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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23毒根深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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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潜伏在长而窄的巷子里,夜风刮过耳朵仿佛会疼,但又似乎没什么感觉。
一个学生样的男人从巷口处走来,昏黄的灯光打在年轻人的脸上,年轻英俊得让人嫉妒。
他惊喜,正想要叫住年轻人,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举起了拿枪的那只手,轰的一声枪响,子弹从枪口吐出,弹头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无比。
年轻人满脸惊惧,侧过脸来看他,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景梓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伏在书房的办公桌上睡着了。
又是这个噩梦。他梦见自己亲手打死了景枢。
他一手捏了捏眉心,想促使自己快点儿清醒,另一手拿起金丝眼镜架到高挑的鼻梁上。
桌上,有一叠已经拆封的从德国邮寄过来的文件,文件旁,是一本蓝皮封面的德语版《奥德赛》。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手写的几张办公纸,那上面密密麻麻一大段德语是他花了一晚上时间翻译出来的。这份文件数量颇多,信息量之丰富完全不可能采用电报传递,这才用了最原始的加密邮件方式。解密的词典就是这本景梓珍藏多年的德语版《奥德赛》。
刚才噩梦带来的压抑感,像是泥沼一样包裹他的呼吸。
景梓站起身去开窗,一阵凉风灌入,米色的窗帘就开始翻飞。
清醒畅快了不少,景梓走到置物架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
“进来。”
景奇急火火的走进来,关上门,忙着脱围巾和大衣,眼角眉梢俱是欣喜,“大哥,佛手找到小枢了!”
景梓放好酒瓶,喝了口白兰地,面上虽有淡淡的喜色,但声音总归是比景奇要沉稳:“在哪儿找到的?”
“港督私邸。”景奇想到自己接下来要汇报的那些情报,原本的喜色顿时敛的一干二净,“情报上说,港督私邸发生灭门惨案,统共三十九人被杀,何少应失踪。”
“灭门惨案?”景梓的语气透出一抹锐利,“情报上有说是什么人做的?”
景奇皱眉道:“并未提到。我查了最近几天的报纸,香港那边的媒体对此案暂时还无报道。”
“你怎么看?”景梓似笑非笑看着景奇。
景奇一愣,缓缓道:“虽然情报上没说,但香港那边捂得这么严实,只能说明这事与何少应本人脱不了干系。”
景梓露出一丝讽笑:“何文烨与何少应父子失和多年,但这种滔天巨案,关乎的可是他们何家的颜面,他一定会费尽心思堵住那些知情人的口。更何况,他何少应是何许人?多少军政要人的机密被他掌握在手上!无论是英国人还是军统高层,一定都不会选择揭开此事。这么多‘要人’铁了心要保住何少应,那三十九条人命,又算得上什么呢?”
景梓的口吻极其残忍,却是再精确不过的事实。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所谓的公平。少数人为了一己私欲便决定了大部分人的命运。
景奇已经不是第一天知道权力漩涡的肮脏,并不意外景梓有这番分析,但还是堵了心似的难受。
“汪简和梁宸益呢?”景梓喝完杯中最后一口白兰地,放下杯子,坐回办公桌前。此刻眼里,多了几丝兴味。
“当晚就乘飞机回德国了。”景奇跟着他走到办公桌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喝了一口茶后道,“看来,‘伏笔’行动的下一步是暂时没机会展开了。”
景梓对此淡淡的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景奇心下疑惑,但景梓不主动提起,他也就不多问。
“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就是香港景先生的养女和景枢一起被佛手带走了。”
景梓一愣:“她进了军统?”
“看样子是。”景奇看着景梓脸色有些沉下来,犹疑道,“我们还是可以想办法阻止,干脆把景枢也带回来。”
景梓摆了摆手:“景枢回不回来都不重要,有些东西已经渗透了他的血液里,他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孩子。”
“那个孩子呢?她毕竟才十六岁。也不知道那个白世宣在想些什么!”景奇虽然不认识迦南,但还是有些愤慨,“总是动我们景家的人!”
接下来,竟是沉默。景梓的目光晦暗莫名,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副油画,但显然又不是真的在欣赏那幅画。
景奇感受到了,景梓和他考虑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大哥,关于那个孩子,您有什么看法?”景奇在景梓面前是藏不住困惑的,心里想到了,自然就说出口了。
景梓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是一般的凝重。
像是有些无可奈何,景梓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翻译好的那一摞办公纸递给景奇,“德国那边的资料已经寄过来了,我翻译了一小部分,你先看看罢。”
景奇年少时就在景梓身边受教,看德语一目十行也是不在话下,不一会儿就把这几页纸上透漏的信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但是,看着看着,景奇的眉心缝隙皱起,最后都能夹死苍蝇了。
“按照这上面说的,五年前,一个叫艾玛殊的德国间谍诱拐了十个男孩女孩进海德堡葛吉夫研究所,成为最早一批试验品。六个月后,这批人中只有一个被释放出来,然后就成为了卡纳里斯手下的一名少年特务,以娈童的身份替纳粹从中东国家高层窃取了不少机密情报,最后却在大马士革暴露,被人几乎凌虐至死,后被香港的景先生所救。”
景奇紧紧捏着这份文件,眸光暗沉,气愤的不行,“五年前,她才多大啊,居然就被纳粹拐去做了间谍。”
景梓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抬眼看景奇,却是换了个话题:“你这几天观察影袏,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影袏?”景奇一愣,虽不知景梓的思路怎会跳跃如此之快,但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便答,“说到异常确实是有,这几日的‘中日新关系’谈判会议中,他对汪先生提出的各项‘独立条款’居然并无强烈反对之意,这明显违背了兴亚院那边要‘全面控制’意图,我本想继续观察一阵子再跟您汇报的。”
景梓了然一笑,又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阿奇,你知道葛吉夫研究所是什么地方吗?”
“是纳粹扶持的精神控制武器研究所,他们希冀利用这种非传统武器影响其他国家首脑和人民的社会意识,从而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景梓却淡淡挑了挑眉,看着景奇:“那你知道所谓的‘精神控制武器’究竟是什么吗?”
景奇一愣,在他眼里,“精神控制武器”想当然便是敌人的一个标签,比如汪简和梁宸益。但他潜意识里只认为那是独-裁统治狂热者的痴心妄想,并不曾真正思考过这个词语本身赋予的涵义。
景梓也没有等景奇作答,继续说道:“且不说它的具体原理,如果一个人被这种武器所控制,那他就成了掌控这种武器之人的傀儡,无法做出属于自己的符合自身利益的判断。你仔细回想一下,影袏最近的言行,是不是就可以用这种情况解释呢?”
景梓又从景奇手里拿回资料,找出其中一页,指了指,“你仔细看看这一段。”
适才一览,景奇只顾提取主要信息,对景梓指的这一长串流水账式的时间和地点却不曾关注。
他仔细看了两眼,就发现不对,抬眼问景梓道:“这是一份行程列表?”
景梓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景奇边看边说:“活动的地点一直是欧洲和香港,可在今年三月份却去了趟越南河内,而且只去了短短三天。”说着,景奇便睁大眼睛看着景梓,“大哥,这难道是那个女孩的资料?”
景梓点了点头,“虽是短短三天,却是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啊。影袏在越南河内把汪从刺客手里救下,这才有了今天的新政府。”
“等一下大哥。”景奇有些跟不上思路了,咬了咬唇,“您的意思是影袏之所以会这样,是受了那个女孩的影响,而这份资料上说这个女孩曾经是德国葛吉夫研究所的试验品,所以可以认为她是被德国方面控制了,那么也就是说——”像孩子猜出谜语似的,景奇眼睛一亮,“影袏的这些行为,是德国方面的‘授意’!”
景奇的推理逻辑实际上并无问题,不过景梓忍俊不禁,摇了摇头,从抽屉里掏出一瓶精油来,倒了一些在手上,抹在太阳穴上。
景奇一看便知景梓的头疼病又犯了,马上起身替他去揉。
景梓任由景奇服侍他,眼里俱是好笑。
“我哪里说得不对了?”景奇自认为虽然没有景梓聪明,但智商碾压一般人也是绰绰有余,平日里又被新政府那群文职官员捧惯了,可在景梓面前,久违的挫败感竟是一涌而上。
“你的推理没有问题,线索一条条都摆在那儿,只不过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所以才会得出与我不一样的结论。”景梓愈发笑得“高深莫测”。
“大哥!”景奇恨不得把手里那颗脑袋好好揉搓两下,把那里面藏的东西给一股子挤出来才好。
景梓知道景奇虽聪明,骨子里最是实诚,也就不继续逗他了,摁住景奇的手腕,“你还记得森山内都吗?”
“当然记得,不就是五年前影袏的夫人专程从日本请来替阿姐看病的那个医生嘛?”景奇眼睛闪了闪,“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军统情报和国际□□主义那边给予我们的情报上说森山内都是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的特派研究员,并且和影袏祯昭,犬养健、清水董三那些人的关系俱是交情不浅。”景梓波澜不惊的说道,“可这个人,他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
景奇满脸期待,景梓瞟了一眼自己桌上那杯冷掉的咖啡。
景奇欲哭无泪,“大哥,这正讲到关键处呢!”却只好乖乖的去冲热咖啡。
端到镜子面前,恭敬的摆好勺子。
景梓轻笑,喝了一口,这才继续道:“同梁宸益一样,森山内都也是葛吉夫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
“大哥,这些,您是从哪儿知道的?”景奇不由有些郁闷,两人的情报来源按理说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大哥知道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可掌控范畴呢?
景梓弯了弯唇:“我加入的那几个欧洲文化精英团体其实有自己的情报网络,由于覆盖面主要在欧洲,我原本不太重视,但总归——还是有用的。”
景奇暗暗叹服,景梓善下闲棋,而且总能一招“绝杀”。
“所以,这个森山才是德国那边安插在日本方面的一颗暗棋。至于那个孩子,如果我没猜错,她的目的应该是报复。”
“报复?”
“年少被拐,成为傀儡,浴火重生,虽然才十六岁,却拥有超越常人的智商和手腕,她内心的满腔怨愤,一定化作复仇的渴望。”
“可是,她不是被景先生收养了吗?”
“你呢?”景梓看向景奇,那目光像是寒夜里的星光照在黑暗的河流上,直直的刺进景奇的心,“想想你自己,或许你更能理解她。”
景奇沉默。
他没想到景梓会如此直白的揭开覆在他心上的那层腐烂的薄膜。
童年受到的那些惨不忍睹的虐待和毒打,早已在他内心挖了一个黑黢黢的、湿漉漉的洞,这个洞永远存在,是再多的光线都填不满的。即使被景榕和景梓收养,被他们所关爱,成为景家的一分子,可那些记忆就像是毒液,会蔓延,会渗透。
毒根深种!
自己尚且如此,那个少女的经历与自己的比起俩何止是凄惨百倍。
景奇突然有些心痛,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个孩子。
复仇——
如果换做是他,他会这么做吗?
哪怕倾尽所有,也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把自己当做垃圾、当做物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千倍万倍的偿还他们所犯下的孽!
答案是毫不犹豫的。
他也会。
景奇点点头,发现自己的脸颊冰凉一片,猝不及防的摸了摸,竟然摸到湿湿的液体。
他慌乱的抬起头,直直对上景梓带着隐忧的目光。忙慌乱的擦拭,“我能理解她,即使过上了完美无缺的生活,内心所受的伤害却会如同梦魇,永远折磨她,她会想要报复,是必然的。”
“我不愿做出这样的假设,但事实或许比我们能够想象的要残酷得多。这次的‘伏笔’行动,是我们的,也是她的。”
景奇何其敏感,他相信景梓说的,但也一下子找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大哥,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他看了看桌上那一叠德国邮寄过来的信件,“这里不会都是有关她的资料吧?”
面对景奇的疑惑,景梓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从什么时候?他习惯性的用食指背面搓自己的下巴。
“我不是怀疑她,我只是怀疑那个人,他不会无缘无故救一个人。这个少女或许有是想报复纳粹,但也可能也不过是他的一步棋。”景梓说到这里,如期看见了景奇震惊莫名的脸,站起身,抚慰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这有关我们景家,还有那个神秘的组织,一时半会儿也是理不清,我们且静观其变。”
景奇知道,那个人,自然是景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