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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   烟岚在砧板上发现半只羊后腿,当即眼睛就是一亮。村里只有田边的袁老爷子养了羊,想也知道樊离是往哪打来的秋风!扒拉一下,新鲜得很,满心满眼今晚打牙祭。

      往盆子里倒了水,羊腿肉丢下去揉搓,把明显的血水洗洗干净捞出来,手脚麻利拿刀切块。大锅加水烧开,然后把带骨的一半丢进去,勺子在手捞出烫起来的脏东西,重复两遍满室已弥漫着羊肉浓重的香气。羊肉带汤捞出来放进砂锅,洗洗锅开始煮杜仲。

      吃力地拎着煤炉子去外面生火。白发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窗外,老头不知又死到哪里去了,看看天色,西边已经没霞光,等黄昏沉下去夜幕就起来,明月乡的NPC也有机制晚上不出门的,他这是不打算惦记自己捞回来的羊肉了?

      煤炉子发着了,烟岚看看火,满意地跑回厨房,把羊肉砂锅搬出来。灶膛继续填柴草,剩下的羊肉分成两半,一半切片葱爆,一半切条干煸,樊老头就喜欢这种重口味!

      她拿刀子切完肉,然后去柜子里找先前晾晒的大葱切成斜片,窗外花盆里又捞了把小葱,大姜辣椒都备齐了,开锅捞出杜仲渣渣,药液用汤勺捞在碗里,跑出门倒进羊肉砂锅,加当归枸杞继续炖。她回厨房开始爆炒羊肉。

      没多久听到门外樊老头的怒吼:“这什么鬼!”

      烟岚从厨房窗户探出脑袋去:“杜仲补肾啊。”

      “我需要补么!”

      烟岚眨眨眼:“壮阳啊。”

      老头恼羞成怒:“这谁要吃!”

      “那你少吃。”烟岚扒了下脸蛋,缩脑袋回去继续翻炒羊肉。

      最后樊老头坐在桌前,左一大盘葱爆羊肉右一大盘干煸羊肉,配着一坛老酒有滋有味吃完,掂着肚子回房睡觉。烟岚提早给自己留出了两碟羊肉,分了一半给白发,又给自己捞了碗羊汤,羊肉已经炖得酥烂,眉眼弯弯泡着白馍吃。

      白发身前一锅杜仲炖羊肉。默默看了良久,没有下筷。

      烟岚后知后觉,这么一大锅好像分量确实多了些?跑去厨房取出只碗,给捞了一大碗,然后递给他一个馍馍。

      这夜刷完碗,她伸个懒腰心满意足拉开张躺椅,毯子一掀裹着难得睡一个觉。

      草庐就两个房间带厨房。东厢老头住,大堂本是留给伙计跟病人的,虽然宽敞但堆满药柜,鉴于晚上没谁走动,在烟岚没来之前更没有药铺伙计这类NPC存在,所以屋子就留给她了。现在床留给重伤病人白发,她就意思意思躺个角落。

      烟岚睡得不深,达成休息的目的就好。她设置游戏仓时没把深度睡眠按钮打开,只设置成自我调节。因为精神若是处在深度睡眠状态,再度反馈回游戏中就会有一个时间差,烟岚两个面板挂那,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儿,她不好意识全无。

      于是大半夜听到隔壁某人摸进厨房喝汤的动静,她全当没听见。以及某个人在床上挺尸大半个晚上没睡着……也不像是在自修啊?

      大清早烟岚搓了把脸在院中练五禽戏,老头提着烟袋一脸残念盯着她。

      “人老了,就服个输,”烟岚眼皮子也不掀,“玩药玩了大半辈子,还不懂病从口入?要知道有些东西是百毒不侵都防不住的。”

      老头愤怒地哼一声,扭头就出了院子跑去折腾别人找安慰。

      她做吃食本来就以清淡为主,在明月乡这小地方也不可能整日有鱼有肉,骤然来把肥腻的也只能打打牙祭,谁让这老头吃了两大盘重口味的不说半夜还爬起来偷吃冷汤,里面本来就有清肠胃的药材,结果把自己整进茅房出不来。

      今日的阳光依然好。烟岚伸个懒腰先去街边摊子吃个素混沌,打包了两份早食就拐进杂货铺买了袋绿豆、红豆,再称了些绵白糖,打了半瓶玉米油。负重低的糟糕之处就在于随时都得计算自己包裹里物品的总质量,影响机敏还在其次,一个不小心她就摊了。

      把绿豆提到磨坊给磨成粉,然后带着一大堆东西回药庐。

      白发摊着张脸坐在门口晒太阳,烟岚跟他打了个招呼把早食放在桌上,然后在药柜择了点薄荷,去厨房煮豆沙做绿豆糕。

      正在压模听到外面的动静。探脑袋出去看,樊老头回来吃早饭,吃完踱出门,见她脸马上又重重一声哼,跟个小孩似的趿拉着草鞋又哒哒哒跑出去了。

      烟岚刚笑完,就想起自己好像还存了点莲子,放在哪?马上起大灶放蒸屉开始整绿豆糕,顺手放了个碗在中央煮莲子。

      她把莲子压烂放白糖搅成莲蓉,拿剩下的绿豆泥裹了,继续上蒸屉。

      蒸好尝了块,味道清凉不甜腻正好。拿筷子一块块夹起来堆在盘子里隔水放凉。然后挑了卖相最好的拿纸盒子裹起来,缠上红绳系个漂亮的蝴蝶结。

      烟岚揣着礼物出门,临行前跟发呆的白发交代了一声:“厨房里有绿豆糕,尝尝啊。”

      玉带河下游有大片的农田,农田与北边山麓的灌木林正好夹了片天然的草甸,袁老爷子在那放了群羊,住的地方有山有水又有草地,极为舒坦。

      烟岚跑到村东,过桥往北边走。路上碰到樵夫妻子在洗衣,抬头看到她,淡然的眉眼间就有了笑意:“丫头,这是去哪?”

      烟岚停下脚步,老实回道:“去找袁爷爷!谢谢他的羊肉。”

      月姨笑着用手臂抹了抹脸侧的汗珠,苍白的脸,银月般美丽的脸,笑起来极为真实,就好像天上的月陡然从朦胧的星云中落入凡间一般,话语带着纵容与疼爱的口吻:“一会来家里坐坐,我包了羊肉饺子,拿些走。”

      袁老爷子很少宰羊,但若是开杀总不忘往邻里送些。

      “好嘞!”烟岚也不客气,开开心心点头应道,“那月姨我先走啦~”

      樵夫妻子微笑看她走远,才低头继续捶打衣物。

      明月乡没有年轻人,更没有孩子,烟岚年纪小,在这里待的年限又久,几乎被所有的NPC宠爱。

      坡上有座石亭,烟岚赶过去的时候,正见袁老爷子与一个陌生的灰衣僧人在下棋。

      她一看就有些吃惊,这个老僧……

      明月乡说是封闭式的,那是针对玩家跟普通NPC,对于某些游离于规则之外的NPC并不适用。比如说行脚商,这是种行为模式极单一的NPC,智能程度也不算高,但偏偏天生就有种无视绝大多数地图禁制的权限。比如说知行客,这种NPC也很特殊,常年游走在各种地图,进行情报的收集与贩卖。还有些极为高级的NPC,站得层次太高,地图的界限阻拦不住他们,本尊需要留在固定地图,但作为分-身的他们,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石桌上有茶。烟岚手脚麻利倒了两杯茶放在石台上,然后将糕点盒子掀开恭敬地放在一边,随后默不作声站在袁老爷子身后保持围观。

      袁老爷子全神贯注在棋局上,倒是那位灰衣老僧微笑地看了她一眼。

      烟岚只觉得清风拂面,内心深处竟泛不起丝毫抗拒。

      那眼神十分平静,是汪洋底处没有任何波澜的水流,明明极深沉,却又那么温和无害。

      不是人控的面板,没法即时调出扫描列表查看NPC信息,但所有的NPC都在她那有备案,越是高级的她记得越是清楚,怎会认不出来这是谁。

      只是不知道少林的扫地僧不在各大副本隐藏剧情中闲逛,怎么就来了明月乡。

      局面中看似两条大龙厮杀正浓难舍难分,实则泾渭之势俨然。两种棋风之间的碰撞可以显出明显的气场,一者凶狠,一者温吞。但无论进攻的刀子有多尖锐,把持着一亩三分地的那位始终是软软和和不进不退。

      显然修养了这些年,面上行事再淡定,袁老爷子骨子里的强势还是减不了多少,而另一位实在说不好,就像一潭水渊,看着那么风平浪静的小小一片,可谁知底有多深——瞧着不紧不慢没什么脾气,却如棉花一般,捏一捏还会弹回去。

      烟岚看暗处的机锋大开眼界。在最初无聊的时间里,打过的棋谱不计其数,却始终少了跟与她对弈的人,真不知道一局棋可以下到如此地步。

      下到后来,袁老爷子手里捏着棋子足足三炷香,又把棋子丢回了棋盒。实在下不下去了。

      “与你下棋可真是没一点意思。”袁老爷子没好气道。

      灰衣老僧没说话,也没有笑意,就是普普通通地抬头看了那么一眼,拿起茶杯。

      “丫头?”袁老爷子这才看到旁边的人。

      烟岚拿着茶壶给老僧添茶,乖巧道:“袁爷爷日安~我做了绿豆糕……来谢谢袁爷爷昨天的羊肉。”

      “值得什么!”老爷子爽朗一笑,顺手捏起块糕就塞嘴里,刚才棋局里起的那股子闷气一扫而空,很是大方,“后院还晒着排骨,你再拿一扇走。”

      烟岚脸微红:“这怎么好意思……”

      “跟你袁爷爷还客气什么!”老爷子想了想,“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替我打理下院子,草都长老高了。”

      连忙点头:“好啊好啊。”

      不好与那灰衣老僧打招呼,就微微躬了躬身,跟袁老爷子道了声别,开开心心跑去做任务了。

      烟岚不学武。账号出生自带的基础武功她压根看都没看过一眼。新手村虽然基本不会有好些的武学,但中级的努力的话还是能求到的,烟岚也不是眼光高,只是她真的对此没兴趣。所以乱七八糟的生活技能她练了不少,反倒是江湖列别中最重要的武学一片空白。

      整理好院子,大中午提着羊排去跟袁老爷子告别。

      左右看看那灰衣僧人已经没了踪影,老爷子戴着大大的斗笠坐在河边垂钓,远远见她过来挥挥手示意她自去。

      烟岚去樵夫家溜了圈,留下半扇羊排揣着一篓羊肉饺子回去。

      她脑袋里都已经想到午食的菜谱了,然后还未踏进药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心中咯噔一声,急急上前两步跨过门槛,刚跑进院子就看见她用来晒药的石板上盘腿坐了个人,让她吃惊的不是对方没穿衣服,而是樊老头就沉着脸站在旁边,时不时伸手,在他后背拍上一巴掌。

      烟岚是知道他的功力的。自然懂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巴掌,内含的力道有多大,单看白发口中吐出的鲜血……人怎么可能吐出如此多的血!

      再吐下去连内脏都会吐出来吧!

      头皮发麻,这副血腥的场面叫她有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连忙上前。她专门用来晒药的地方,太阳当然也是毫无阻隔直射下来的猛烈,白发身体本来就虚弱,又被这样晒着……这是嫌他活得太久么。

      她小心翼翼用敬称:“樊爷爷……”

      樊老头眼神不悦地望过来,看到她马上又眼睛瞪圆,惊慌道:“快把我的羊排去放好!晒太干就不好吃了!”

      烟岚:“……”乖乖跑进屋放好。

      再跑出来,老头伸着根枯瘦的手指在白发胸腹之间的穴位戳啊戳——她看得分明,那个脸色惨青任人宰割的身躯还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吊着口气由着樊离摆弄,勉强维持着的奇怪打坐姿势应该是樊老头教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应该是毒发啊!

      樊老头看她走过来,大概是被这模样镇住,没那么淡定,整个人都跟棵小草一样缩起来,倒有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水灵灵,不觉有些好笑。

      “去配个药。”老头张口就报出一个药方。

      烟岚脑子没坏,听药方的时候已经在脑海过了一遍,很吃惊:“这么烈?”视线扫过白发看上去碰一碰就要碎掉的身板:“他这……能用?”

      “以毒攻毒嘛。”老头无所谓道。

      懂了,应该是运功的时候岔了劲,搅动了身体内部的平衡……真不懂这些江湖人对于武功的看重,已经那么惨了,好好调理身子不行么,刚缓过气来美多久非得火烧眉毛强行运功?亏得遇到的是樊离。不……果断还是死了好吧。

      “那我再烧个热水。”烟岚点点头就要往里走,又被喊住。

      “再去药园挖几株草!”大概是形势稳定住了些,老头又恢复一贯的懒洋洋,报了几个药草名。

      烟岚眼皮一跳,又不好拒绝。只好闷闷进屋配药。

      麻烦的其实并不是那些专门培育出来的药草,而是药草采摘下来之后的炮制过程。比如说老头有一种独门的药果,叫“附骨”,别名“天香”,因为这果实可以炼制出一种极珍贵的香料。

      附骨果外表如核桃般坚硬,内里也像核桃肉一般布满了回路和沟渠,只有指甲盖大小,其实是附骨草的块茎的一种病变,通常十年份的附骨草才有可能形成,炮制的过程需要先将其晒干,然后用极快的刀将外壳刮去,不能损伤内中果实半分,因为果实外面包着一层黑色的衣,衣与肉之间带着极脆弱的膜,果衣寻常是没有毒性的,偏偏一沾上衣内的果肉就是种见血封侯的毒药,到时候,可解百毒的果肉也就没有了用处。

      老头真的有存货,且在烟岚身上用过……她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种神物。服下后甚至足足加了十点抗毒性!

      当然,这会儿要处理的那几种倒没有附骨果那么糟糕,不然她早罢工了。

      把熏蒸的木桶组装好,锅中热水添药材一起煮。有几味先经火烤再用水煮能更好的激发药效,这么些混杂在一起……虽说以毒攻毒,下猛药才能制住失衡的毒,但她凭这玩意儿的药性之烈,她还是觉得很心虚。

      实在是白发的小命就跟块豆腐一样,光是摆在那里什么都不动都觉得会碎掉啊!

      樊老头捏着白发肩膀把人拖进屋,烟岚都管不着自己会不会长针眼的问题了:“轻轻放!轻一点不要丢!”她如临大敌:“药汤溅出来地很难扫的!”

      樊离于是拉长了脸把人拎起,轻轻放进木桶。

      烟岚松口气,手拿簸箕,把剩下的药材倒进桶里,搅了搅,盖上盖子,就露出白发一个脑袋。

      没等她站稳老头就在身后催命:“快快快,去炖羊排,你樊爷爷我都快饿扁了!”

      大厨死鱼眼。

      淘米做饭。今晨吃早饭时恰逢菜贩路过,她往包裹里装了几棵小白菜,正好一会儿清炒解油腻。灶上闷了饭,在等待煤炉上红焖羊排炖好之前,她提着篮子揣好铲子先去了药园。

      老头报的几个药草都好择,她趁日头还在先给炮制起来,有两种过了夜药效就变了。

      吃完午饭去看白发。水温还够,估计能再泡一个时辰,就不再理他。

      她正拿剪子慢慢梳理葛锦叶。这种植物有点大,且浑身长满细密坚硬倒刺,戴手套都怕刺会扎进来,若是不戴手套,一触碰那些刺就会深深扎进皮肉里,废只胳膊废只腿都是极轻松的事。

      老头在里面不知道捣鼓了什么,半晌后提着烟袋跟个没事人一样踱出来。

      “我出去逛逛,里面你看着。”

      烟岚:“……”喂,这么不负责任真的好么?

      片刻后猛然想起来,老头出去了,待会谁把白发拖出来?以她的臂力……着实艰难啊。

      把能处理的几味药简单处理了一下,进屋喝了口水,看看白发露出来的脑袋。那种极度虚弱的惨青稍许褪下,但是缺血的苍白依然爬满唇色,两眼紧闭,显然一直都未恢复意识。

      移开木盖,满桶褐色的药汤已经转为乌黑的浆,凉透了。烟岚头痛地把洗衣服的木盆拿过来,艰难移开桶底的一块木板,水压有点大,很快把木盆放满。她端出去倒掉。来回跑了七八次才把药浆全倒掉。

      烟岚放下木盆看了白发一眼,眼皮蓦地一跳。忘了他没穿衣服了……

      她换了双手套,抱来一卷麻布铺在干净的地面上。然后把组装的木桶拆开。顾不上倒下的木块,连忙拖着白发胳膊把人从桶底拖出来,拖到麻布上。她先把某人身上黑乎乎的药汁大致擦了擦,才拽着麻布往床边拖……把人从地上挪到床上的过程简直惨痛。

      烟岚把木桶拖到外面,打井水冲洗干净,又洗了拖把将大堂的地清理干净,才转往厨房。锅中有热水,她舀到脸盆里,端回去给白发擦身。

      坐在床边点起一盏油灯,然后放上一个琉璃的特制边罩,这能够聚拢热量。扯过被子一角盖在他裆下,眼不见为净,包裹里找出套银针,挨个儿拿火烤过,然后扎在白发身上。

      不同于脸色的苍白,他的身上被药汤泡过的地方都是红彤彤的。银针比金针粗,排毒效果更好。一根根扎下去时没反应,但在她扎完一片之后,就像齿轮组合成机关,所有的针底下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渗出黑红的毒血珠。银针却未变黑,反倒更加鲜亮。

      死大概是不会了,但是身体受更大的损伤是注定的。单看之前吐的那么多血,要补回来就不容易。烟岚后知后觉是不是要去屠夫那买几块猪肝……

      樊老头出门前甩给她一本手写的书。烟岚拿出来一边翻一遍关注银针的状况。之前她不愿碰药园那些糟心的作物,老头也就懒得跟她讲药性,现在要用到了,叫她临时抱抱佛脚。

      书显然是老头的手笔,因为字迹张狂潦草极难辨认,很有樊离的风格,要看下去都需要极大的耐性跟想象力。

      看一段,拿棉布在渗出的血珠上碰一碰,把血珠吸走。午后的阳光有些犯困,忙里忙外老半天她眼皮子都要合上了。

      慢吞吞伸手转银针,忽然感觉针下的肌肉感觉不太一样。要醒了?

      她只一个愣神的时间,白发整个人都僵直了,然后浑身的肌肉都有不正常的扭曲,是大面积的痉挛!她条件反射起身,一手探入他颈后,朝着他肩上的穴位用力按下,一手飞快地拔去他身上的银针。

      蓦地,一只手猛然抓上她的小臂,力道之大叫她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白发的思维还没恢复,只是无意识抓住什么依凭的物体罢了。另一只手仍旧在有条不紊拔针,烟岚额上冒汗:“放松!放轻松!”

      针下的血冒出来,带了鲜红——这不是毒,而是正常的鲜血。本来血就很少了!

      烟岚把针拔完,冷帕子捂上去,这厢松了口气才感觉到另一只手的痛,这是想把她的胳膊拗断么。连忙伸手去按他麻经,谁料这货手臂肌肉紧绷着,根本按不下去,她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只好抽了根银针刺上去。

      手臂痉挛得更厉害,但到底是松了力道。她抽着气把紧扣进皮肉的五根手指掰开,撩开衣服看了眼,紫得都发黑了。抬头看了眼,白发眼睛已经掀开一条缝,但没有什么神采,脸是扭曲的,额头的冷汗都快连成条细流。

      虽然不是那种奇怪的毒发作,但比起来又哪里有好。

      烟岚无奈伸出双手,去按他脖子后面跟肩上的穴位。白发紧紧咬着牙关,血腥味很浓,烟岚看他睁开眼,在思维还未回笼的时候,意志已经艰难驱逐本能,试图掌控身体的所有权。

      “放松。”从小往下给他按身体的穴位。

      白发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浑身汗如雨下,烟岚要制住他也出了一身汗。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眼珠子已经有了焦距,她松了口气。白发吃力地望着她,视线木愣愣的。

      “从今天开始,忘了你的武学。”烟岚警告,“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不要运内功,收好你的剑,忘记你会武功,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在这里。”

      顿了顿,又补充:“我不知道你在被谁追杀,才如此渴望掌握力量,但是你如今在明月乡——既然在明月乡,就不用担心一切。”

      烟岚碰了碰他的额,没烧,正要收回手,手臂又被紧紧抓住。

      她吃惊地抬头。

      白发的脸抽动了一下,结果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现在并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道,所以不用看烟岚就知道,被抓住的地方又起了乌青。

      烟岚使劲掰开他的手指:“我去给你拿吃的。”

      她忙得很。处理药草,烧热水,检查药柜里的存货,还要去街上买猪肝。傍晚时候樊老头拎着一斤盐水花生回来,见她在屋檐底下洗麻布,探头往屋里看了眼:“没死呢。”

      “托您的福。”

      老头往嘴里丢了个花生,连壳一起嚼:“不用紧张,这回不死,要死就难了。”

      “……这话有点耳熟。”

      老头羞恼:“那是他自己作!”眉毛忽然一挑,“反正药园里那些玩意儿你也该学了,现成的药人有,不用拿自己试了。”

      这死老头年轻时仗着百毒不侵的体质,没少拿自己试药,养成习惯之后,教学徒也让干这样的事儿,他老是忘记别人是血肉之躯——当初不得不掏出附骨果出来给烟岚吞下,就是因为玩脱了。

      烟岚老实道:“下不去手。”

      老头怒:“什么叫下不去手!我捡他回来就是这个用!费这么大把劲救了,别说你还可怜他不成!”

      “……还真有点可怜。”

      老头作势要往里冲:“那还不如先宰了,省得浪费我的饭!”

      所以说比起浪费的心力跟药材,重要的是饭么……烟岚连忙拦住,叹气:“好好好,你说得算。”

      老头这才得意洋洋往里踱步:“快点,洗好了就去做饭。”

      白发太虚弱,起不了身,晚饭是烟岚拿勺子给喂下去的。她炖了两个多时辰,都快炖化掉的猪肝粥——本来就是给病号做的,谁料樊老头瞅着实在香,居然倒去了大半。老不修!

      第二日照例烧了热水,配药泡药汤。老头坐窗口,一边撮旱烟一边看她用药。

      “你真不告诉我这怎么用?”烟岚拿起药草又放下,翻翻书,抓起,又放下,实在拿不定主意。凭如此抽象的几句描述,她实在不敢用这些大杀器。

      “反正死不了。”老头叫她只管用。

      “你要我自己下手,我都不知道是用药还是用毒。”

      “药毒本来一家,分什么!”

      烟岚无奈:“我胆儿没那么肥啊,他要真死我手上,我能不内疚么?”

      “都说了不会死,你可长点心!”

      仍然犹豫。

      “快用!”老头没耐性了。

      “再让我瞅瞅,”烟岚郁闷,“……你良心被狗吃了当然不懂这种忧伤。”

      “自己徒弟,我要什么良心!”

      怀疑听错,呆了呆,骤然大惊:“徒弟?!”

      樊老头缓缓吐出个烟圈:“哦我跟他说,我能救他,不过他要拜我为师。”

      老头向来是窝外嚣张窝里霸道,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要担心被他坑。

      烟岚转头看了白发一眼。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某人明显醒着,因为醒着,所以要清晰感受药汤侵蚀自己肌肤的痛楚。他是早已习惯忍耐痛苦了,一直闷声不响。

      从头到尾听完两人的对话,也没什么反应。

      “快点!”

      烟岚:“……”

      拿正经徒弟给学徒练手做药人,大概也只有这货干得出来了。

      *

      白发还真没死。

      樊离很欣慰,指使着烟岚加大力度试药,不把药园的植栽全试一遍不罢休的架势。

      烟岚向白发郑重地道过歉,但白发看着她,却说了一句谢谢。

      ……这个男人,有点可怕。却又着实叫人敬佩。

      看到她,烟岚才懂得,“一切使我们痛苦过的,都能变成磨砺我们的动力”这句话的意思。要付出的代价很大,要承受的折磨也远比想象艰难,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做到,才会觉得能做到这点的人很难得?

      拜师就意味着要无条件接受对方的磋磨。可徒弟毕竟是徒弟。樊老头愿意收他,是不是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樊离不会是个好师父,但他确实足够厉害。

      虽说白发脾性死倔,跟茅坑里的手头一样又臭又硬,还顽固至极,但从另一种角度说来,这是优点也说不定?

      烟岚的学习告一段落的时候,精力已经满好久了。

      她跑去街上买了点东西,然后去裁缝铺看了看琴姨,逛去铁匠铺问问最近是否缺矿石,预备晚上去矿洞把精力消耗掉。总感觉这玩意儿不用光浑身不舒服。

      回到药庐,看到白发正在往水缸里打水。

      烟岚真的没有再看到他试图练武学。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NPC一样,认真而规律地生活在这个新手村。

      恢复得不错,至少力气是回来了。所以烟岚就轻松不少,屋里屋外有些事他能帮忙干。老头摧残起徒弟来是丧心病狂六亲不认的,但毕竟是收了徒弟,老头总得教给他点东西,于是整天听到他的怒骂。

      她觉得老头总归是有点高兴的。他百毒不侵,而白发也相当于某种程度的百毒不侵,天分愚钝什么的暂且不论,至少作为一对师徒来说,徒弟的体质足够师父发挥了。

      偶尔烟岚跑走,白发也会被差使着去打个酒买个烟丝什么的。

      这就不可避免要与NPC打交道了。烟岚看他磕磕碰碰地在明月乡生存下来,也没多嘴去提醒几句。

      明月乡的NPC智能程度都很高,但是敏感度极低。敏感度指代的是NPC个体之间及NPC对于玩家的各类反应总括,与此同类的还有亲和度、对比度等等。也就是说,对待陌生人,NPC就像是没被触发或者说平面NPC一样,基本不会有互动。

      玩家毕竟是玩家,装得再像NPC也终究与这个世界不是一路,只要怀有一点功利的心态,就很难得到NPC的真诚。在明月乡尤其。你不改变心态,不把自己彻底当成一个原住民,把NPC当真实的人来对待,你永远融不进这个村落。

      白发是很特殊的那类玩家……背着樊离徒弟这个身份,性子又摆在那里,他有成为明月乡村民的潜质。

      烟岚不反对,她跟白发相处良好。不介意明月乡多一个玩家。

      当然,人控同僚菡萏在监察到目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习独孤九剑的迹象之后,也颇松了一口气。

      某一日傍晚前,照例打算去矿洞,白发叫住了她。

      烟岚疑惑:“怎么啦?”

      白发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整个人过得跟苦行僧一样,无趣得很。听她问,才慢慢回答:“我与你一起去。”

      烟岚停顿了一下:“有挖矿技能?”

      白发点点头。

      烟岚带他先去铁匠铺转了转,因为那是“废弃的矿洞”,没有NPC留守,所以东西都要提前备好。谢阿叔那里有挖矿工具套装出售,铁锄矿镐采沙器,等级虽然低但品质极高。想也知道肯定会比明月乡外的东西好。

      “认认人,以后有矿石可以出售给谢阿叔,也可以让请打造东西。”

      白发闷声不响。

      “对了,你的地图开到哪里了?”

      白发丢过来一个组队申请,然后把地图共享给她。

      “唔,差不多了,”烟岚道,“东村可以再跑跑,那边的河能钓鱼,后山就先等等,过段时间老头肯定会让你去采药,可以跟我一起去认认路。”

      “好。”

      烟岚照例拐去了二号矿洞,白发转身往一号矿洞走。

      “等等,”烟岚叫住他,“那边的出矿率不太高啊,而且矿质不好,我从来没见过高级矿……五号比较好。”

      白发顿了顿,摇摇头,还是往里面走了。

      烟岚也就不管他了,顾自进二号。矿洞的恢复时间是按照挖矿的速度来的。挖的人越多,被挖的数量越多,矿洞的刷新就越快。很少有人挖的矿洞,矿脉生长的速度也就慢。但同等,从来没人挖过的矿,出好矿石跟特殊矿的几率要多得多。

      烟岚等级不高,精力也少。虽然挖得慢,但把精力全耗光的时候也不到半夜。往嘴里塞了快绿豆糕,她蹦跶去一号洞找白发的时候,白发还挖得专心致志。

      看着他身边那堆石头:“……”

      全是废石头!寥寥几块矿石还是品质最低的铜跟铁……总算知道这货为什么不在意矿石如何处理不在意矿洞产量了……他根本挖不出什么矿石来啊。

      烟岚蹲在边上一边啃糕一边看他,眼神微妙。

      实话说,就连她都觉得白发的福缘是种BUG。因为挂零了。要知道,就算低如白发的根骨,低如烟岚的臂力,都至少死扣在一点的数值上……就连她也从来没见过,有直接为零的先天数值。混元正道其他属性都有额外的加成方法,比如说武学加成、药物加成,但唯有福缘,没有明确的加成方法——当然烟岚是知道有的。

      所以,其实从各种角度来说,烟岚的属性跟白发一样都是残废。

      白发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把汗,扭过头来。

      烟岚举举食物:“歇会儿来吃糕啊。”

      白发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放下锄头走过来。烟岚把放着绿豆糕的纸袋递给她,自己摸出谢阿叔投喂给她的麦芽糖,一片片咬得吱嘎吱嘎响。

      “你练挖矿技能是为了定力?”她问。

      白发点头。

      昏暗的一盏煤灯,盘腿坐在对面的少女叼着糖看他,眼睛晶亮,那跳动的火苗像燃烧在了她的眼睛里,她在问他:“江湖,好玩吗?”

      白发已经知晓明月乡就是她的新手村。她已经玩了好几年,却从未出过新手村。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那个瑰丽、潇洒,连残酷都带着异样的美的江湖,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缓缓道:“不好玩。”

      “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吗?”

      “没有。”

      “有很多新生与死亡?”

      “是。”

      “你这样的属性,会过得很辛苦吧?”

      “是。”

      烟岚笑了笑:“但你还是喜欢那个江湖?”

      “……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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