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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 ...

  •   卫国公主姜姬,二月十三,嫁予齐国上卿长陵君。

      姜瑶去见了卫侯。她很久不曾认真看过自己这个哥哥了,如今再见也隔着九级长阶,望不清面容。

      “这是王兄的想法,还是长陵君的意思?”她跪伏在地上,一字一顿。

      “阿瑶,你贵为卫国公主,理当为卫国尽些绵薄之力。”卫侯顿了顿,叹了口气,“长陵君文韬武略声名远播,也算是个好的归宿。”

      “长陵君仁义并重,门下食客千人,皆愿以性命相托。”她笑了出来,道,“传闻他手下有个得力武将,身长九尺,双目如雷,鼻大如牛,形端奇特。有次两人从街市路过,有个歌妓掩嘴而笑,长陵君当场拔剑斩下歌妓头颅送予那名武将。那武将自此愿为长陵君肝脑涂地。而长陵君声名远扬,无数侠士纷纷投奔其门下。”

      卫侯皱眉,冷声道:“长陵君行端影正,所行并无不矩。阿瑶你是公主,身份显赫,切莫妇人见识。”

      姜瑶身形伏得更低,掷地有声:“谨遵王兄旨意。”

      二月十三正是惊蛰,春雷萌动,万物复苏。

      长陵君直到这一日才再次见到谢燕绥。

      外头雷声隆隆,春雨绵绵。白衣青年负剑立在瓢泼雨帘之中,眉眼凛然。

      “你娶她是为了激我?”

      “宋陵绝不是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的人。”长陵君站在檐下望他,“我信公子您,一诺千金。”

      “你好好待她。”谢燕绥张了张嘴,出口却转了话题,“你所托之事,夏至前定会做到。”

      那时他们大婚已毕,有了天子诏书,就算她不再是公主也不会轻易受到委屈。

      然而他没有料到,最终得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那时他正喝干了最后一坛酒,拔剑入了卫国王宫。

      六年前青云公子三军之内如入无人之境,六年后森严王宫中卫侯项上人头也不过青云公子囊中之物。

      他带着卫侯人头逃出大乱的卫国,现身在齐国长陵君酒宴之上。

      他手上长剑血渍未干,直指长陵君面门。说起话来却如平日里的闲谈:“长陵君所托,在下已经达成了。”

      长陵君退了两步避开锋芒,讪讪道:“我没有逼她,是她自己要自刎的。就算我不娶她,你杀了她王兄,她最后也是要殉葬的。”

      谢燕绥携剑逼近,剑光映在他脸上,冷若寒霜。

      “我只是恨她为何生为女儿身,”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要被你我这样的俗人污物糟蹋!”

      谢燕绥手起剑扬,长陵君吓得眼前一黑。

      他摸过自己脖颈,并没有血,只落了半截头发。眼前谢燕绥却缓缓蹲下,那柄剑刺在他的左胸。

      宴席上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上。

      谢燕绥定定望着长陵君,道:“我未曾背弃你的嘱托,只求一事作为酬劳。烦请长陵君将我与她葬在一处。”

      长陵君上前两步,道:“你为我做事是还当年我父亲给你们的恩情,而今恩怨两清,我凭什么答应你?”

      谢燕绥缓缓笑开:“以德报怨任侠重义的威名,你是要还不要?”

      长陵君想了想,亦是一笑:“便如公子所愿。”

      窗外传来今年夏日的第一声蝉鸣。

      谢燕绥合上了双眼。

      胸口连血流的感觉都不再有了,他想象着与她相拥于三尺棺椁中的场景,只觉胸中满是喜悦。

      至此,人世百态,或醉或醒,都与他们无关。

      那三尺棺椁是他们的一座孤城。

      他叹息了一声,只是不知她最后那一刻,想的又是什么。

      十五日前。

      这一天是个吉日,长陵君与姜姬完婚。

      然而姜瑶顶着沉重的凤冠在新房坐了一夜,都不见新郎身影。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几次,梦见自己趴在一个人背上。

      那人问她,“为何你梦里会有我?”

      她微微笑开,然后醒来。看见外面进来了个红衣公子郎,眉如远山唇似点绛。

      却不是她想象的模样。

      她想,自己明明梦见了那么多个不解风情的谢先生,为何却见不到那个独一无二的谢先生呢。

      “传闻长陵君勤于国事常常废寝忘食,看来所言非虚。”她掩嘴而笑,“竟连如此良辰美景都给辜负了。”

      长陵君皱了皱眉,肃声道:“公主可是怨怪宋陵冷落了您?”

      他想她要是表露出一点点不满,他都可以好好教导她何为夫纲何为正事,让她明白纵然她是公主,也当事事以他为重。

      可是前一刻还满面闺怨的女子,下一刻却做了严肃面容:“国事为重,长陵君所行区区颇为敬重。”

      他顿感挫败。

      不过总归美娇娘在前,长陵君也顾不得再思考其他。

      然而连新娘手还未碰到,就先被鲜血溅了脸。

      血液浸透姜瑶的嫁衣,她好看的双眸微微眯起:“卫国王室毕竟小户出身,都是小肚鸡肠之人。”

      “我姜瑶,便是因为夫君的冷落而自刎于新婚当夜。”

      长陵君漠然扯过一旁的绢巾拭脸,寒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没有理由问罪卫国?你哥哥就能坐享太平盛世?”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身份。”长陵君冷笑,“如若不是你父亲弑君篡位,现在的卫侯应当是我。”

      姜瑶并没有别的表情。

      长陵君又恨声道:“你哥哥昏庸无能,卫国在你们手上日渐衰落。连我这么个齐国上卿,都要低声下气地巴结!不过也无妨了,我知道你倾慕于谢燕绥,可他会将你哥哥的项上人头取来给我。”

      姜瑶神情微动。她狠命咳了咳,扯出个笑来:“我姜瑶可不是什么爱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人。我都要死了,总归是眼不见为净。”

      她闭上眼,索性不看长陵君失望的表情:“别忘了我还是卫国公主,记得将我以王室之礼厚葬。”

      其实她是有些难过的。可是血越流越多,她没有那些气力再去计较。

      她做的大概很糟糕吧,最后竟什么都不能如愿。

      她脑袋沉沉,一片黑的眼前仿佛漏出光来。

      光里出现了漫天的飞雪,谢燕绥蹲在她的身边,陪她放下那盏花灯。

      她指尖有意碰到了他的,然后就被一把握住。

      她低声唤他:“燕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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