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君嬗之

3、三

　　我死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鬼魂。因此这番变作了鬼，倒有些新鲜之感。我想去找个人聊天，却又发现我说的话旁人皆听不见，哪里又能有人同我聊天。
　　甚至没有人看得见我。
　　我游荡到房外，九月凉秋，枫叶似火。我独自赏了会儿景，蓦地瞧见走廊尽头有个人影，待近了，才看见是个端着糕点的小仆。我歪头想了会儿，才想起昨日我曾同他说过，想吃些海棠糕。没想到他真叫人去买了。只是此时送来，是为了送糕还是为了打探我是否已死，我不得而知，却知道房中场景定会吓到这个忠心的仆役。
　　果不其然。小仆惊悚的尖叫吓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丢下盘子便撒丫子地朝正堂跑去。我一时兴起，便也跟着跑了过去。
　　这个院落不大，比起当年谢府差得甚远，但比起平民百姓却宽敞了不少。五年前陌子少带我回的“家”正是这个地方，当年正堂前的树瘦弱地像棵葱苗，如今树冠却已遮天了。
　　五年，时间竟已如此长了。
　　仆役的闯入显然打扰了主堂主客双方的交谈，但等那小仆慌慌张张地讲完话，他脸上的怒气已化作惊慌。
　　是了，惊慌。我诧异他怎会惊慌，可他的确如此。
　　他丢下客人便匆匆朝我住的偏院赶去，速度快得连我这个鬼都跟得气喘吁吁。待我赶到时，他已跪在塌边抱起我的尸体，动作轻柔的像是怕吵醒深睡的人儿一般。可那双眸中，俱是痛色，仿若失去了什么珍惜之物。
　　他颓然地闭了眼，良久无声，眉已紧紧地拧作一团。这是他遇到无法解决之事时常有的表情。我怔了怔，难道房中那味毒香，竟不是他放的？
　　门口响起缓慢的脚步声，方才主堂的那位客人走了进来，冷冷道：“谢姑娘房中毒香未尽，还请陛下小心。”
　　我这才来得及打量来者，苍颜白发，老者风范由内而外。我认得他，乃是当今丞相。
　　他闻声蓦地抬头，目光凌冽：“是你燃的毒香？”
　　“是。”来者没有回避，“陛下久久未将这谢氏遗孤处死，臣不得已出此策为之。一切皆为天下社稷。”
　　他蹙眉，眸中竟有一股哀色。
　　“还请陛下莫要忘了，当初救谢姑娘一命的初衷。”
　　初衷。
　　是了，他本来接触我便是有目的的。我很早就知道了，可他却一直以为我不晓得。他说他是酿酒师，我信了。他说他每日夜起午归是为了卖酒送酒，我亦信了。直到那日府中来了客人，他闭门谈话，我躲墙下偷听，方晓得一切——
　　“臣以为陛下每日出宫到此，略有不妥。”
　　“朕已经说过缘由了。”
　　“臣知道陛下登基时，巫祝曾言春秋谢氏女将毁其朝政。天下自春秋以来一脉相传的，唯香粉谢氏一家，陛下便以果断之意处之。而如今谢氏有遗孤，自当立斩之，臣不知的却是陛下不杀谢氏却长住于此有何意。”
　　良久的静默。半晌，只突兀一声杯盏碎裂。
　　“何意？朕斩杀香粉谢氏一族已妨碍了民间香粉之盛，百姓早有怨言。谢氏有炼香之才，辅以佐之，待香粉兴隆杀之，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无何不妥。
　　五年前的这句话比起毒香来讲有过之而不及。我以为我遇到真心待我之人，到头来却发现我连他是谁都不晓得。
　　他不姓陌，姓君。君子少，乃当今天子，亦是因一句巫祝预言，灭了我谢氏一族之人。
　　他大约永远不会晓得，五年来我努力炼香为的是什么，不过就为早日赴去黄泉。世上已无人真心待我，倒不如早日得了解脱。但谁又知道，如今我竟因“执念”之由赴不了轮回。若论执念，我想我只有一个执念，那便是早日赴死罢。
　　“谢氏已除，臣还请陛下早日回宫。”
　　我看见他垂了垂眸，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