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引》长夜尽

3、贰

　　转眼谢燕绥入宫为琴师已经两月，却始终无缘面见卫侯，倒与公主姜瑶越发熟识起来。

　　初时都是他进宫为她抚琴，偶尔讨论乐理。后来不知怎地就开始不仅仅是这些，好端端一个公主却偏生喜欢些奇闻异事，总缠着他要他讲那些捕风捉影的怪谈。

　　而偏偏，他也爱一本正经地讲故事。

　　之后姜瑶就会找借口出宫寻他，当然重要的是能去街市上看看热闹。

　　这日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姜瑶听完谢燕绥弹的新曲又央着他讲了两则鬼故事。兴致盎然地听完了之后做出一脸害怕的表情，怯声道:“今日是中元节呢，天这么黑了我害怕。谢先生可否送我回宫？”

　　“且不说有菀青陪着，”谢燕绥看了眼外头半斜的日头，眉头跳了跳，“公主若是眼疾犯了，还是赶紧回宫诊治为好。”

　　姜瑶讪笑两声，起身告辞。

　　谢燕绥的住处离王宫不过两条街，他没想到不过这么些的距离，竟真能发生变故。

　　卫都有个少年恶霸，名唤孙何。此人仗着父亲位列三卿平素里鱼肉百姓无恶不作。这日中元节他祭祖回来，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一路好不意气风发。姜瑶和菀青便是被这队人马给冲散的，菀青以为姜瑶寻不见自己先行离去，谁知她回了宫却并没能见到姜瑶。

　　她折身回去寻，便听闻街坊里在传，有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从孙何马下救出了个幼童，之后人便被孙何掳走了。

　　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菀青必然逃不过一死，她一下慌了神，跑去找谢燕绥。

　　一贯没有表情的谢燕绥瞬时敛了面容，斥道:“你还不速速回宫禀报卫侯？”

　　菀青这才反应过来，谢燕绥不过一文弱琴师能做些什么！她来不及行礼便又匆匆往宫里跑去。可等她跟着几十侍卫赶到孙府时，却听闻有个白衣青年孤身一人劫走了姜瑶。

　　姜瑶从马蹄下救走那个幼童时并没有多想，虽然她在之后看见马上坐着的是孙何时就已感到不妙。

　　然而已经迟了。

　　就算她此时说自己贵为公主，他也不会信。何况就算信了，他怕是也无所畏惧。孙何父亲手握重兵卫侯本就颇为忌惮，当年孙何欲调戏王妃险些得手，最后结局不过是王妃殉节，孙何闭门一月权作惩戒！

　　姜瑶一路被带进了孙府，路上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挺身而出。

　　她心里很慌，非常慌。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故作柔情地看着孙何，装作不谙世事的少女。

　　好在孙何长的还算能入人眼，不至于演得太过荒唐。

　　进了孙府她便被带去孙何屋中，孙何先去拜见他母亲。屋外一直有人守着，姜瑶并不认为自己能强行逃出去。

　　她耐心等着。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孙何终于推门进屋。

　　他一副急色的模样，姜瑶瞥了眼屋外立着的四个侍卫，柔声道:“外头还有人呢，哥哥你别这般……”

　　孙何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朝外头吼道:“没见着爷要办事么？还不给我滚！”

　　外头四人作鸟兽散。姜瑶柔若无骨地贴上去，冰凉指尖滑过他颈项，落在他衣带处。她的手一直在抖，幸好孙何色|欲蒙心没能察觉。

　　等到褪得只剩一件里衣，姜瑶伸手往他那出抚去，孙何急不可耐地低喘出声，然而下一刻便化作了声嘶力竭的哀嚎。

　　姜瑶抬膝重重向他下身踢去，趁他剧痛不能自已时再胡乱拿衣服覆住他嘴鼻，又拿衣带反绑了他双手。

　　她夺门而出，翻过院墙。

　　然而终究不过一介女流，纵然学过些防身的技艺仓促间却也想不起大半。孙何很快脱了身，孙府侍卫尽皆出动，她没能逃出去就已被发现。

　　她只顾埋头往前逃，连方向都已不辨。最后力竭倒在一堆杂草中时才发现，跟在身后的侍卫不知何时都已不见。

　　她闭上了眼。

　　醒来时她趴在个宽阔温暖的背上，鼻尖的气息清透干净。

　　她皱了皱鼻子，道:“我不是做梦吧？”

　　“为何你梦里会有我？”

　　“这你都不知道？”姜瑶低低笑道，“一个女子梦见一个男子必定是因为她倾慕于此人，而我梦见你……谢先生，你说是为何？”

　　谢燕绥身形在姜瑶大笑声中僵了僵。他凉声道:“公主请自重。”

　　姜瑶索性趴在他肩头，声音轻而细:“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做梦了，梦里也不会有第二个谢先生如此的不解风情。”

　　谢燕绥无言以对。

　　四周是嘈杂的蝉鸣，天是真真正正地黑了。他踏在月光里，繁星在他的眼里。

　　沿路亮起祭祀的冥火，她想象他在带自己走向往生的道路。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出来。谢燕绥没忍住，问她为何而笑。

　　姜瑶把手绕到他前面，比划道:“我想起你给我讲的鬼故事，我就在想，要是我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死后就要变成故事里那样的厉鬼，先去找孙何索命，再去找你，然后拿锁链把你们捆住，日日拖着你们游街示众。”

　　谢燕绥笑:“你拖着我们？你岂不也在游街示众？”

　　“喂，这个不是重点好不好。”姜瑶不满地挥了挥手，有些失落沮丧，“你就不害怕我出什么事吗？”

　　谢燕绥将背上的姜瑶往上提了提，道:“有我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姜瑶收回手来揽住他脖子，闭上了眼睛:“谢先生，原来你这人真的很自恋。“

　　顿了顿，她又道:”我要睡了噢，不许吵醒我。”

　　半睡半醒间，她仿佛听见谢燕绥低沉如醇酒的声音:“姜瑶，我很庆幸。”

　　第二天谢燕绥独闯孙府救出公主的事迹就传到了卫侯那。然而等待他的却并不是赏赐。

　　因为孙何父亲参了一本，怒斥谢燕绥目无法纲，一介布衣竟敢擅闯府邸，伤及十数人。最后更是话锋一转，指摘公主私通男子，有辱王廷。通篇不提孙何抢掳一事。

　　卫侯也不是不辨是非，然而孙何父亲纠结数位官员参本上奏，而他手中的兵权让他不得不忌惮。

　　最后只好拉下脸来赔罪，更是应其要求要将谢燕绥交给孙府处置。

　　姜瑶为此在卫侯殿外跪了一夜，甚至感了风寒。不过好在谢燕绥最终没有交给孙府。

　　因为孙府一夜之间惨遭血洗，一门上下七十三口，无一活口。

　　其状惨烈，街坊邻里却无不拍手叫好。

　　有传闻是青云公子重出江湖，除恶斩孽。

　　因为据路人所说，那天夜里曾隐约见到有个青云衣白霓裳的身影翻过孙府墙头。而更是不止一人称，在那天夜里听见有人高歌“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剑兮斩天狼”。

　　而景荷，当夜只战战兢兢端了一盆血衣，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