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君嬗之

5、五

　　太后终究没有给他纳妃。朝中大臣几次上谏，也被他回避不谈。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提这件事了。腊月间，梁王战死，他在反对声中过继了梁王的三岁幼子，养在他的膝下，封为太子，是为继承帝祚之人。
　　小太子被养在宫内。因梁王常年征战，小太子与生父不熟，接受这个新父亲倒也简单得很。只是小太子总喜欢拉住他的衣角，脆生生的问他：“父皇，我母后是谁？她在哪儿？”
　　他一般都不会回答，但不知今天是怎么了，竟屏了四周侍婢，一字一句地回他：“你母后是个炼香师，她炼的香特别好，你父皇也是因为这香才认识你母后的……”
　　“那我母后去哪儿了？”
　　他顿了一顿，唇启了几番，才道：“她走了。”呼吸有几分沉重。
　　“走了？”小太子睁着大眼睛，疑惑道，“是不是父皇对母后不好，才把母后气跑了？”
　　他指尖颤了一颤，眸中漾起化不开的疼痛。声音渐渐沙哑开来：“是。是父皇对你母后不好。”
　　小太子叹了口气，使劲儿摇着他的胳膊：“可是我想要母后啊……父皇把母后找回来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良久，才开口，声音里压抑着不可名状的悲伤：“找不回来了。”他低下头来，声音极轻，可我却听见了。他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骗她，一定不伤害她。”
　　我蹲下身来，把头埋进臂弯里。又怎能重来呢，真是痴心妄想。我觉得今时今日的他简直可笑，可是恍惚间，我却感觉心口痛了一下。
　　除夕那日，宫中有宴。可他只露了一面便溜出了宫去，身边没有带任何侍卫，就如同往昔一般。除夕当夜时最热闹的莫过于街市，花灯面谱小吃各类摊铺挤挤地凑成一条长街。街上夜游的多半是孩童与夫妻，他孤身一人显得格格不入，还好，有我跟着他。
　　他脚步很快，熟门熟路地穿过了大街小巷。当初烧掉的院落凄凄冷冷的，官府还尚未清理修整。他踏上烧焦了的废墟，脚步平稳，在废墟上左拐右拐，像是在走布局规整的院落一般。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蹲下身来，翻开一块烧焦的木板，拿出个什么东西。我凑过去看，是一只面谱，依稀能辨出上面描的是只白狐。
　　我倏地忆起三年前的除夕，他在深夜赶了回来，带我去街上游玩。我买了一只白狐的面具戴在脸上，朝着他笑。他弹了弹我的脑门，戏谑道：“小孩子玩的东西，你也要？”我哼着气儿朝他吐了吐舌头，索性不去理他。
　　那几乎已被我遗忘的面谱，竟被他在此刻翻了出来。
　　他细细抹去了面谱上的灰尘，看了良久，就像要刻在心里一般。半晌，却突然唤了一声：“清欢。”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又想起他哪里能够听到。
　　他仍旧低着头，开口道：“我一直没有娶妻。”
　　我垂了垂眸，应他：“我知道。”
　　“我说过要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他的声音在冷风中有些发抖，“可你呢，清欢，你去哪儿了？”
　　我咬紧了唇。
　　“其实五年前，我在谢府门前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我骗那些大臣们，说来这儿是为了杀你。其实不是的。”他闭了闭眼，眼角淌下一滴滚烫的泪珠，“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是永远不会杀你的，清欢。”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面具：“清欢，我知道你气我，气我灭了你们谢氏一族。等你气完了，就回来好吗？我等着你，你回来好吗？”
　　我想答好，却又想起我哪里能回去。
　　冷风骤起，拂乱了他的发。他抬眸，目光落向了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眼中突然漾起惊喜之意，层层叠叠得那样浓，仿佛看到我了一般，唤道：“清欢。”
　　我看着他那双似深潭般的墨眸，答：“我在。”
　　“清欢，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微笑：“好。”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想要跑过来，却被嶙峋的废木刮住，摔了一跤。我赶忙上前扶他，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一愣，就这样没了动作。
　　“清欢。”他慌忙拨开那些焦木，抬起头来唤。这次，目光却始终没在我身上停留，“清欢！清欢！”
　　我咬紧了唇，眼眶干涩地想要落泪。
　　我以为我会恨他，可是如今我才发现没有，从来都没有。所谓的仇恨愤怒，早就被随时间流逝，入驻我心的只有他的温柔与体贴。我早已原谅了他，可既然我都已原谅了他，老天又为何要让他受此番痛苦，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