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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织愁 ...

  •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读完这阙诗,我看见澜樰将头轻轻的靠在帷幔上,脸上泪痕犹在,她却呆呆的再无表情。这首诗是王雱写给自己深爱的妻子的,叹他们相望却不得相守,相爱却不得相亲。

      我看着澜樰日渐消瘦的身子,终是没有勇气伸手推开那一扇门,回过头吩咐身边的阿远:“告诉雀灵宫的下人们,好好服侍澜樰姑娘,若有一分差错,就统统给朕拉到慎刑司去。”

      阿远低低的应了声:“诺。”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真的是入秋了,天越来越凉,我的脚步加快,走回御书房。吩咐阿远点了一炉苏合香后,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又拿起奏折来看。翻了几张,千篇一律的,都是催促我充盈后宫的,可笑,我一个女子,连坐上这个皇位都是被逼的,哪里还能有什么子嗣。

      父王体弱多病,朝中的政事,很早就落在了几个哥哥手中,父王本想着,从几个哥哥中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做太子,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最后重病的一个月时,几位哥哥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不见之前的和睦恭顺,还设法软禁了父皇,父皇在垂垂将死之际老泪纵横,想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位登上大宝,其余兄弟都会遭到杀害,不禁心胆俱裂。在最后的时刻,是一个负责看守父皇的小太监帮了父皇,他将父皇的手谕偷偷的带出宫去,交给了这个朝堂上极有权威,三代忠臣的宰相魏大人。

      除此之外,还带给了我一封信,看信的时候,我还在漫天飘雪的瑶山之上,直到现在,我依旧能想起我当时的心情以及一直在抖动的双手“鹞儿,为父在将行大限之时写下这封信给你,你的哥哥们,我本以为他们能齐心协力,壮大孛国,可谁知,得知我重病的消息后,他们终于露出了自己丑恶的嘴脸,贪婪的本性,为了皇位不惜自相残杀,当今天下五分,我孛国本就积贫积弱,若再上演一场夺嫡之战,恐我山河就要分崩离析,百姓亦会沦为他国之奴,我有何颜面再见列祖列宗!当真是呜呼哀哉!当然,我也可以用我手中的兵权,当即在他们之中选立帮扶一人为太子,尽量避免内乱。然硝烟又何止于战场?朝中势力繁杂,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斗厮杀,况且,我不想萧家的血脉都毁于自家人手中,而残害兄弟这样的恶名,一旦背负,便终生为天下所不齿,民心向背,不用为父多说,鹞儿也一定明白。索性,为父还有你,想你当日刚刚坠地,欧阳子就说你命格与女儿身犯冲,为父无法,只得对外宣布你为六皇子,并将你送出宫去,跟着欧阳子拜师学艺,本想守护好你这唯一的女儿,让你这一生都喜乐无忧,可惜,为父还是自私了,不得不将你卷进来,毁了你这后半世的安宁,为父希望你能担当重任,利用为父手中留给你的兵权,守我百姓,护我疆土,不求你开辟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但求你莫让这山河破碎,莫让遍野哀鸿。待你哥哥们的权利渐渐消弭,从他们的孩儿中挑选一人,承我家国。鹞儿,对不起,这些本应该是为父做的,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为父只能交托在你手上,为父如今能信任的孩儿也仅有你一人,切记回来时先找魏大人,他会帮助你。最后,为父希望你牢记,你们兄弟几个身上流的是相同的血,万不要戕害你兄长性命。”

      还好即使在瑶山,我依旧是男儿扮相,平行的言谈举止也都与男儿无异,不会引起别人怀疑,我当即回了京城,在魏大人的帮助下,拿着父皇的手谕登基为帝。我清楚的记得,我最后见到父王时,他已病入膏肓,不能言语,却用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他的眼中闪过我至今也不懂的神情,大睁的眼睛,在最后一刻,却有浊泪缓缓流下,我跪在榻边,用衣袖轻轻地为他拭去泪水,合上他的双眼。然后对他耳语一句他永远也听不到的话:“纵命罔,不负所托。”

      我刚刚登基的时候,满朝文武一片哗然,纵他们再不满,奈何几位对父皇忠心耿耿的重臣的大力扶持,依然只能耍点嘴皮功夫。哥哥们那愤恨不已的眼神曾让我难以安眠,可我手握重兵,他们不敢轻易涉险。我拼了命的想要稳固这错杂纷乱的局势,于是无时无刻不在殚精竭虑,我知我稍一放松,就会被猛兽们撕咬啃噬。于是,我凭着自己的努力和魏大人的极力帮护,用了七年的时间,从一开始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年轻帝王,到如今稳当当的坐着皇位的天下之主。没有人知道,这七年我是怎样过来的,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几年青春岁月,我却一直在男人的世界里厮杀。

      直至我遇上了澜樰,可惜她的眼里,永远也不会有我。

      我叫来阿远磨墨,看着他细细的腕子轻重有致的一下下推动墨块,松烟墨的香味与苏合欢混在一起,融成一种能使我安心的味道,我拿起笔,沾了些墨,写在明黄的奏折上:“帝都物华天宝,朕欲请世子来此小住些许时日,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朕自会派人送回。”写完后,我皱着眉又扫视一遍,将奏折撕成几片,扔在一边。这样写,我的那些哥哥们定会以为我要将小世子们带来做为人质,不知又会怎样的气极败坏,直到我登基的第五年,才大致的安定了朝中的势力,将几个哥哥封了藩王,派去了边陲之地,其实,我也使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以致他们现在提起我仍旧是咬牙切齿的。思前想后,我又拿过一些信纸,写道:“王兄亲启,如今国泰民安,朕深感欣慰,为敬苍天祖宗之佑,朕今年欲与宗亲一同祭祀,但朕知道诸位平日事务繁忙,不得脱身,希望可以让世子代替来京,顺便也让世子们来京城玩赏一番,增进感情。”我又依法炮制了其余四份,满意的起身。

      阿远问道:“陛下今日宿在何处?御书房还是玄德殿?”

      我活动了下筋骨,随口说道:“御书房吧,外面风吹得紧,朕也乏了。”

      洗漱完毕后,我躺在榻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寐,脑中一遍遍的闪过澜樰的影子,明知雀灵宫离得甚远,但我仿佛还能听到她抽泣叹息的声音,说到底,是我将她强制带回宫中的,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抚平她的伤痛。来到皇宫的这三个月,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任我百般安抚,她依旧冷若冰霜,有一日我亲自下厨,做了一碗她最爱的桂花酒酿小圆子,她却挥袖打翻在地,我从她的眼神中,清清楚楚的读到了‘恨’字。就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心里一直认为,晴柔是我害死的。可我无法解释清楚,她的恨意刺得我心中发痛,而后的每一次接触,我越来越心灰意冷,我本就是一个感情极其缺失的人,原以为她身上的温暖可以让我不再孤独和寒冷,可事实却不是如此,我们都陷入了一个很艰难的境地。

      又过了几日,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封澜樰为樰夫人。一方面是为了堵大臣们的嘴,另一方面想要拉近与澜樰的关系。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这样下去。册封的那天晚上,我来到雀灵宫,挥手屏退了一众宫女和太监,然后慢慢的向澜樰走近。她穿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如墨长发挽成一个极其简单的发髻,上面未插任何珠钗,脸上也未施粉黛,双手交叠在一起,安安静静的闭着眼坐在那里。但就是这样的她,依旧让我深陷。她就如那水雾中氤氲而生的紫色鸢尾,沾着凉薄的水汽,于汀水中曳曳生姿。我闭上眼,有一瞬的失神,想象在皎华如练的月光下,澜樰身着素色衣裙,怀抱鸢尾,站在淇水之畔,朝我浅笑,风撩起她的长发,卷起她的衣角,她却仍是静静的笑着,唤我一声:“鹞。”我想我一定会乘着风奔跑到她身边,为她别好耳边的乱发。我睁开眼晴,却发现澜樰早已将目光投向我,她的双眸冷若寒潭,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被她的目光刺得不自在,却并不打算坐以待毙,轻咳了两声,我开口:“怎么不穿我派人送来的喜服?”

      她眉梢轻挑,眼里的疏离又深了些许,她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冷声说道:“喜服?晴柔死了,你居然让我穿喜服?你若还念着当日的半分情意,就不会将我强行带到宫里,你若还有一分良心,就不该封我为夫人,你若还有一份愧疚,就不该这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不欲与她这般,于是道:“我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还是想要为自己辩白一句,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晴柔,虽然我不知道最后到底为何演变为那样,可我对天启示,我萧鹞,从未对晴柔起过什么坏心,我将你接回宫,一则是真心爱慕你,二则也是看你当日孤苦无依,想要好好照顾你,如今封你为夫人,是想让你在这皇宫中有个名分,能生活得更安心,不被别人非议。”我诉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澜樰的眼睛。别人都说,眼睛是最能读懂一个人的心意的,我希望她可以读懂我的真心。

      澜樰果真盯着我半晌,似乎要从里面寻到什么蛛丝马迹,片刻后,她突然站起,不再与我对视,而是侧过头看着摇曳起伏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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