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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2白龙出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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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五十三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宾利轿车开进了港督私邸外围的紫杉林。
而穿过紫杉林,便是一片空旷的白色巨石阵。
只见一辆黑吉普停在巨石阵外围的主干道上,而在接近主干道的一座巨石像边是一辆插着米字旗的黑色加长车,车牌照上面印着PW,显然是何少应的车。
等宾利车打着车灯一靠近,才发现吉普前站了好些个人,其中为首靠着车门的一个是穿高级警司制服的年轻男子,个子挺拔高大,浑身上下一股凛冽之势,单一个侧影,已使人移不开眼。他正拿着一本小笔记本在写些什么东西,虽然这本笔记本在他手里孱弱的有些可笑,但男人握笔的姿势却是优雅自然。
正对着这个男人躬身汇报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俞裴与孔令岩打交道打惯了,一眼就认出他。
在孔令岩身后,则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
“你不是说她去维也纳度假了吗?”俞裴睨了劲松一眼。劲松只是笑,回避他的眼神。
俞裴如此愠怒的语气让白世宣感到稀奇,不由也将目光转向那头的少女。
夜色中,只依稀看得出少女的身材是窈窕挺拔,轮廓仍带着几分青涩,一头长发魔魅的缠在腰际,平添几丝神秘的妧媚。
“她是谁?”白世宣的口气并不刻意,但说不上为什么,只远远看着就对那女孩充满好奇。
俞裴和劲松同时用富含警告意味的“剐”了白世宣一眼,明晃晃说的就是“别打她主意”。白世宣尴尬,他像是那种色授魂与的人么?不过想起自家戴老板的名声,不免觉得自己是平白受了牵连。
这头,迦南手挑着发丝,单脚漫不经心点地,却是“目光灼灼”的盯着何少钦。
一旁,孔令岩按着迦南设计好的辞令机械的汇报着。
“迦南!”劲松叫的惊喜,看了身后的俞裴一眼,一副“委屈”样。这已经是个妖,演技一流,这么演居然一点儿也不让人感觉突兀,这一副纨绔子弟的没出息劲表现的“出神入化”。
白世宣虽然眼光毒,但是还毒不到劲松那戏谑的眼底。
军统的白处长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少女身上,还有景枢。
他看见景枢了,就在少女身后五米处的一块平坦石块上,景枢躺着,看样子是昏睡的,旁边是另一个身子颀长的男人。他认出那正是“伏笔”行动目标的二号人物梁宸益。
男人坐在石块上,修长的腿拉出坚硬利落的线条。他敏感的察觉到了白世宣的视线,抬起头,四目交错,很快收回了目光,看起来对周遭的事情竟是毫不在意。
实际上,却是在意的。
梁宸益背后的情报来源是“系统”,他也认出了白世宣——
军统情报处处长,代号“佛手”,是景枢的老师。
白世宣亲自赴港,无疑是来找自己的学生景枢。
他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这个敏感的事发地点,梁宸益着实意外。
“怎么了?”少女清清凉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两个和白世宣一同从宾利轿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径直走向她。
梁宸益认识俞裴,知道他是景榭收养的孤儿。却不知劲松。
“为了你,我快被俞裴的眼神杀死了!”劲松的“委屈”劲摆了个十足,一把搂住少女的肩,而后者居然没有闪躲。
迦南不是不想闪躲,是实在没力气折腾。刚刚的那场“仪式”耗损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
“为什么瞒着我?”
与劲松佯装的“委屈”不同,俞裴是真的压抑,他的目光是失落,责怪,痛苦,迷惘。
自己会伤害他,迦南一早就知道。
可这种心痛、愧疚是怎么回事?这种人类才有的情感为什么在此刻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俞裴——”迦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涸的可怕,像是随时都会崩裂的弦,原本想好的完美说辞怎么也说不出口,在俞裴那复杂压抑的忧郁眼神下,迦南第一次感觉心虚——她感觉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被这个普通人类看穿了。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眼角的伤疤顿时爬上了一丝类似倦怠的色彩,“先生说过,你的事情都让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顿了一下,缓缓的眨了两下眼睛,那抹忧郁和倦态居然顷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过分理智的冷静,“小枢呢?”
劲松在一旁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望了俞裴一眼,这时指了指不远处的白色石块,“走,我们去看看吧。”
三个人加上白世宣,走到了梁宸益面前。
看着景枢平静的躺在那里,俞裴和劲松俱是一怔,赶紧上前找他的脉搏。
“他没事,只是疲劳过度,惊吓过度。”一旁的梁宸益淡淡的开口,目光直直的与迦南对视,“和警察是怎么说的?”
迦南抿了抿唇,她被俞裴的那一眼搅得心绪烦乱,此刻竟是谁都不想应付了。
梁宸益不由多看了这两个年轻人一眼——显然是他们影响了少女的情绪。
一个明朗俊逸,如昭昭日华,一个沉默忧郁,若深谷幽兰。
确实都不俗,但也不至于能让她如此在意吧。
不知为何,梁宸益觉得,这个少女应该是无情无心的。
劲松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俞裴想起景榕,不由心上一痛,眼眸划过一丝令人齿冷的恨意:“何少应呢?”
迦南此刻显然是沉浸在了自己猝不及防的“抑郁”情绪当中,一句话也不想说。
梁宸益知道这些人在指望他给出个回应,与每个人都眼神对视之后,才说:“不知所踪。”
“好一个不知所踪?”俞裴震怒,“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究竟看到些什么?景枢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就用一个‘不知所踪’来搪塞!”
这话看似对梁宸益,实际是一番发泄。
他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
景枢成了军统特务,他不知道;
景枢为什么会在港督私邸,他不知;
迦南为什么会牵扯进这些事,他也不知道。
今晚在月失楼和白世宣的一顿饭,显然也是劲松刻意安排。还有——
景榕的死,又会有什么样的隐情?
他们什么都算计好了,却独独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一种不被信任的、被排斥的怨愤像地狱之火,无风自燃,吞噬着俞裴内心的理智。
俞裴这般质问,却是无人应声。
梁宸益感到了一丝兴味,他对自己虽是没了自信,却很乐意能看一出好戏。
劲松的目光则在俞裴和迦南之间流转,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迦南对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心失去了耐性,阴烦的甩掉自己手里的发丝,走到俞裴跟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情绪。
“我知道你很失望,可很多事情,不该你知道的却告诉你,只会害了你。你只要知道,景榭救了我,我自是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景家的人!”说完,少女罕见的叹了口气,“俞裴,你相信我,就别追根问底了,好吗?”
像是浮云被风吹散,俞裴眼底的诸多复杂情绪终是一敛而净,他当然明白。
很多事情,不让他知道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景榕当初对他亦是如此。
可与其一无所知的被保护,俞裴宁可同他们一起参与到斗争当中。虽然他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斗争。但早在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景家。哪怕让他付出生命,他都不怕,只是——
不要把他排除在外。
这些话,当着外人的面是不能说了。
俞裴对少女微微点了点头:“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但何少应呢?他究竟在哪儿?这个问题即使我不问,警察也一定会问。”
迦南见俞裴意会,心情也顿时畅快不少,“他逃走了,不过他现在可不是何少应,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不容小觑的狡猾的家伙。”
“你的意思,真的有另一个人格?”白世宣忍不住出声了。
如今的白处长,是草木皆兵。他怀疑所谓的“另一重人格”或许就是“精神控制武器”作用下的结果。
迦南看着白世宣,看这男人温和而坚定的脸庞,执着又极富赌徒精神的眼神。她的目光是凉飕飕的,但却不刺人,还有几分探究和专注。
“你是什么人?”
白世宣微微一笑:“我是景枢的老师。”
“哦。”迦南恍悟的点了点头,“是军统的白处长啊。”
白世宣一惊,目光里的杀气如一把飞刃直直射向少女。
俞裴和劲松俱是警惕的挡在少女面前。
“不要紧张。”少女脆生生的声音里居然还带着几丝玩儿味的笑意,“作为一个特工,自己的真面目被人揭穿,本能的反应便是毁灭对方,这是常理。”
梁宸益早就领教过少女这种深谙一切的傲慢。
与一般知晓真相却秘而不宣的人截然相反,她对自己掌握的一切毫不避讳。
因为,她根本不惧怕揭穿秘密后可能引来的一切杀机。
她有足够的自信,永远凌驾于众人之上。
“白处长敢为景枢亲自赴港,我很佩服。”迦南双手各挽俞裴和劲松的一臂,愈发肆无忌惮,“看在你对景枢的这份义气上,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让你即可以毫不费力的带走景枢,也不让人知道你的这次行动。”
碰上这种口气,这种笑容,对方还是这么个少女,白世宣的心情自然不会比之前的梁宸益好多少,但身上的杀气却是敛去了几分,“什么解决方案?”
少女悠悠然笑道:“其实知道你身份的不过就是我们几个人,而他们其实都听我的,只要你能说服我帮你,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白世宣本想嗤笑几声,一看劲松和俞裴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显然早已习惯以这个少女的意志为中心,再看梁宸益居然同样是一脸平静,这就不得不纳闷了。
一纳闷,自然就得沉默。
迦南适时的瞟了不远处站立在吉普车前的男人一眼,“您可要快点儿决定,那边那位可是香港警署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你也听说了,香港警司对你们军统的暗杀行为可是深恶痛绝,暗地里也没少找你们麻烦,要是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清脆的尾音婉转悠哉,却是不言而喻的威胁。
那头,何少钦听着孔令岩啰嗦的汇报,总感觉自己不该就这么站在这里,可脑子却像是被一层什么东西糊住似的,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那么自信他会听你的话?”白世宣瞟了梁宸益一眼,怀疑、忌惮与阴戾昭然若揭,“还有警察的盘问,你又打算如何应付?”
迦南点点头:“不错,这些问题你是该问。”她说着,从劲松和俞裴的臂弯里抽出手来,负手背在后头,转过身去,走到梁宸益跟前,弯唇轻笑,“因为他和你一样,除了相信我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至于警察,不过是来帮我收拾残局的,又怎么可能找我的麻烦呢?”
白世宣一愣,随即是“顿悟”,不由瞥了白劲松一眼。
年轻人的面孔苍白,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一双眼睛像是秋日午后流过金色树叶的潺潺溪水,清澈,明亮,但绝不能算得上是天真,那俊逸的眉眼之下包藏了多少祸心——从里兹府邸的相遇,许就是一场设计。
白劲松,他还真是小看了。
要是白世宣知道,里兹府邸的“巧遇”不过是劲松的临时起意,怕是会更受打击。
白世宣沉默着,偏过头再次看了看仍旧昏睡着的景枢。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这一趟行动最终竟会受一个少女的挟制。
“那么你说,我要怎么说服你帮我呢?”他说这话的语气已然非常平静,但还是有几分不阴不阳的味道在里面。
少女却似浑然不觉,瞟了不远处立在吉普车前的那两个男人一眼,笑眼盯着白世宣道:“你要带景枢回军统可以,但是要带我一起去。”
“什么?”
异口同声四个声音。如果昏睡的那个有意识,也一定是同样的反应。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漫不经心的扑闪了两下,一字一句再次说道:“我要跟着景枢去军统。”
震惊过后,白世宣的心里活动却与另外三人不同。
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少女,就有种直觉,这就是一把妖刀村正,你驾驭不了她,但若能适当的引导她斩向敌人,便是无坚不摧。
但他在见识过少女的心思和手腕后,就知道——别说是他一人,就是整个军统的力量联合起来,也不可能强迫她做任何事。可眼下,她说了什么?她居然主动提出要进入军统?
在被莫名其妙的狂喜冲击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为什么?告诉我你的目的。”
迦南轻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该求之不得才是。”
白世宣再次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郁闷,敢情她是吃定了自己。
“我想保护景枢。”少女的回答干脆利落。
劲松和俞裴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心说她什么时候和景枢这么熟了?
俞裴只知迦南被景榭从大马士革带回来的时候,景榕已经与景榭断交,她应该从没有见过景枢才是。劲松知道迦南这几日是和景枢在一起,却不知两人“感情”竟是“突飞猛进”。
一样纳闷,一样——不是滋味儿。
梁宸益却再清楚不过,少女此举全是因为景枢的身体里的那个杀人恶鬼——示剑。只有她才能制得住他,而且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那场“仪式”,梁宸益再次看见了具有透视效果的画面——
少女将双手分别放在景枢与何少应的额头上时,何少应体内那个难以言状的“灵魂”就“升起”,然后“覆”在了景枢身上。
随即,一切重新罩上人类视觉的局限。
脱离了“示剑”的何少应在无人意识到的某个时刻,逃走了。
而景枢,依旧在沉睡。
当然,那个超越人类想象力的“仪式”只梁宸益一人见过。
白世宣并不知道少女的特殊能力,他的想法简单的多,少女或许并未说出全部动机,但自己恰有心收用这把妖刀,自然顺水推舟,“好,我接受你的条件。”
俞裴正想说点什么劝阻迦南,却被劲松拦住。
“她既然已说出口,想必是有了自己的计划,我们说什么都拦不住。”劲松低声道,眼底的失落,是俞裴这个同病相怜的人一眼就能捕捉到的。
说到底,他们所能看到的世界,与她所看到的终究不是同一个。
自然,他们也无法对她追根问底。
这时,一辆黑色吉普从港督私邸宅子所在的方向开过来。
车子停在原来的一辆吉普边上,车门打开,周伯禽带着一个男人下车。
梁宸益眼睛一亮,满目颓然顿时如被清风吹散:“老师!”
汪简面色惨白,一双墨玉眼愈发深沉,嘴唇原是抿成一条直线,见到梁宸益,这才稍稍一松,漾起几丝淡淡的欣慰:“宸益。”
这些人甫一出现,何少钦脑子里的那层浆糊也似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揭开。
但他有些茫然,并不记得自己之前脑子里的那番“斗争”,见孔令岩站在自己跟前喋喋不休,不耐烦道:“够了,你说的情况了我都知道了!”
孔令岩也同样是“拨开浮云见日出”,晃了晃脑袋,见何少钦那不似真人的脸蛋上满是不耐烦,这才知趣的告退。
可四下张望后,不见何少应,这才想起——
他,刚刚是跑了。
作为何少应的第一心腹,他不免有种被主人抛弃的悲哀,酸涩不可抑制的涌上鼻尖。他走到少女跟前,几分埋怨:“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那你知道何先生去哪儿了吗?”
迦南本是蹲在景枢身边,闻言怜悯的看了孔令岩一眼:“刚刚逃走的不是你家先生,是另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同一个人!无论里面的那个是谁,我都要找到他!”
“你可以去找他,但是你要做好准备,以后很长一段日子,甚至是永远,那个人都不再是原来的何少应。”
孔令岩沉了口气道:“他们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一个人。”
迦南无奈的耸了耸肩:“随你,你要自欺欺人,谁也拦不住,不过——你知道另一个家伙的名字吗?”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不约而同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两人的谈话上。
孔令岩一时竟成了瞩目“焦点”,他预感少女是故意有此一问的,他真是不想顺遂了她的意。可——
无论是何少钦那野性十足的阴鸷目光,还是周伯禽那寒山幽涧的冷彻眼神,都像是巨大铜鼎压在他脑门上,让他说不出半句虚言。
“我,我从没刻意问过。”
“但你肯定无意间发现过,你也会有自己的猜测不是吗?”少女的语气直白,脸上的笑意愈发明媚。
孔令岩愣怔了一下,终是讷讷的说道:“或许,是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