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修梦》救驾来迟

2、 第一章有志不在农村

　　在隐蔽的村落，活着时便拥有丰厚的荣誉的，只有郭道贤一个了。林道贤何许人也，林欣敏的爷爷也！印象中的爷爷为人和气，后来听村里的老妇人说，他不和气成么？但，毕竟看不出爷爷有何难言之隐！

　　爷爷的一生，大概就是和贫困奋斗的一生，勤劳的一生，无怨无悔的一生。

　　爷爷年老了却得了一个公认的爱好——常常站到高处，俯瞰孕育千千万万勤劳质朴的劳动人民的村庄、蜿蜒折向远方的河流，还有人们隐约在山野间劳作的身影。吟哦道：“但见悲鸟号枯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转身向隅，慨然道：“我来山秋尽，空剩满山幽！”吟诵完毕，往往牵强一句，“前人之述备矣”！哀叹几声。

　　回到家中，浇花养草，睛耕雨读，过得安逸清静。有人来造访，若是有身份的人，便整理古籍，小心翼翼地拂拭腊黄纸张上的浮尘。若是小孩子，则讲些战争年代英雄故事，十几年如一日。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听着，从他那里增长关于飞机大炮的知识，以便在人前夸耀。

　　林欣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熏陶出来的。少时的林欣敏常常得到爷爷的夸奖，夸他聪明，好动手，动脑。

　　林欣敏的爸爸林先富则没有这么好运，他和林道贤积怨颇深。据说他十几岁便脱离了大人的管制，只身孤影闯荡城市，开辟立足之地。先是当搬运，在码头，二百多斤的一麻袋玉米，双臂一抡，已到达肩头。锵锵锵，提步就走！四处奔波，尝遍了人间冷暧。有了积蓄回到家乡，发现当初清淡闲适的林道贤性格依旧，很能清贫乐道。对待儿子仍一如继往地望闻问切，林先富倍感亲切，方始大悟：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亲情，当即立志扎根故里，振兴家业。

　　每个年龄有每个年龄的性格，林道贤消隐遁世，便是一种性格。林先富年富力强，敢打敢闯，亦是一种性格。林欣敏在他们的庇护下，天真妄为，无所忌怛，也不失为一种性格！

　　良好的家庭教育，林欣敏不曾辜负爷爷厚望，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

　　当时小学老师史芬兰布置同学写一篇作文——《我的爷爷》。

　　第一林欣敏平时和爷爷形影不离，判若一人，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文章情节简单，大意是说，爷爷有一天到邻家下棋，怕小欣敏放学归来时到池塘游泳，于是布下“空城计”：在床沿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双拖鞋，装作在家休息的样子。结果，“我”害怕爷爷随时醒来，只能眼巴巴地给伙伴们看守衣服。

　　林欣敏初涉文坛，便悟得作文三味，撒了第一个书面谎话，撒得非常成功。（后来写检讨如行云流水，我们不能不说是小学老师启蒙有方。）史芬兰拜读了后赞不绝口，说什么描写细腻、故事真实感人。

　　回到家中，林欣敏将事情如实汇报，爷爷乐得合不拢嘴，分给他几颗糖，接着给他讲“挥泪斩马谡”的故事……

　　记忆中，史芬兰也不容易，年纪轻轻，便停止了汲取新的知识，用新知识武装自已的头脑。人们看到了她的努力与付出。她纵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降服这帮后起之秀。还好，当时流行一种说法：“只有学生适应老师，没有老师适应学生。”

　　老师很害怕林欣敏，尤其是怕他提问。有一次，他问史芬兰：“贾宝玉是什么东西？”史芬兰本着一副认真、负责、严谨的态度，查了字典，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贾’是卖的意思，也用作商人，如商贾如云；‘宝玉’是一种名贵的玉石，又名翡翠，浑身晶莹透彻。连起来意译作，贩卖玉石的商人。”逗得林欣敏大笑，带动了全班同学跟着笑。史芬兰威信扫地。盛怒之下，罚林欣敏扫地！

　　林道贤等到黄昏，不见孙子回来煮饭，便骑着自行车到学校要人。林欣敏正忙得蓬头垢面，经不住爷爷的再三摧逼，委屈地抖出了事实。林道贤听后气急败坏，一面将林欣放上自行车，一面骂史芬兰误人子弟。又说，依她这么理解，张飞不便成了张着翅膀的飞机了！口中喃喃道：“鸟在笼中，恨关羽不能张飞！”

　　林欣敏那时不过八九岁，不知天高地厚，更无法领悟什么“恨关羽不能张飞”。但，从那时，他又悟得一条哲理：再和气的人也有生气的时候。

　　林欣敏聪颖但不好学，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有意让他成为一位超尘脱俗的人。林欣敏和爷爷的差距逐渐从原来学识上缩小到仅有年龄上的差距。以当时的条件，做个小学教师绰绰有余了。但当时的老师收入卑微，大都身兼两职，在校园里是老师，出了校园，便是半个农夫。林欣敏当时尚幼，捏捏干瘪的肌肉，自思无法担当重任，又以为天下的老师的待遇都是一样。于是便放弃了做人民教师的念头。

　　爷爷颇有远见，适量存封一些书籍，称为禁书，说儿童不宜。林欣敏想，爷爷大约是想临终前有些交待罢。——电视剧里都是这样，作为一家之主，往往保留一些秘笈——黄金白银的收藏地图；或者最后挽救整个家族颓势的不为人知的法宝；更菲薄些，起码是一句至理名言，常常看到有的人平常滔滔不绝，一旦上了年纪，便不怎么爱说话，他或许正在筛选一句名言，留到最后关头奉出。

　　有时天寒地冻，不宜外出玩耍。爷俩便促膝长谈。当谈到成长经历，林道贤引用孔夫子的经典名言概括他的坦荡一生：“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一会觉得不妥，又改口道：“我八岁，能作诗，尔少年，当自警！”

　　林欣敏常常以爷爷的榜样激励自己。做学问一定若像爷爷一样广博，应该就可以了。像爸爸一样可不行，成天吃吃喝喝，将满身烟味汗臭的人往家里带。奇怪的是爸爸平时教导林欣敏热爱清洁，然而，他对于衣襟邋遢者却热情有加。

　　和林欣敏一块长大的是陆涧川。陆涧川和林欣敏同在桑梓，性格上却截然不同。陆涧川当时还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上课专心听讲，认真完成作业！

　　如果不是想到林欣敏家有丰富的藏书，有利用价值。林欣敏在陆涧川眼中，简直不算什么！后来偶然翻中一个成语——视若草芥。他想，他对待林欣敏的态度大概可以这样形容。还亏林欣敏一直把他当作最真挚的朋友，从来不去惴度他的“黑暗”心理。朋友之谊得以延续至今。这也许是陆涧川成长史上最值得歌颂的一件事！

　　陆涧川常利用班长的职务之便，午休时将林欣敏偷偷地放回家喝水。然后再悄悄地禀报史芬兰，说林欣敏逃跑了。这样，一个星期的值日便确定下来。

　　陆涧川又利用职务之威，以质问的口吻道：“林欣敏，你最近又攻读了哪几部名著？”

　　林欣敏翻翻书包，捉捉后脑勺，道：“不多了，不多了，能入我法眼的书已经不多了！市面上出现的几乎有所接触。”

　　陆涧川见时机成熟，便感慨道：“唉，我们的语文书上说，别人的小学里有图书室，可以借书。办个借书证，想看什么书，阿姨就给你拿什么书。唉——”

　　“那我借几本给你吧。”

　　陆涧川最渴望听到这句话了。他的确没有书，他太需要课外书了。他爸爸陆家法嗜赌成性。赢钱时，买些酒肉回家庆贺庆贺。输钱时砸锅卖铁，以确保赌资正常供给。有时能好好的穿着衣服回来，他妈妈似乎已经很高兴。涧川当然不能说什么，他有求于陆家法，他想上学，上学的权利掌握在陆家法手里。他能否顺利地念完小学，还是个未知数！上街算一卦，算命先生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答案，所以他岂还敢奢望买书？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

　　通常一本好书到陆涧川手里，一个星期后，愆期归还时，已经残破不堪。问其故，涧川给出的解释是他爸爸喝醉了酒，拿书砸他妈妈，他妈岂是等闲之辈，并不示弱，用书予以还击。

　　一个回合后，双方均无伤亡，书却被掷进了猪圈。幸亏被作壁上观的陆涧川及时发现，才从饥肠辘辘的群猪中抢救出来。

　　唉，他也不容易。林欣欣敏略略点点头，貌似原谅了他，暗地里却吸取了经验与教训：以后书本一律不外借。等他有了保护书本的能力时再另作商议。但林欣敏却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你若有心读书，可以到我家里来。”

　　于是陆涧川妈妈常常出现在林欣敏家的大门口，手执荆棘，恭候陆涧川学成出来。一见到人，破口就骂：“你看饱了没？”咻，就是一鞭。

　　陆涧川奔跑着，嗷嗷地叫着。他妈妈笨拙地追着，束缚着速度，扬起的棘条将下未肯下。母子相逐的情景融入柔柔的黄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