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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5森山内都【改错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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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北四川路,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在新漆的雕花铁门外停下。车上先是下来两个日本宪兵。随后他们打开车门,恭恭敬敬的迎着另一个人下车。
下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眉目温和,嘴角挂着笑,虽不是一流的相貌,却风姿高雅,使人见之便觉清新舒爽。他身上的驼绒大衣和手提箱也如同他的面貌,虽不是出挑时髦的款式,但处处可见精细。
“森山先生,这里便是梅机关总部梅花堂。”日本宪兵引着年轻人走进铁门内,沿着灰白色主干道向前走。
不远处的花园正中,一座三层的西式洋楼显然刚被修缮一新,中央是一块青石牌匾,两边还有一副对联,这中西结合的架势,让人感觉既可笑又寡味。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倚在洋楼后方的那几座小平房,青灰色的墙面布满了爬山虎,虽是冬季落叶时节,却给人生机勃勃之感。
这时,洋楼的正厅内迎出来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紫红色海军制服的男人,年纪不大,满脸堆笑,虽然拄着拐杖,步伐却是异常矫捷。
“森山先生,鄙人是新政府76号行动处处长吴石,影袏机关长现正在开会,特此吩咐我先带您去会客室稍作等候。”
森山内都微笑颌首:“那就有劳吴先生了。”
吴石看见森山的那一眼,着实感到惊艳。
这男人,看似温和冲淡,但那双眼睛却极其勾人。作为汉奸特务不大不小的一头目,他自信阅人的眼光绝对一流。
虽然没什么名目,但这个森山内都绝不是小角色。于是吴处长是万般小心,仔细讨好。还专门派人去买了法国糕点来招待,被汪宓儿瞧见,又是一阵鄙夷。
不过汪宓儿确实也好奇,在临时办公室把手头上的审讯报告稍作总结后,便踱步到了会客室门口。
门是半掩着的。
汪宓儿自是拉不下脸像吴石那般去“巴结”影袏的贵客,正犹豫着要走,里面却传来一个说话声。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据称是日本华族出身的年轻人说的却是地地道道带了点儿广东口音的汉语。
接着是另一个男人的轻笑声,还有什么东西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汪宓儿从门缝望进去,只看见年轻人站立着的侧影,但看他的架势,对面应是站着另一个人。
“你果然跑来上海了?”森山内都的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有一抹笃定,还有几丝得意。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但这声叹显然是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的,“我不跑上海来,难不成在香港任人宰割么?不过,感谢你的手笔,让我重获自由。”这声音低哑,却撩人心怀。
“感谢我么?”森山笑了笑,突然侧过脸,目光清清冷冷的直射汪宓儿所在的方向。
汪宓儿忙不迭拔腿离开,拐到一个墙角,偷偷张望那无一人站立的会客室门口,刚好一个男人探出身来。他左右张望,确信没有人,“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那究竟是什么人?汪宓儿的心迅速被这个疑问占满。
梅机关防守森严,不可能是外人,那么便是机关内部之人。可刚刚他们的谈话中透露的讯息又表明,此人是刚从香港过来,并且“重获自由”。
什么样的人会说“重获自由”?
囚犯?而且是香港跑过来的?
汪宓儿被自己这些个不着三四的推理搅得心烦意乱,也顾不上等影佐祯昭出来后汇报工作,上了自己的专车直直奔回极斯菲尔路76号。
想要搞清楚这些零星线索可能透露的信息,必然要先掌控大量情报。
身为高级特务头目,除了杀戮,汪宓儿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挖掘秘密的过程。
抽丝剥茧,去伪存真。鲜艳的唇角浮现出一抹自信又冰冷的笑。
与此同时,在她刚刚仓皇逃离的“梅花堂”会客室内,森山内都阖上门,瞥了眼前那位“不速之客”一眼,“你刚明知道她在门口,还故意露声?”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是谁,要让她主动来找我。”低哑的声音尽是自负和骄矜的意味,再看那人的面貌,正是在香港消失的何少应,或者说白龙。
森山笑问:“你对她这么有信心?”
何少应坐在沙发上,单手托着下巴,颇有几丝百无聊赖之意,“我是对我自己有信心,好不容易出来了,原本的几个心腹却都销声匿迹了,好在找几个现成能用的倒也不难。”
“影袏很快来了,你还不走?”森山虽然这么说,语气依旧是悠悠然。
“好,我这就走。”低哑的声音竟流露出几丝寥落。森山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安抚的话,对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上前捏住了他的下巴,唇角是戏谑的笑,“晚上,再去找你。”
然后也不等回应,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窗口,留下几丝淡淡的古龙香水味。
留下的男人,神情既懊恼又无奈。
他揉了揉刚刚被猝不及防侵犯过的下巴,正要回到茶几边上坐下喝水,会客室的门毫无预兆的就被人打开了。
“刚刚那个家伙是什么人?”冲进来的是一个穿日本将官制服的男人,三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硬挺秀气,但眉目间似乎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晦气,使人感到沉郁又病态。
“影袏先生。”森山流畅的切换到了日语模式,嘴角还是那抹清贵出尘的笑意,一点儿都没有被撞破秘密后的慌乱,“刚刚哪个家伙?”他茫然又无辜的看了看周围,“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吗?”
男人的目光淡淡流转,最后停驻在影袏的脸上,那目光细细碎碎的闪烁着几丝促狭。
影袏最受不了这双眼睛,即使年轻人今天戴了这么一副黑框眼镜,敛去了不少锋芒,但还是令人感觉无地自容。
就好像,自己待在这里,让他多看一眼,都是对他那双眼睛的亵渎。
难怪自己的妻子曾说“森山的眼睛里像是住着一个妖精”,他以为妻子不过是在胡乱吃醋,因为自己有阵子对这个年轻人着实依赖。可是眼下,这双眼睛还是那么令人着迷,却让他本能感受到了一种危机。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刚刚这个会客室里明明就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窗户还是开着的,空气里又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他知道森山是不用香水的。
可是,这里是梅机关,是随便什么人都进的来的地方吗?
“别想太多了。”森山走向影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那姿态像个劝慰孩子的长者,“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好。”
这话简直就是醍醐灌顶,影袏瞬间就明白了,能够跨过重重戒严进来梅机关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又联想到森山的身份——
影袏不再追根问底了。
森山内都见他眼里那抹执拗的光熄了,这才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无比自然的指了指沙发,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坐吧,听闻您这几天一直在开会,和汪先生他们商议‘中日新关系’各项协议,想必很辛苦。”
影袏坐在森山所指的长沙发上,见森山亲自给自己倒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那个吴处长在世务上会比较周到,竟然连招待之人都没安排一个。”
森山笑道:“您误会吴处长了,我只是随便提了一下,他就亲自派人去买安吉丽娜的甜点,我说刚下飞机想休息,他就吩咐那些人不准前来打扰。就这份周到,我很喜欢他。刚好我这次的任务,需要一个全力协助的人,不如就把这位吴处长借给我用如何?”
影袏一怔,虽然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惯会说甜言蜜语的典型,无论是男是女,是上级还是下级,他都会不遗余力的赞美,但是听他这么明确的对一个才刚见一面的人表现出好感还是第一次。
这个吴石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他小看了?
“吴处长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影袏下意识的说道,“不过,他却不是最好的,森山先生这么夸奖他,我都替他受宠若惊。”
也难怪影袏会产生这么无厘头的“醋意”。
森山内都是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的特派研究员,出身华族,是典型的侯爵公主之流,按理说,大部分华族势弱,徒有虚名,内里空虚。但森山的父母家族却是出了不少军政高官,这个少年自然是日本名流界众星捧月的人物。他当年为了结交这位少年,和犬养健等人可算是费尽心思的讨好。如今,这个汉奸吴石倒好,买一个甜点就得来如此好感,这是什么运气?
森山此刻恰好在享用吴石买来的蛋糕,和煦温润的脸庞上满满都是赞赏:“不愧是安吉丽娜的蛋糕。”又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影袏先生,您既然说吴处长不是最好的,可是有更优秀的人才能够介绍给我,不过,我很难想象,在这么一个汉奸集合的政府里,能有什么高蹈之流。”
影袏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