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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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乡有一条河。河由西向东绕后山穿小村而过，如一条玉带般清澈婉转。
村西靠杏林那侧有座石桥，桥后也有座药园，只是附近少人家，倒显得有些偏僻。药园的主人是一位极和蔼善心的婆婆，只是……一向少人到这边，因为这位婆婆的爱好有些奇怪。
烟岚早已熟谙作为玩家爱明月乡的生存法则。从来不在夜晚出门，但有些地方，是在白天过去都会很危险的——在人控的状态模板之下，随时调控环境以便作出合适应对很有必要，整个地图的实时信息都能一手掌握，对这些NPC的底细自然清楚得不行。
而且她的身份又很不一般。
这个世界所有NPC都是彻底的原住民，绝不会跃出既定的轨道。主脑是个死抠细节的设定狂，因为NPC智能程度普遍较高，所以在混元正道内，玩家不允许在NPC面前谈论现实，主脑有一套专门的监控程序，玩家的一切不合时宜言谈都会自动转为NPC能理解的说辞，然后视情节轻重惩罚，较轻的在系统自动打码后予以警告处理，情节较重的分分钟被关小黑屋……而对于某些NPC，那种智能程度超高甚至具备唯一性的，先天设定就放开了限度，那种就像绯暗一样相当于游戏内设的智脑了。当然，如果后台出于某种需要，想要NPC具备某种了解现实世界的特性，那么会加载临时的资料包，等事件结束，再复位到原始状态。
烟岚喜欢明月乡这个地方。几乎是在该地域刚成形她就觉得这个地方有意思，混元正道以金桂为界柱总共要构架九重天，目前就开了江湖这一重天，但是在世界成形的过程中，凌驾于江湖之上的NPC也有建模完成的，他们在挑自己喜欢的地域时都刻意绕开了明月乡，因为江湖外NPC与人控们都默认这是她的道场。
明月乡卧虎藏龙，会药懂毒的其实比比皆是，不过走在医道巅峰的也就那么几个，当初烟岚想学医时也有所犹豫，琴姨建议她去寻程婆婆，但她仔细想想还是走到了樊离门前。不是说樊老头医术更高一筹，而是他身后的牵扯相对简单点——只要她咬紧了牙关不拜师。
烟岚去杂货铺买了卷油布，抱着布拐进了自己的小屋。一般衣服属于装备，只要打开面板在装备栏选择款式就可一键换装，但油布是道具，想达成目标效果得自己动手。这种情况就得挑个私密的地方，毕竟副职乞丐是具有偷窥技能的。
关上门她脱掉衣服，从包裹的瓶瓶罐罐里取出个细颈小瓷瓶，这是她自己配的药，用艾草、青蒿、苍术、藿香等二十余种草药制成，药引是樊老头本人的血……不得不说，虽然制作过程糟糕了点，但驱虫效果是绝对的好。
灰色药粉倒在手里，涂抹到全身。布是棉质的韧性不太佳，拉扯得太松会破坏布料细密程度，她就把油布剪裁成布条，贴身从脚到脖子把自己缠得密不透风。伸胳膊伸腿适应了一下，确定除了僵硬一点确实不影响活动再把衣服跟鞋子穿上。然后把药粉倒在水里洗头洗脸。
翻翻包裹，把强效解毒的药丸塞到唾手可得的地方，倒出几粒清心丸跟豆子一样嚼了吃，她带着满嘴苦涩跑去村西。
柴门轻叩没反应，推开条缝探进个脑袋，一股浓郁的花草香就涌入鼻间。
那种奇异的甜香突如其来，叫人的意识都有瞬间的恍惚，但她处在清心特效下，脑袋冰凉，舌苔上那股苦涩更是叫她分不开神——园中没人，只有葱郁繁盛的植栽。
烟岚头皮发麻。就算不拍鉴定术她就知道这些毒草有多可怕。
樊离用药用毒出神入化，偏偏没人把他当异类看。因为他的药园长的都是药草，但凡不去碰就是绝对无害的，只是换种用法就成了毒。而眼前这些……单论起外表来看，这些植栽简直美轮美奂，偏偏长得越美的毒性也越厉害，很多都是极偏门极稀有的品种，莫说中原地带，连南疆北域的极限地带都少见。
烟岚听到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避走的声音。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花花草草之后正有无数生物在紧盯着这个大胆闯入自己生存空间的人类。
小心翼翼往里走。药园里有一些奇怪的设置，时而森冷如窖，时而酷热如炉，因为毒草生长的环境不同，为了能叫这些植栽安然无事生存在一个空间里，这些东西必不可少。
程婆婆性情孤僻，寻日里不出药园，但她其实真的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如果有事求她帮忙，多半连理由都不问就出手相助。只是醉心于研究毒物，行为处事与他人相异罢了。
跟这个村落大部分NPC不同，程婆婆是她这个人设的“真身”。绝大多数高级NPC都不是唯一的，例如各大掌门，坐镇门派的那位就是“真身”，而江湖上同一时间也可能出现很多位，少年期、壮年期、老年期，副本内BOSS，任务NPC……真要按明月乡的初始设定来算，那么程婆婆也算是外来之人，把这点道明，那么她与明月乡的画风不太适合，就有理可循了。
要见程婆婆就得穿过这个药园。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跟副本的前置任务差不多。
烟岚口里含着解毒丸，连大气都不敢喘，清心丸吃多，太阳穴附近好像装上只冰窖，冷得她浑身都要发抖——有朵看上去带着奇异纹路的花挡住了去路。
她停顿了好半天，不知该从哪边绕。一狠心咬破舌尖，连带着舌底的药丸一口气吐得远远的，瞬间那朵“花”就好像风中的沙砾一般飞速消散，密密麻麻的小点追着带血的药丸飞去，烟岚抿着嘴飞快往前跑，跑过那丛冰白色类似石晶的植物时才敢大声喊：“哑仆哑仆——我来找程婆婆！”
数秒之后不知从哪个花架下陡然飞出盆乳白色的水，直直泼在她左前方。烟岚很清晰地听到“刺啦”一声，然后地上就冒出淡淡的白烟，她顾不上那股像是什么东西被腐蚀烤焦的气味，拐了方向就往那里跑，走出花架就看见个抱着水盆的驼背老妇。
“多谢。”烟岚恭恭敬敬道谢。
哑仆咧嘴笑了笑，缺了几颗牙的嘴很难看，但笑起来有种极质朴的味道。
她手一指，烟岚就望见不远处蹲在一些奇怪草叶间仔细研究的矮小身影——“程婆婆”——她小声唤道。
老者蓦地回头，视线望见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站起身，对着她温和一笑。漆黑的眼睛依然如年轻般柔软盈美，纵年华已逝，容颜布满沧桑的痕迹，那股清新的感觉依然隐约可寻：“丫头啊，怎么来啦？”
“来……我有东西想请你看看，”烟岚不敢进那标注着“？？？”的草丛，只好站原地等她出来，“有种毒不大好说……想询问一下婆婆是否识得。”
她掏出瓷瓶，眼神明亮又期待。
程婆婆一怔，笑得深了些。也没问为什么明明在跟着樊离学东西，还要转来问自己……总归不过樊离那老头的脾气太臭闹幺蛾子。
伸手接过瓶子——她的手保养得非常好，即使这个年岁依然柔嫩纤细，比起十三四岁女童的手掌都毫不逊色——拔出瓶塞，先看了一眼，眉间就有些皱纹，然后轻轻嗅了嗅。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
烟岚老实交代：“是樊爷爷从村外捡回来的江湖人，身上中了很多毒，虽然不致命，却足够折磨……我有些好奇。”
老人没有直接道明，只是说：“他不肯告诉你？”
“他只说这毒无解，”烟岚犹豫道，“我不太懂。”无解多半是真的，但说话说半句也极有可能。就算没有解药，也许会有缓解的方法？
“那就没错了，”程婆婆叹了口气，“此前我也只是听说过这种毒，并未亲眼见得。连配方都没有，自然没有解药。”
“这就……没办法了？”烟岚有些傻眼，系统提示不该出错啊。
“有，但不是我们能够用的。”把瓷瓶递回给她，“那位……门中的手段许是能治。”
烟岚小心翼翼道：“是……那种东西？”
程婆婆笑了笑。烟岚忽然感觉后背一道风声，整个脖子都缩了起来侧身一闪，然后就见一些密密麻麻的东西贴着头发飞过去。
一只虫子几乎没有质量，但如果是一丛呢？她木着脸毛毛地看着那股颜色诡异的不规则图形飞到了程婆婆手边，仿佛织布一样飞快团在一起，眨眼就出现一朵鲜活亮丽花纹熟悉的“花”。似乎感应到了旁人的注视感觉害羞，花瓣还轻轻颤抖了一下。
程婆婆笑眯眯把花放到自己头上，插在自己花白的髻中。
“那位的手段，跟这种可不同。”
左右也是蛊……于是烟岚果断切掉了自己多余的好奇心。
她跟虫类打交道的次数其实不算少，很多药材都与它有关。寻常学习时烟岚必须装得若无其事，否则以樊老头那种烂人的性格，但凡被他抓准了弱点……那种可怕情节她绝对不想尝试。可实际上，她一直对虫类有种莫名的反感，也从来不会讨动物欢心……别说猫了狗了，也鸟看到她都绕道——高魅力似乎只对人型NPC有用。
所以她一点也不想知道那背后的东西！
进了樊离的坑想再爬出来都是妄想，反正要头痛的不是她！
*
在矿洞窝到半夜，照例切回傀儡的角色面板看看有没有急需处理的事务。
她调取傀儡角色接受到的信息，敛枝发来的，说是上级特派的新人已经到了，请她回镜谷一趟。想了想，这边也没事，那就先回去看看。
直接从玩家账号下线，转到人控界面。
*
碧落崖-沉夜小筑
秋风瑟瑟，晴园却依旧花开灿烂。
这园中四季反常，百花无尊时令，开得肆意张狂，却无一丝违和。不过这会儿可没人有闲心观赏。
敛枝正在与新人较真，整个人都已癫狂：“我——擦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濒临崩溃：“啊啊啊啊你到底是怎么过的测试！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她的少女满面无辜。
敛枝深呼吸，在彻底炸掉边缘把自己拖了回来，但表情还是苦着的，可生动：“我知道你是临时指派下来的，没有人控的培训期跟适应期——可你总不至于一无所知吧！上面到底是指派什么角色给你，居然什么都不跟你说？！”
少女眨巴了一下眼睛，道：“听说是帮派任务的剧情线发放人来着。”
敛枝脸上没表情了，她眼神呆滞地放了会儿空，然后双手抱头蹲下来，眼睛里真的都是泪：“自由度A级的人控角色……就你这德性，上峰是打算拿你玩死我们么。”
少女表情可无辜，几乎是有些同情地看着她了，道：“我本来又不是来应聘人控部门的，我在老家是精算师出身啊，被介绍来黎明岛的技术部做助理，复试都过了，可是蜂巢构造太复杂，我去填岗位申报资料的时候走错了房间——这部门就不肯让我走了！莫名其妙通过了个什么初始评估，我还没搞清楚呢……就被人提溜到混元正道……”
她可冤了：“哪来这样强买强卖的！我不干，可他们当即甩出份保密协议，说不干可以，签了走人，他保证黎明岛没有任何单位再敢接收我……真是哗了X了，我千辛万苦考进来就给我闹这么个乌龙——可签了就得灰溜溜回老家，我敢不干么。”
敛枝都想哭出来了。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人控后备役可从来没有少过人啊，非得忽悠一个外行过来到底几个意思？而且处理数据在行的话，上九天跟依依他们做同僚啊，跟人控抢什么工作！
敛枝……忍住了！她努力忽视那一大串抱怨，面瘫脸问：“所以说人控资格全套十六项的考核测试其实你一个都没通过？”
少女双手捧脸，歪头看她，瞧着没半点心理压力：“我连那些测试考什么都不知道。”
“天——要——亡——我！”
敛枝哀嚎一声，痛苦抹了把脸，嗖地站起身：“你的角色马上就要投入使用的，时间紧急，我把游戏背景跟进程挑要紧的点跟你讲一遍，你至少该知道怎么回事……我擦你傻乎乎看着我干什么！天空精灵打开啊，调到记录界面，把我底下说的话全录下来！一字不落的！回去好好揣摩给我全！背！下！来！”
少女手忙脚乱调出自己的角色面板。
“人控NPC的特殊性想来我不用跟你说了，你既然能通过初始评估，那么人控该有的素质你都不会缺，上手应该不会难才是，现在我把新手期的几本书发给你，都是理论性的，上面的案例看仔细点！当考试一样去仔细看！这些本来都是人控基础课程，天知道主脑怎么会同意你这种最白最白的菜鸟进来，还是入职这么重要的角色……我擦你现在看什么，快接收啊回头再去研究蠢货！”
敛枝叹口气，苦大仇深：“然后打开地图册！左下方那个！”
“混元正道分江湖系统跟非江湖系统。你的任务性质在江湖系统，所以非江湖跟你没一点关系，不用去管！目前江湖的形势也简单——这个地图以古华夏的版图为蓝本，凭长江、祁连—横断山脉分为三块地域，分别是北方、南方、西域。当然这个南北是指中原，再北还有北域，再南还有南疆，再东还有海外，这些都先除外……目前江湖进程还比较初级，等进程稍远一点，就会发布第一个资料片……离得远了到时候再说——按照你的角色理解应该注重的是帮派情势。”
“唔，发给你这张图，看看！北方帮派林立，世家势力浑厚，一直在混战，争斗残酷。共计有三百余个大小势力，比较出名的是冰魄崖、傲笑红尘、红帮、风云十三阁、天下楼等二十多个帮会，这里这里，我全给标出来了！记记！南方帮派比较少，因为地形简单城市繁华，彼此之间的争战多在经济与资源方面，最大的权威帮会分别是凌霄阁与皇朝，实力各有千秋，在伯仲之间，不过短期内架干不起来。西北及其西南地带多是以地域为单位形成的势力范围。西北马帮，西南苗寨，势力都挺大……”
“所以不用想，你的工作重心肯定在北方，具体辖区主脑肯定会给你分配到位，”敛枝深吸一口气，“很明显你现在身上这个角色还没加载人设包，回头用你的人控代码联系九天，依依霏霏会给你从资料库里提取相应的帮会信息发过来的，加载好全背！一条别漏！玩家不是脑残，有把握即时查资料都应对住玩家的人控屈指可数，你还是乖乖把该记的都记全了，不管工程量有多大！”
在敛枝停下来喘口气当头，少女总算找到合适的插嘴点：“那我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发放任务啊！”敛枝呵呵一声，“帮派任务NPC！还是非定点的！趁早做好准备，手上资源量越大，就代表你的工作越繁重——除了清楚自己辖区内所有帮派的情况外，你还需要把手上的剧情线全部整理一遍，任务不是发放出去就完了，你还得做跟踪！尤其是那些连环任务……反正你处理数据肯定有自己一套，怎么整理好些就怎么来——擦，要命啊这——所以说上面真是疯了，这种重要角色居然丢个白目来……”
少女头大，再复杂的工作在初次接触的事务前总有些没法适应，她性子随和也不计较对方话中明显鄙夷的成分，勉强跟上节奏：“求指点！”
“个毛！”敛枝爆粗口道，“你是A级的人控耶！跟我跨了有小三级啊！”
她很郁闷：“我能指点你个毛。我就D！常驻区域固定，具体权限可低，跟玩家还没互动模式的，我怎么知道你的工作具体该怎么进行！”
她耸了耸肩，道：“自由度A是什么玩意儿？角色外形、性格你可以自行设定，工作进度、任务程序你可以自我调整，甚至在符合条件内的任务对象的筛选中，你的意志能起决定性作用——这个自主权可是相当大的！”
“可是等等，你刚才说我应该有人设包可以加载的吧？”少女稀里糊涂，看着自己的角色面板哭笑不得，“我现在就这么个框架，剧情倒是单个列给我了，可我具体要怎么做，怎么发放任务，怎么安排剧情，要达到什么效果——就没有个参考模板吗？”
“……确实有类似模拟课程。”敛枝想了想，双手叉腰无奈道，“可那是人控培训的时候。现在要调出这玩意儿还需要向主脑打申请，向后台建虚拟模拟平台，就算给你便利，你也没这个时间再去补课了啊！”
少女表情一片空白。
敛枝更加头痛了，慢吞吞道：“这个……唔，其实我也就是摸摸你底，等着，我把能指导你的人找来……”
*
烟岚被敛枝扯进晴园时，新来的同僚正坐在台阶上拼命背资料抱佛脚。
到底是高级知识分子，接收了人控这个设定之后迅速淡定下来，开始努力。
粗粗一眼看，这个人设还是挺有意思的。
少女模样天真娇柔，乌发挽着童髻，坠以缠绕成蝴蝶状的轻丝绸带，身穿红底白衫的对襟齐腰襦裙，坐拥百花亦显几分女子的绰约，只是却难掩眉眼间的稚嫩，很能叫人放下警惕心。鉴于角色外形是她自拟的，不难看出她给自己的性格定位是怎么个样子。
“……尊上你看看，你来看看，什么都不懂的一白目，真不知道主脑到底在想什么！……”敛枝还在旁边絮絮叨叨。
台阶上的少女听到声音，下意识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呆住。
——虽然在黎明岛待的时间不长，见过的却不少，她知道人控多美人，可美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部门里教导新手的话她凑边上随便听了几句，有一句印象深刻，“角色挑人，人不挑角色”，就是说有些特定的角色需要特定的人才能扮演，而合格的人控是任何角色都该熟练上手的。
在混元正道里，身份最重要的人控基本都只有一个角色，而这些角色当初设定时大致也会基于扮演者本身，再加上角色自由度这么个大杀器，很多就相当于扮演者本色出演，外形设置参考真实模样的比比皆是。所以说，有些角色按设定需要确实是会提高外貌——可眼前这一种美，是你看了之后，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一些不真实的美。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原来，就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总有些东西，不是单纯作用于你的感觉，而是直击灵魂。
……她只是笑一笑，就连这满园的鲜花也压不住一分好颜色。
少女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起身迈下台阶，像模像样行礼，连带红晕表情可局促。
“不必客气。”烟岚失笑道。
美人谁都喜欢看，可美得超乎想象的难免会产生敬畏之情。少女心跳如擂鼓：“请前辈指点。”
烟岚早就调出过面板查看过新人详细信息了，而且显示在她这里的信息比对方本人所知道的还要详尽。她的角色身为正道掌控者，角色面板直接连接着九天主脑后台，别说查进入自己地盘之人个究竟，这个游戏鲜少有她不能查的NPC。于是知道这个人控名字叫此裳，所属角色详尽，具体工作范围，甚至还有主脑的评估。
“指点不敢当，”烟岚道，“只是些经验之谈罢了。”
对于这种有素质缺经验的人来说，讲太多的话还不如亲身试验来一遭。她的权限大，对一般人控来说难的事对于她真的不算什么。烟岚调出面板，把此裳强制性拉进队，直接构筑了一个虚拟场景。
身后背景猛然变换，此裳少女先是一惊，脸上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新奇，显然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表情就慢慢被跃跃欲试所取代。
“剧情线发放人跟一般的任务发放不同，因为剧情线必定有环节，如何衔接环节，如何根据玩家的完成情况调整剧情与奖励，就是你的基本工作。”烟岚先给她指示，语气平和，“帮派之间的大势并不用你去把握，主脑即时会将具体的要求发送给你，相应的有任务指标或者线路指导，你的角色面板会带给你极大帮助，你照着做就成，慢慢就手熟了……这个案例，你代入进去试试。”
模拟完一轮之后，烟岚就着此裳的失误点一个一个给她梳理清楚，像搞战术一样复盘，然后代入第二个案例……如此三四回之后，此裳也对自己要做的工作有个清晰的认识了。
聪明人，从来不需要多废话。
“按派系分，你是属于我正道的人控，除了主脑会分派的要求外，若是有牵系到正道主支线的脉络，所有正道的人控我都有权调控，若是接到我这边的差使，你同样也要完成。”烟岚最后提醒了一下，“自由度高就意味着角色扮演程度不深，这我就不说了，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只要坚持住人控守则就成。”
人控守则是什么？
千万、千万不能暴露自己人控的身份。
*
敛枝终于把菜鸟此裳遣走之后，整个人都有点虚脱。
“这个角色有什么非她不可的理由吗？”她实在想不通。
烟岚摇摇头，但想着也就笑起来了，道：“不是角色非她不可，而是混元正道非她不可。”
她倒不用时刻担心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主脑对人控的重视序列挺高，监察程序遍布，倘若有什么出现问题，第一时间就被屏蔽了。而且身边的人该有的素质都具备，就算她们偶尔说漏嘴也没关系，毕竟这是虚拟世界，万事有主脑。
“噫！”敛枝一脸求八。
烟岚道：“她的精神力频率很有意思，比普通人要高，很接近AI的振波，在虚拟世界基本不会出现排异反应，也就是说天生就贴合人控的模板。”她停顿了一下，“后台具体打算不好说，不过收集她的数据，至少对人控的发展会有帮助。”
敛枝倒不会问为什么人控这么奇葩的存在还有发展下去的必要，她只是本能得一脸惊叹：“哎呀，这么刁！”
“否则，光凭一个精算师出身的底子，部门不可能破这样的例。”
“我知道我知道。”满足了好奇心，剩下的就不打算问了，标准的小孩子心性，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马上就把这事儿抛脑后，屁颠屁颠奔去厨房研究菜谱了。
烟岚挥袖扫掉系统面板，倒是想尝尝新菜式，但又想起玩家角色还留在矿洞。
先回明月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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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屋外。
毒发之后的后遗症还残存在每一寸血肉中，叫骨骼都像是石化般沉重，没法动弹。脑袋沉压压的，意识一片混沌，好半天他都无法组织起连贯的思路，于是就这么呆呆的放着空。
昨天夜晚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静寂至极，连鸟鸣虫嘶都无所声息，他躺在床上，翻身都困难，偏偏那股安静带着中似乎死寂的意味，他耐心等待天亮，看得窗外的夜幕就仿佛一张可怖血腥的大口，正等着吞噬祭品。
短时间内两次毒发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先前休养得好歹能在院中行动自如，如今这次的折磨几乎要了他的命。事实上，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本就只是玩游戏，若说不适应换种玩法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他这号先天就存在着问题，那为什么要那么较真呢……大概，不知不觉连他自己都把这当成了真实世界吧……无怪乎那些下属整日在身后念叨他这不是玩游戏，是在玩自虐。
早晨他勉强能动弹，看着映照进窗台的阳光，心中感叹又熬过一日。身体依然不舒服，只是从床板上起身到坐到门口这点动作他就像死过一回一样，汗水湿了整个背，脖子上的青筋一直在跳。浑身的肌肉都在抗议，这股酸痛要在安静坐下的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慢褪去。
药师大早上晃悠悠起来，就坐在院中摇椅上抽旱烟等早饭。嫌他碍眼，也不与他说话。
明月乡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他的鉴定术早就已经点到高级，离大师级也差不了多少，可这样的技能，用在NPC身上，鉴定结果却全是“？？？”。
这些日子来过药庐的NPC不算少，来来去去都是“？？？”，直到要在那个叫“丫头”的玩家打过招呼来之后，鉴定结果才会变成“李婆婆”“王大婶”“月姨”……顶多再加个身份，比如说是“杂货铺老板”“包子铺老板娘”“樵夫妻子”……其余一概全无。
若没有亲眼见过这些人，还能想是这村子等级太低的缘故，这些NPC属于最低等级的平面NPC，所以系统连人设都懒得标，但是亲眼见到了……才能知道，这村落的不可思议。
他是个剑客。一个先天根骨残废却能将基础剑法练到大圆满的剑客。江湖内最顶尖的好手他见得不少，甚至，因为一直在追寻自己能够修习的武学之故，他的眼界要比寻常玩家广阔得多。如果说，不具备的技能会蒙蔽玩家的大部分认知，那他有一种直觉是直击人心的。
这些NPC，虽然宁静祥和像最普通的村民一样，但他还是有种淡淡的违和感觉。
他并不能准确说明违和在哪里，却可以肯定这个村落这些NPC底下肯定有猫腻。
日光越来越强烈，太阳已经当头，本来带早餐回来的那个丫头片子还没有人影，老头气急败坏地从摇椅上爬起来，冲进屋里拎了个旱烟荷包跑隔壁蹭饭吃。
白发还坐在那里，看着老头身形敏捷地跑走。
他被晒得出了一身汗。汗水湿了布衣，偶有积重，一滴滴落在石坎上。手臂软绵绵的，比之前是有些力气，却也撑不起身体，索性坐得脚也麻了，就不急着站起来。
昨日毒发作到此刻，还未吃过东西，但感觉不到饿。饱食度即将从黄线转红线，但反正还死不了，倒是嗓子眼一直在冒烟。
艰难打开包裹，拿出个水袋。手指使不上劲，喝个一口水差点要手脚并用。
包裹里没有吃的，他逃难日子太久，不太能进城镇的补给点，身上也存不了什么吃食。可以不吃，但绝对不能不喝水。所以包裹空间里多的是水。
喝完水，抓了抓手指。包里还有些木块，他挑了个手掌大小的，摸出把小刀——那种很轻很劣质的新手柳叶刀，然后慢慢下刀刻在木头上。
这是个很费劲的动作。他曾削铁如泥、削人骨如切糕，现在他握着一把小刀却划不下一些木屑。但也不心急，一点一点慢吞吞刮磨。
他的定力只能算是中等。以前修习基础剑法时是还够，但现在来说，确实是欠缺了些。拿木雕技能练定力原本是醉花阴找到的方法，但他没这个耐性，所以费尽心机找到方法的人最后没做，反倒是路过听了半耳朵话的人记在了心里。
刻什么并没有讲究，但找个好雕刻目标还可以顺道练个心性。
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底座给刮出来，他用刀比划了木块半天，才下刀慢慢刻衣摆。新手布衣，女性玩家的裙装款式，但她的衣摆要多些刺绣，很简单的桃花。手臂微微朝前伸出，手心向里，指间要拿着只碗，头发过腰，绑着发带，没有饰物……
他一边在脑海中描摹轮廓，一边刀走纵横将那模样落在木块上。随着雕刻越来越流畅，对于力道的掌握也越发熟练。他的手逐渐开始稳起来，随着这另类的“锻炼”，力气重回身躯。
老头在傍晚兴冲冲跑进院子：“丫头丫头——看你樊爷爷搞来什么好东西——今晚炖羊肉啊！”
他跑到门前，“咔嚓”一声，觉得似乎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一个木雕？
刻得真丑，都不知道刻了谁。随脚把断成两截很硌的木块往后一踢，蹦跳进屋就只看见白发一人。他脸嗖一下就拉下来了，丫头还没回来？
把羊肉丢到厨房又风风火火往外跑。
刚从厨房找了个硬成石头的馍馍的白发，拯救完岌岌可危的饱食度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里，看着自己还未刻完脸已经惨遭毒脚的木雕。
烟岚逐着晚霞跑进药庐，连去买点小菜做饭都顾不上。
黄昏一到她就浑身发毛。如果那时还想不好晚上做什么，她会就近找个安全屋子等第二天天亮……实在是明月乡的夜晚有些可怕。
抬头就见着高大木然一道身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先感叹下他恢复得真快，然后转眼看看，没瞧见樊老头的身影，有些奇怪他怎么还没回来。想着进厨房看看，有食材就做饭，没食材就白水和饼。
……差点被绊一跤。
她打完踉跄，回头看是什么东西硌了她的脚。一看，是块手掌大的木头，断成三截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也没在意，踮脚跑进屋，抬头问：“你吃过了吗？”
塞了一肚子硬馍片的白发慢吞吞摇头。
“哦。”扭头进厨房。
白发也转身……眼不见为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0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