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游尧

49、第四十八章

　　江湖作为一个能够承载历史的容器，其中不乏为人称道的英雄豪杰，也不缺被人诟病的无耻败类，而能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并津津乐道地讨论几载的，筛选条件就比较苛刻了。首先，此人必须长相独特，要么俊美得人神共愤，要么丑陋得人畜共粪，缺胳膊少腿瞎眼耳聋哑巴等身体缺陷的次之；其次，此人必须脑子有病&手段够硬；最后，结局待定，为人民群众留下丰富想象空间。

　　独眼陈仇就是这么一个人，瞎眼，迷信，命硬。

　　起先在驿站茶馆遇见得那两个自称黑风寨的混混，我原是震惊&敬畏的，却没想到店小二一听是黑风寨立马动手将他们撵了出去。
　　黑风寨，在江湖传说中一直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纵观历史有载的江湖岁月，黑风寨以其顽强的精神在侠士豪杰辈出且平均现眼时长不超过三年的江湖武林大背景屹立不倒，芯子换了一拨又一拨，这名儿却一直留了下来。而较为亮眼的几代里，就有独眼陈仇率领的一帮，专司劫色的流氓。

　　劫色这活，古往今来一直是一个相当热门的职业，渴望就职者不计其数，青出于蓝者不计其数，前浪爽在沙滩上者……不计其数，故后浪自然是很眼红，眼红自然就要去干一干。然而陈仇是一个很理性的后浪，他加入山寨纯粹是因为找不到老婆，听闻黑风寨偶尔还劫劫色，果断变会员。作为一个会思考的下半身动物，他发现劫色的选择性很大，上到官家千金，下到良家妇女，貌丑者今自动过滤，剩下的简直就是人类繁衍的良好样品，看来迎娶白富美指日可待啊，他窃喜。（以上陈仇心声乃我意.淫所得）
　　后来，他就在劫色这块干得风生水起，为人类繁衍大计辛苦耕耘，日夜劳作，山寨中一时上下齐心，前所未有的团结友爱。

　　然而，小陈仇内心其实是很忧郁，由于从小家庭不完整，他十分渴望能有个女人真心爱他，并为他生个大胖小子，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未来儿孙满堂什么的，可他是个强盗，而正常的女人多半是不愿做贼婆娘的。

　　这样忧郁了几年小陈仇并没有放弃，他一边将劫色事业发扬光大，一边在劫过来的姑娘里兢兢业业地挑选他的贼婆娘。
　　皇天不负小陈仇，终于让他找到了。
　　陈仇看着身边八个小姨娘，觉得以后生一窝小强盗，组个黑风寨2.0指日可待啊，他窃喜。
　　可惜苍天没有饶过他，人民群众也没有放弃他，他注定要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看着刚缓步进来，穿着紫云纹蜀锦衣、戴着黑色独眼罩的陈仇，面上虽微露老态，却脸色红润，步伐有力，端得是一副富贵老爷的模样，真不像是连死了八个老婆的人。
　　只是没想到，他竟被白家庄招揽。据我所知，这独眼鳏夫，除了特别能死老婆外，好像没多大用处啊。
　　“夫人。”陈仇一来便对沈碧悦行了个礼。
　　沈碧悦虽未与白连.城拜完堂，可他这一礼，却是认可了沈碧悦白家少夫人的身份，可见此人处事圆滑，心思细腻。
　　可惜……
　　沈碧悦抬手止住了他的礼，“不必如此，我与他并未成亲。”
　　陈仇见沈碧悦神色有异，也没有多问，立马改称沈姑娘，可举手投足间既不失礼数又谦卑得恰到好处。
　　“姑娘此行，是否为寻大少爷？”陈仇并未问我与雷九的身份，我以天机阁副阁主的身份出现在江湖没多久，他不晓得也是正常，天机阁一向与江湖门派无甚纠葛，即便他晓得也无妨，可幻影楼前不久正与天一门闹得沸沸扬扬，且以雷九的身份，陈仇不可能不晓得，若他真被白家庄收揽，此刻怎会一派淡然，仿若眼前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沈碧悦点点头，“不错，他现下在何处？”
　　陈仇看了我与雷九一眼，似乎在斟酌什么，我正欲开口避嫌，不料他突然出声，“大少爷被剪了魂。”
　　我们三人眨巴着眼看他，表示没听懂。听起来像是很严重的事情？
　　沈碧悦死死地盯着他，“说清楚。”
　　陈仇叹了声，“姑娘还是自己去看罢。”
　　沈碧悦声音有些抖，“他在哪？”

　　“义庄。”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少主。”陈仇连忙躬身行了个礼。
　　首先跃入我眼中的，便是那抹熟悉的白色，而后我才看到那人。呃，帅还是帅的，就是看起来好像有点清瘦了。我摸摸鼻子移开目光，之前没来的及陷入热恋，如今这般相见，多少有点尴尬。
　　然而白寂无没给我继续尴尬的机会，瞬间便移到我身边，抓起我的右手现场号脉。我右手因之前脱过臼，还没好利索，突然被他拉起，扯得有些疼，我微微皱了皱眉。
　　白寂无抿唇，良久终于吐了四个字，“接得不错。”
　　说完又要换一只手把脉，雷九三两步移到我身边，揽过我肩膀，嚷道：“诶诶诶，嘛呢嘛呢，小子诶，光天化日占便宜啊！经过我这个未来相公的允许了么！”
　　白寂无此人，不甚爱说话，心思深沉却无甚杂念，凡事看得透彻，崇尚老庄的无为，其人也确实很有一番逍遥的风骨，无欲无念，寂静至无。然而此时，老庄好像没告诉他，遇见特别讨厌的人该怎么无为。于是机智如他，很快便想出了对策。
　　“喂——”雷九瞪着手腕上三根竹签粗的银针，声音都抖了起来，“抢媳妇都没你这么狠啊！招呼都不打就给老子来‘针’的！”
　　白寂无很满意，抖抖袖子就要继续。
　　我拦住他，“我没甚么大碍，呃，我们先办正事。白连.城到底怎么回事？”
　　“死了。”白寂无没理我，边把脉边说。
　　“什么！”沈碧悦大惊。
　　陈仇解释道，“大少爷被浮罗山的妖僧给剪了魂了。”
　　“……”

　　据闻独眼陈仇甚为迷信，连死八个老婆仍欲再娶，只因曾有位自称得道高僧的人给他卜了一卦，说他八字极硬，需要不断地冲喜以转移祸端。大意即，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死了这么多老婆，所以你要继续娶老婆然后再把一个个都克死！努力吧，少年！
　　这么扯淡的话，他居然信了！可见封建迷信各种荼毒人心，侵蚀人智，戕害没文化的流氓啊！
　　“妖僧剪魂，以前我小的时候，也曾听闻这样的事，常有些信佛之人在布施过后莫名其妙死了。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说法，久而久之人们就信以为真了。”雷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不是吧……
　　“大少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体内毫无中毒的迹象，死时还面带微笑，除了那害人的妖僧，还有谁能做到！”陈仇有些激动。
　　沈碧悦脸有些白，仇还未报，敌人却先死了，她这一番将泄为泄的恨意要何处安放。
　　“你说尸体在义庄？”我看向白寂无。
　　“嗯。”
　　我拉了沈碧悦，“先去看看再说。”

　　义庄是衙门用来存放客死异乡，或无人认领尸身的地方，白家既然在苏州城有暗线，为何不将尸体领回去？就算陈仇此人过分迷信，也架不住人白家大少爷的身份啊。
　　我忍不住问白寂无。
　　“白家已经没有了。”
　　我默然，如今的白家，顶事儿的只剩下白越嵩一人，可惜他却在进京述职的贑南巡抚曹弘义手中，生死不明。
　　“可……刚刚我还听陈仇叫你少主，莫非……”
　　白寂无摇摇头，“既已从白家出来，我便没有再同白家联系的打算，更别说继承白家庄。只是白越岱于我娘有恩，我无法坐视不理，只好等此间事了，寻到我娘，再做打算。”
　　“嗯……”
　　“你受了内伤。”白寂无的声音突然变沉。
　　我一愣，“哦，嗯，此事有蹊跷，稍后与你细说。”
　　白寂无没说话了，我以为他担心，正要开口，他却出声道，“我原是打算在苏州等你。”
　　“哦……”
　　然后我也没话说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白连.城的事早给我忘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沈碧悦先我们一步到义庄，此时正立在门口，迟迟未进去。
　　“蝴蝶儿——”
　　我一回头，见红燕张开双臂飞奔而来，吓得后退两步，然而还是没有逃脱她的魔爪。
　　“我以为你至少缺个胳膊少条腿呢！担心死老娘了！”红燕想笑，却又带着哭腔，看起来好不心疼。
　　“这位姑娘，在下雷九，幸会幸会！”得，心疼的人来了。
　　“你谁阿，谁跟你幸会！”红燕抛了个白眼。
　　雷九听了也不恼，实际上他更喜欢浑身带刺儿的美人，谁让他皮糙，欠虐呢。
　　黑鹰跟在红燕后面，虚咳了声，有些不自在，“没死啊。”
　　我笑，“可不是，让你失望了。”
　　黑鹰瞪了我一眼。
　　“我以为你们快到金陵了。”
　　“在永安留了三日，追击残兵，清理场地并安置流民。路过苏州的时候，听说有妖僧剪魂，便留意了下，没想到死的是白连.城，这便耽搁了些时日。”
　　回答得一板一眼，果然是他的风格么。
　　“嗯，白连.城的尸体……”
　　黑鹰闻言，面色有异，却不解释，只是示意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