姑且不论酷拉皮卡,安格尔自问是没办法安全前往遗址的,就算忽略雨水的阻碍,因水份而变滑的道路实在太危险了。啊,当然,如果非要拼一把的话,裹着一层结界滑下去就另当别论了。
“在考虑什么?”
冷不防地听人这么问,安格尔下意识地回答道:“要是……”刚说出两个字,安格尔就闭了嘴,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那种离谱的计划说出去可有多丢脸啊?
所以她急急地补上一句:“不,没什么。”
酷拉皮卡往火堆里添了把柴,说道:“如果是想继续走的话,我劝你放弃吧。我怎么说也是在这里长大的,这个状况,无论怎样说都不适合走山路。”
“……我知道。”安格尔悻悻地回道,可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酷拉皮卡调整好了火堆,再注意到的时候,安格尔正捧着手机愣愣地发呆,屏幕的蓝光在女孩稍显失神的瞳孔中明了又灭。
“应该没有信号吧?”酷拉皮卡问。
安格尔失望地摇头,证明了酷拉皮卡所言其实,她把根本没有一格信号的手机收回了背包,然后取出两份干粮,再分给酷拉皮卡一份。
“我不知道爸爸那边怎么样了。”这正是安格尔发呆的理由,不,或许就算是有信号她也不能联络莱兹,万一扰乱了莱兹的行动怎么办?
女孩那双被栗色隐形眼镜盖住的瞳孔望着山洞外的瓢泼大雨,可思绪早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虽说想讲点安慰的话,可酷拉皮卡怎么也找不到能够证明莱兹·施特凡此时平安无事的依据,最后他也只能低声说了句:“……别担心。”
“我知道。”安格尔压低了眉头,表情认真而坚定,“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的。”
一边说着,她拿出在租借地走鸟的店里买来的饲料,放到了两匹大鸵鸟旁边,见它们还在睡,安格尔拍了拍它们的后背。地走鸟睡意腥松地睁开了铜铃大眼,鼻尖嗅了嗅干草,随即一口咬了上去。
不过今人忍俊不禁的是,累坏了的地走鸟竟然把干草嚼着嚼着就睡着了,保持着咀嚼动作的睡姿看起来格外滑稽,安格尔见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似乎因联络不上父亲而产生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天已逐渐暗了下去,橙红的火光映照在女孩脸上,使得几日来凝霜似的眉目瞬间变得生动柔和了起来。
吃完了晚饭之后,两人又休息了一会,然后酷拉皮卡熄了火堆,道:“早点休息,你的缠已经不稳定了。”
被指出了自身的漏洞,安格尔不太自在地抓了抓耳朵。正如酷拉皮卡所说,她今天过度使用了念,走到后面时结界早就缩小了可见的范围,其实现在的视域也很小。
抱着明天应该就能恢复了的侥幸,安格尔躺进睡袋开始数绵羊,酷拉皮卡没有带这么齐全的装备,在山洞内找了一块岩壁靠着便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都累了的缘故,听着山洞外仿佛下不尽的雨声,两人的意识很快就在黑暗中随着睡意沉了下去。
……
…………
………………
嘶——
嘶嘶——
混沌中传来的吐信的声音,如同冰凉的鳞片擦过了脸颊,安格尔倏地惊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听了听,似是过了半夜,夜色如墨,外面的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唦啦唦啦滴在草叶上的雨声听上去还格外心旷神怡,但并不能把安格尔的情绪平复下去。她稍稍定神,撑起了结界,站起来就要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
酷拉皮卡清冷的声音拦住了安格尔的动作,安格尔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的正是金发年轻人肃着脸站在她身后,环抱手臂皱着眉头的身影,显然在她惊醒的时候,那动静也惊醒了酷拉皮卡。酷拉皮卡朝她走了几步,安格尔莫名地觉得有那么点心虚,可是这点情绪也很快便湮没不见。
安格尔看着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雨,说道:“那边大概十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条……蛇,”她说着,音色听上去小声而艰涩,“——我去赶走它。”
“你怕蛇?”对于安格尔惊醒时整个人都炸起来了似的惊慌状况,酷拉皮卡时有些讶异的,毕竟这女孩在任何时候都要求自己保持镇定,哪怕是死亡近在眼前的时候。
安格尔沉默着,指间却紧握成拳,见状,酷拉皮卡叹了口气,缓声道:“你留在这,我去。”他顿了顿,又道:“在哪个方向?”
稍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安格尔抬起右手的食指,指向茂密的草丛,道:“那边。”
话音刚落,酷拉皮卡就走了出去,一层薄薄的念泄掉了本应打在身上的水珠,而安格尔看着晃动着的长长的草丛,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酷拉皮卡就回来了,即使没有月光他也能看见安格尔泛白的脸色,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已经没事了。”
安格尔紧攒着的手指这才慢慢放松,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酷拉皮卡试图入睡却还没能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安格尔说道:“不是怕……是讨厌。”
脑中闪过蜘蛛的八条腿交错着爬行而过的画面,那同样也是他所厌恶而又不得不面对的东西。酷拉皮卡沉默了一会,接着才低声应了声。
“嗯。”
微微眨了眨眼,虽说眼部的神经早就形同虚设,不过安格尔依旧保留了在疑惑时眨眼的习惯。此时躺在睡袋里的安格尔对心里涌现出来的情绪有点莫名其妙,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刚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