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你思故而我存》聆非

11、Period 11 于终焉之前

　　[此刻]

　　“我曾经两次亲眼看着你换代，而这一次，在你留下两把刀消失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还要再经历第三次。”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那时候没有被叫出名字，我或许要在黄泉被杀第二次了吧。”

　　“所以我很高兴啊，弥宵，终于不是我去迎接新生的你了，这一次……换你来照顾我、指引我了，下一代的我就交给你了……”

　　弥宵背靠着门坐姿笔直，她听着门的另一边凌月越发微弱的声音，心下明白这一代的她就快走向终点，就如历代的他们一样，在不久之后迎来换代。

　　“啊，就交给我吧，然后作为交换，答应为我实现一个愿望吧，在下一代的你完全成熟之后——是你擅长的事情，距今百年左右，有个因我而死的神器，帮我让她复活，可以吗？”

　　“复活神器吗……弥宵你在消失的这些年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保有那样的念想到如今？你应该清楚的吧，复活的神器不会有死前的记忆，就像又经历了一次死亡的人类。”

　　“那正是我要的结果……所以说好了，下一代的你，一定要为我实现这个愿望。”

　　“啊，我记下了，不会忘记的，就算换代也不会忘记的……”

　　做出了以上真正意义上的跨越生死的嘱托后，弥宵拿着佩刀站起，她抖开宽大的袖子举起在眼前，垂目做出了无声的最后告别。

　　“结束了吧，那就赶紧出发，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来给你善后。”

　　清曜双手环胸，就站在离她不远处，虽然用着绝对称不上友好的语气，却还是等到她和凌月的交谈结束才开的口，这边弥宵也会意，侧转过身即刻跟上。

　　*

　　此前，由于唤魂而回到人间的弥宵，很快就理解了现状的成因——神明是因人类的信仰加持而得以存续，所以只能由人类唤回，而现在，被神明唤回的自己，自然是因为肩负着神明的信仰。

　　明白这些的银发神明，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松了一口气，长久以来困扰她的问题，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化解于无形了，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她在那个时候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舒心笑容。

　　而现在，已然没有了任何停留在下界的理由，弥宵解释完在黄泉发生的变故、以及和凌月道别之后，就准备给这一世自己的任性彻底收尾，当然，叫上清曜的原因也正是为此。

　　当抵达千羽神的神社时，众人早已都集聚在庭院里，弥宵一如既往的落脚在高耸的鸟居上，隔着浩瀚的晴空与投来目光的有缘之人对视着。

　　“想必黛夕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你们了吧，那么，我现在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也不需要再多解释了。”

　　甫一开口，弥宵就直截了当的阐明了来意，没有任何开场白的说法显得异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千羽，你真的是那个弥宵吗？黛夕情绪那么激动根本就说的不清不楚，这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夜斗，在你想起「弥宵」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不就该明白了吗？”

　　夜斗震惊到极点的反问，却只换来弥宵轻描淡写的回答，她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这边，就径直的走向了表情复杂难言的绫夕和源夕，像是赶着去完成某项任务一般。

　　“绫夕，源夕，感谢你们这些年的努力，你们是非常出色的神器，我为自己曾赋予你们名字而自豪，但是现在……我解放你们，去寻找其他会妥善使用你们的主人吧。”

　　说完，浮于半空中的「绫」和「源」这两个汉字破碎成尘，少年和少女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神明到底做了什么，而下一刻，甩起袖子背转过身的银发神明，已经走到了身着巫女服的女人面前。

　　“到此为止了吗？”

　　黛夕先开口说道，低哑的嗓音泄露出的尾音也在颤抖，弥宵明显察觉到了她现在的动摇，可依旧装作没有察觉到的接了话：“是的，结束了，抱歉，让你久等了……”

　　语调温和的道歉之语静静散开，轻柔得不像是夜斗他们认识的千羽，也不像是清曜记忆中熟知的那个弥宵，而当事人之一——了解事件全貌的黑发女人，黛夕她却不见动容，只是睁大了眼睛，等待着弥宵的下文。

　　“百年多前，千羽神染恙致死之时，她想要名字被人铭记的愿望，我确实听到且许诺会为其实现，而拖延至今，实则是我的私心，作为护法的我每次换代感到的只有虚无，所以才会想体验一下，真正的神明……真正依靠人类信仰留存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模样……

　　“而现在，我才真切的体会到，无论是哪一种，本质上都并无差别，皆是为了替他人实现心愿而留存、而传承的，所以，即便不会被铭记，那又怎么样呢？换代之后，我自己不也就忘记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或许都是第一次听到弥宵用这样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可即便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所有人也都因为她释然的微笑而忘记了言语。

　　“我现在没有遗憾了，我从两代前开始的追寻，可以在这里结束了……所以，黛夕、不，应该叫你画未，这才是你的神明赐予你的名字，让你一直等了那么久，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就把你的神明还给你。”

　　黑发巫女锁骨处的「黛」字，在弥宵话音落下同时消失于无形，底下百年多来不曾现于世的「画」字重新显露，而下一刻，就从神社里传来了不自然的声响。

　　“千羽神已在此回归，日后必会作为司掌疾病与治愈的福神，为人类牢记在心，你作为道标，也要继续努力，不能辜负你的神明的期待。”

　　画未一字一句的听着，却在弥宵最后的字眼吐出之际，突然跪伏在地，没有任何言语的伏地不起，脊背的颤动像是在预兆着什么。

　　“你的心意我接受了，不过也该在此终结才好……清曜，我的工作完成了，下来就交给你了。”

　　她身后深紫短发的少年应声上前，而他这像是突然出现一般的出场，着实又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既然是你说的交给我，那么后果你也是清楚的，我一旦出手，斩断的牵绊是绝无可能重现续上的。”

　　“我当然清楚，这正是我渴望的结果啊……”

　　背过身去的弥宵，回复的低语轻柔而缓慢，那或许是她此刻不愿更多表露的真心，亦或许是深知命运难以转圜的无可奈何。

　　////

　　[久远]

　　可能是前代遗留的影响，也说不清是不是历代积攒下来的心绪，这一代的弥宵总在烦恼着一个问题——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存在、并且一代代传承至今？

　　就算凌月他们不说，她自己也知道，这一代的自己和以前历代都不太一样，可弥宵本人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于是，始终烦恼的她，做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决定。

　　前往黄泉比良坂询问伊邪那美，这件事她谁都没有透露，而等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那个黄泉的女王时，对方的反应却令她相当失望。

　　“真是久违的贵客呢，欢迎欢迎，请先用些茶点吧。”

　　完全就是把她当成了误入黄泉的神明，伊邪那美可谓是相当热情的唤出面妖来招呼弥宵，但这边银发神明可没有耐心做这些。

　　“原来如此……是弥宵啊，你们果然……是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然后回到高天原了吗？”

　　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的黄泉女王，却在恍然大悟后说出了这般不明意味的话来，而在弥宵的追问下，看上去显得十分伤心难过的伊邪那美很简单的就交代了出来，包括他们是由她的执念所化，随她来到黄泉后又被瘴气吞噬，现在却经换代重生在高天原的原因。

　　“我知道的哦，在一个人太过寂寞的时候，我总会时不时的想起你们，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有谁回来这里，那一定是弥宵才对……

　　“为什么这么说？那当然是因为我对你们很了解啊……弥宵总是独自思考着很多事，因此也会想太多而一不小心钻了牛角尖，凌月正相反，什么都不在乎、得过且过，清曜太过刻板，总会把职责一类的看得太重，而绚辉，在他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你们四个相互为伴……”

　　能够把他们四个的性情如此准确陈述出来，弥宵着实被伊邪那美震惊到了，但这并不会影响她的心意，她就这么说了出来，她现在的想法，她想要改变的想法，甚至说出了，就算在神议进行时去大闹一场，也在所不惜的想法。

　　“那确实是不错的想法呢，反正都和我无关，但我无法原谅呢，身处孤寂的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呢，你们也该陪我一起才对啊……嗯？有客人来了？哈哈哈哈真不错呢……抱歉了，弥宵，你是无法在这里永久陪伴我的，所以，我要去接待来当我朋友的孩子了……”

　　说完，伊邪那美制造的幻觉困住了弥宵，而等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却遇上了也正在逃窜的另一人——或许说另一个神明比较合适。

　　“你为什么来黄泉？”

　　一起逃跑的时候，弥宵这么问他，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理由来，弥宵索性也就把这一段略过去不再追问。

　　但伊邪那美的追击完全不留情，两人合力也没能成功逃脱，弥宵觉得不对，才再次追问：“祸津神，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伊邪那美这么紧追不放？把她激怒到这种程度，已经没办法随随便便就能脱身了。”

　　“混蛋！只是拿了她一支笔而已，犯得着这么拼命吗！”

　　弥宵在这时见到了那神明所说的笔，如果没记错，适才伊邪那美还用这支笔役使妖怪，给她端茶倒水来着……

　　“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这笔能够役使妖怪，神明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你应该是受人所托吧。”

　　对方没有回答，继续低着头向前奔跑着，弥宵看着他，现下连神器都不在手的神明，恐怕很难活着离开这里，而且……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吶，你想出去的吧，离开黄泉回到人间？”

　　“废话！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那就向我许愿吧，我的名字是弥宵，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才对。”

　　没用多久就消化了现在的情况，真名为夜卜的祸津神在这时，向着弥宵说出了他的愿望，而后，获悉神明之愿的银发少女，在略一思忖后把佩刀交给了对方。

　　“挥动这把刀可以打开风穴，你从那里出去后呼唤我的名字，这样我就能回去了，在那之前，我来抵挡她。”

　　可是，等少年模样的神明费尽千辛万苦打开了风穴，离开那阴暗潮湿的黄泉比良坂后，不管他怎么呼唤，都没再看到那银发少女的模样。

　　他并不知道，把佩刀给了他之后，弥宵很快就被伊邪那美抓住，失去了武器的少女，最终不敌被激怒的黄泉女王，殒命黄泉比良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