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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0章 吹拂过往的波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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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种颜色的眼睛是什么,对吗?”酷拉皮卡徐徐问道,也许是在病人面前,他的声音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有些柔和。
多里依旧警觉地盯着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然后回答道:“对。”
“我知道。”多里直直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
酷拉皮卡说,语气平静却犀利:“首先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看上去酷拉皮卡没有任何扎眼的地方,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比任何一个上头的人看起来都要无害,而恰恰是从这种无害的人身上,多里察觉到了不得不将他所知道的事全部招供的压迫感。这个名叫酷拉皮卡的人很危险,在贫民区里混迹了这些年的多里能够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同时这也是多里不希望由克里特来面对这个人的原因。
——如果向外传出了不该说的话,说不定会死。
所以,绝对不可以招惹这个人。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是你必须放我和克里特走。”多里提出了条件。
心念电转间,多里隐晦的神色变化被酷拉皮卡一一看在眼里,在酷拉皮卡看来,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多里已经敏锐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了。当然,这也可能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同伴而磨练出来的洞察力。如此考量着,酷拉皮卡也只有暗暗叹息的份。
“好。”酷拉皮卡说。
“这个地方有专门盯着窟卢塔族遗址的人。”多里说着,警惕的眼睛盯着酷拉皮卡,却没有与他对视转而看着他的眉间,“五年前,全世界都知道了窟卢塔族曾经在这居住过的消息,虽说是报道过全族无一幸免,不过上头的人不相信窟卢塔族都死光了。”
金色的碎发在清俊的眉宇间投下一层阴影,酷拉皮卡开口接道:“你说的上头,是指的南茶市的人贩组织对不对?”
提到这里,多里不太高兴地拧眉:“没错。不然仅靠我和克里特两个小孩子,要怎么在贫民窟里抢到食物和住处?”说出了愤懑的话之后,他紧张地观察了一下酷拉皮卡的表情,见他神色不变,便接着说道,“我帮上头的人打探消息,他们就答应不卖掉我和克里特。”
认为小孩子的能力低下实际上是错误的观点,至少在打探情报方面多里具有成年人也难以企及的灵敏,而且小孩的外表也常常令人感到无害而放松警惕,南茶市的人贩组织正是瞧上了多里的识相而暂且留他和克里特一段时间。然而,随着多里和克里特逐渐在市坊间抛头露面,他们已经慢慢地失去了令人轻视的优势,渐渐失去使用价值的两个孩子被卖掉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我和克里特负责看着通往窟卢塔族遗址的入口……我也不喜欢这种工作,所以我们经常抢劫要往入口走的人,要是没了钱就不会再往那里去了。”多里说着,小心翼翼地瞟着酷拉皮卡,手指在不自觉间捏紧了披在身上的被褥,“可是,你和你的同伴无视了我的警告。”
酷拉皮卡无视了男孩试探的眼神,说道:“你上头的人用这种紧盯着遗址的方法,抓到过窟卢塔族的人了吧。”
多里老实地回答:“对。”
具体的情况没有人会告诉多里和克里特,他只知道那是个在屠村之前恰好外出采购的窟卢塔族人,最终在试图回村的时候被人贩组织抓住,抵死折磨。多里曾在搬运绯之眼的途中见识过这所谓的世界七大美色,那种美艳得令人心悸的红色,多里觉得只看过一眼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不过很快这种震慑也很快就被生存的压力给挤到了脑后。
他首要得保证的是他和克里特的生存,其他人的死活顶多也只是次要的。
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由多里来,克里特就保持着这样傻乎乎的样子就好。一直坚持着这样的观点,多里并没有告诉过克里特任何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冷静下来,眼睛会慢慢变成原来的颜色。”酷拉皮卡忽然说道,深邃的眸中闪烁着些许劝诫的意味。
多里一愣,转头看向搁在板凳上的镜子,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又变成了那种红得叫人害怕的颜色。鬼使神差的,他听从了酷拉皮卡的建议,平复下翻涌的情绪。
“看样子你的眼睛是第一次变色,在此之前你也不知道自己有窟卢塔族的血统。”酷拉皮卡分析道,冷静而犀利的语气中却令人听出一股叹息的意味,他看像还病卧在床的多里,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灼人,“能告诉我你父母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从记事开始我就是孤儿了。”多里扭头说道。
“……我知道了。”一边这么说着,酷拉皮卡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多里突然发觉那股令人紧张的压迫力消失了,酷拉皮卡看了这个像是从荆棘中闯出的小狼崽般的男孩一眼,这孩子极力压抑着对他的警惕和提防,可火焰般燃烧的眼睛却骗不了人。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鲜活的火焰色灼灼燃烧了呢?
酷拉皮卡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而他最终选择把话咽了下去,道:“你先养病吧。”
一边说着,他离开了多里休息的房间。
距离他在墓园中冷静下来已经过去了半天的时间,漆黑的夜幕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挂上了天穹,一阵接一阵的晚风拂过酷拉皮卡,稍稍撩起了额前的几丝碎发,一瞬的清凉令他顺利地平复下稍有翻涌的心境。刚刚他还在告诫多里要冷静,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需要好好冷静冷静的一方呢?酷拉皮卡想起白天时他差点对克里特——一个不足九岁的孩子动手,他的心头忍不住泛起难以言喻的自我厌恶感。
——察觉到的时候他已变成了冷酷无情的人了。
酷拉皮卡自身也清楚地意识到了,他和他所厌恶的那种人的界限愈发地模糊了。
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在惊怒之间总算还有同伴们的安危能够拉回自己的理智,而现在的酷拉皮卡,又有什么刹车能够阻止他堕向罪的不归路呢?
轻不可察的脚步声出现在周围的时候,酷拉皮卡抬起头,不出意料地看见安格尔带着克里特回来了,就像她知道酷拉皮卡和多里什么时候会结束谈话似的。克里特当然是火急火燎地奔进了房,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两个孩子大闹的声音,而安格尔站在原地不动,眼看着又只剩下自己和酷拉皮卡独处了,安格尔忽然觉得不太自在地令人难以忍受。
在安格尔悄悄地踢着脚边的草的时候,酷拉皮卡冷不防开口问道:“都听到了?”
安格尔摸了一下鼻子,窘然应道:“嗯。”
酷拉皮卡点了点头,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对她偷听的行为表示愤怒,金发的年轻人眸光流转,落在了一旁低着头、长发几乎要把脸都给盖住的女孩身上,然后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缓声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闻言,前一刻还沉浸在尴尬状况里的安格尔立刻收回了神游的神智,整张脸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她的眉间还带着些许犹豫,但还是站直了身子,直视酷拉皮卡道:“对。”
明明是双没有视力可言眼眸,却因为安格尔那神奇的念,使得她的眼眸能够奇迹般地如常人一样转动着,女孩的视线落在了酷拉皮卡身后那幢收容了两个孩子、闪烁着明亮的黄光的圆屋上,然后对酷拉皮卡道:“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完,安格尔便径直转过了身,朝酷拉皮卡带她进过的那所圆屋,也就是酷拉皮卡曾经的家走去。似是默许了安格尔的行为,酷拉皮卡沉默地跟了上去,在迈步之前,他扭头看了一眼背后明黄而温暖的灯光,默默地压下了心底那点难以言说的羡慕。
走进了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之后,酷拉皮卡点上了灯,些微的烛光不如先前的亮堂,阴影投射在两人脸上,使得表情都变得难以辨识了。安格尔在桌旁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酷拉皮卡却不坐,依旧倚靠在坚硬却冰凉的墙壁上。
“首先,我想我得为我今天白天的行为道歉。”在仿佛能听见烛光跳动的声音般的沉默里,酷拉皮卡说道,既不严肃也不咄咄逼人,反而含着一股疲惫。“我很抱歉。”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酷拉皮卡也成为了静默的帮凶,不再发表一语。他其实大概知道安格尔想说什么,自从她离开父亲的这四天来,不、应该从见到酷拉皮卡的那一天以来,她就一直有着想对他说、但是始终忍着没有发表的话。而知道今天,见识了酷拉皮卡理智的边缘之后,她才决定把这话说出来。
“我本来不想说,毕竟我们很快就不会再见面了。”安格尔在脑内颇为费神地整理着语言,然后才斟酌着说道。她善于和父亲的各种雇佣对象交涉,却不善于劝告或者安慰人,尤其是酷拉皮卡这种一看就很难听进别人的话的人。
“——我其实……挺怕你的。”安格尔说着,声音还有些小。
听她这么说,酷拉皮卡稍显意外地挑眉。他当然知道这女孩一直和他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他也以为是因为安格尔还不肯信任他的缘故,而惧怕……显然是酷拉皮卡没有想到的原因,毕竟酷拉皮卡既对她没有恶意,也没有对她不利的理由。
说出来反而觉得轻松多了,安格尔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苦笑着继续说道:“我想过原因,明明你是救过我和爸爸的人,从外貌、行动和性格上来看你都说不上是可怕的人,你甚至还跟我流有一样的血,我不应该怕你。”
“但是,为什么我一接近你,就会觉得非常的不安、以至于到害怕的地步呢?”
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直直地盯着酷拉皮卡,不必猜想酷拉皮卡也能想象到这女孩的绯之眼正在隐形眼镜的掩盖下热烈地燃烧。
“后来我知道了。”安格尔继续说道,“那天你用小指链驱使那个叫伊贺的人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的。”
从没在酷拉皮卡面前连续说这么多话的安格尔,此时声音还有些微颤。她那个时候就隐约地感觉到了,而在今天她彻底明白了她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也许这么说会冒犯你,可是我觉得,你和当年害死我妈妈的人有着相似的东西。”
不能看的人通常会不自觉的训练除却视觉外的其他感官,久而久之安格尔变得善于感知。
——那个人让人很不舒服!不要靠近他!离他远点你就安全了!
在见到酷拉皮卡的第一天,安格尔的第六感就如此告诉她,于是冷漠以对就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显然安格尔的话对酷拉皮卡是有攻击力的,只见他浑身一僵,瞳孔骤然间缩小,然后又缓慢地恢复原状,心头的苦涩最终在唇角化为一个难看的苦笑。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那是个令人厌恶的过程,明知自己正在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恶徒,却不肯回头。
披着人皮,讲着人话,却昧着良心。
酷拉皮卡身上的罪业,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还有他强加给自己的。
“你大概并不想变成那样。”安格尔垂着眸摇头,然后直视着酷拉皮卡,担忧又自嘲的情绪几乎要从她的脸上溢出来,“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不过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不会改变你的作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