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记》君九大引

3、庙中阴魂

　　是夜无月。浓云密布。四野沉寂。
　　宋御将手中树枝折断，投在了篝火中。她拍拍手，对着乖乖坐在一旁的胖娃娃招招手:“来，青萝，到这里来坐。”
　　这个胖娃娃便是当日的那颗青萝卜。
　　当时宋御想，既是青萝卜所变，那就取名叫做青萝吧，简单好记，琅琅上口。
　　然而青萝，若是相对于他的原身萝卜而言，长的也忒慢了些，但相对普通的出生一个月的小娃娃而言，他似乎又是太快了，快到每天醒来，隔日的衣服就穿不下了。上次在涂嘉镇收妖获得的酬劳眼下就要被用光光了。
　　已然三岁小孩子身形的青萝穿着宋御新给他买的藏蓝色小绸衫，负手而立，象个小大人。他将手中的包子撕下半个给宋御，奶声奶气道：“娘亲，给你。青萝人小，吃半个就能饱了。”宋御将火堆挑的更旺些，冲着青萝笑道：“乖孩子，娘亲不饿，娘亲正在减肥呢。”她将青萝搂在怀中，跟他说：“今天你要跟娘亲一起在这破庙里头住一晚上了，真是委屈你了。”青萝眨巴眨巴眼睛，清脆的声音，道：“不委屈，只要跟娘亲在一起，住在哪里都一样。”他搂住宋御，还宽慰一般用小手亲抚她的后背。
　　宋御有时候会有顾虑，青萝原本是一只萝卜，是因为掉进了穿山甲炼制的“仙水”后又沾上桃仙山的仙气后幻化的小人儿，虽然天真无邪，可毕竟是妖，只怕它入妖道，也被一般人容易受到影响。但是它又很懂事，很体贴，连一丁点妖的作风都没有。它就是一个普通的三岁孩子，渴望幸福，天真活泼。
　　宋御低下头，吧唧吧唧在青萝的脸上留下几个口水印，瞄到他的头发时，她皱了皱眉毛，暗叹一口气。当初青萝掉进“仙水”之前，靠着青缨的一圈被宋御啃掉了皮。后来化成小娃娃青萝之后，这一圈始终不长头发，只有顶上一撮头发下成细细的小揪揪，像个小冲天炮。青萝眼下已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以后长大也会是个风神俊朗的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怕只怕……这提早就秃顶的毛病会使他的美貌大打折扣。宋御陷入沉思。
　　忽然，眼前的篝火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火苗扑腾几下迅速熄灭。整个破庙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之中。宋御轻轻在青萝耳边道：“儿子，快躲在门后面不要出声。娘亲要开始赚钱了！”青萝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胖乎乎的小身体蹲在地上，两只手拟成拳头给娘亲打气。宋御伸出中指食指在半空中虚拟画圈，口中念诀，在青萝头上一点，陡然，一个金色且流光四溢的网罩落在青萝的头顶，将他严实盖住。随后，她抽出斩妖剑，月光透过断壁泄在她身上，她立在废弃的香火鼎前，也有一种超脱凡尘的仙人模样。
　　一阵诡异的风刮来，破庙的两扇木门嘎吱嘎吱”缓慢摇晃，倏忽，阴森森的白影轻飘飘落在地上，利刃般血红指爪，双眸似铜铃，血红舌头垂在下巴颏，脖颈处有道深深长长的勒痕，血印已经结痂，甚是惊怖。
　　“什么人！”白影出声喝道，声音像是指甲划过铁板般刺耳。
　　“原来是个吊死鬼啊。”宋御冷冰冰瞧道，妖铃在袋子中不住摇晃，发出清脆玄妙的声响。
　　“什么声音！如此刺耳！”吊死鬼捂着脑袋，满脸恐惧痛楚。这妖铃的轻音只怕在他听来如炼狱之火般恐怖。
　　“刺耳？那就对了。说明我没有找错人。”她负手而立
　　，轻飘飘的甩下话。其实心中很无奈，她本来是个御妖师，像是此类捉厉鬼冤鬼之事本身就不是她的强项，若不是因为囊中拮据，这一单她断然是不会接的。
　　“你这妖……恶鬼，放着阴间长道不走，却强留凡间。为保自己魂魄不散，竟然附在冯府大公子身上，吸收阳气。你可知冯公子他如今阳气微弱，变成了个活死人！你这恶鬼害人不浅！”
　　“哼，我怎会不知？我不仅知道冯家大公子如今只剩一口气在，还知道他的三魂七魄只剩一魄强留体内，如若三日之内，魂魄不能归体，便会魂飞魄散，从此成为活死人！”
　　“你既知如此，为何还三番五次吸收他的阳气？”
　　吊死鬼冷笑一声，声音像是斧锯落在木头上的刺刺声。“我吸收他的阳气？姑娘怕是误会了吧！我是为了重回他的体内，好让他就此活过来。”
　　“重回？”宋御蹙眉望着他，黑眸中厉气甚浓。
　　“姑娘见过冯家公子么。”吊死鬼反问宋御，目光如炬落在她身上。他的眼中是讥讽。
　　“见过。”
　　“敢问姑娘，可记得冯公子是何模样？”
　　宋御低头沉吟不语，她今日揭下冯府的告示，后被冯员外带到冯公子面前，她的注意力多半被冯员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吸引住，反而对冯公子的容貌只是匆匆忙忙一撇，只记得是个面色苍白，嘴唇青紫，是个温润书生的模样。对了，想起来了。他的右眼与眉间，有颗红痣。

　　“姑娘，劳烦你仔细瞧瞧我。”吊死鬼盯着宋御，眼神热切。
　　宋御带着狐疑从头到尾打量吊死鬼。阴冷青紫的面色，鲜红欲滴血的长舌头，指甲铁青似铁片，褴褛青衣下双脚虚浮地面上。没个不同啊。冲破浓云的月光从烂了大洞的房顶上坠入庙中，有一大半落在他的身上，宋御猛然一惊，他的右脸处，有一颗醒目的红痣，位于眉毛与眼皮的中间，位置与冯家大公子一样！
　　吊死鬼看到宋御吃惊的表情，他缓缓叹出一口气：“姑娘还不明白么，我就是冯家长子冯言河啊。如今整个冯府都以道我是被厉鬼缠身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殊不知我的魂魄无法靠近身体。我试过很多次，可是每次一接近身体就会被一道符咒打回。”
　　“天下之大，面色相似的人都有之，更何况一颗位置相同的痣。你可有其他的事能证明你是冯言河？”
　　“姑娘如若还不相信。可去冯府查看我的身体。我有一枚非金非玉非石非铁的牌子，是我刚出生的时候一位道人相送，自我出生便一直贴身携带。如果姑娘还有什么疑惑要问我，明后两日晚上，我都会在此处等候姑娘。”
　　宋御沉默片刻，吊死鬼急道：“这些日子冯府请个不少道人来收我，其中一个设了个圈套差点使我灰飞烟灭。可是我并没有做过坏事，也不曾动过坏心，可不知为何却要遭此番劫难，我知道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恳请姑娘能帮帮我，还我一个清白。”
　　此时，天已经泛白。当晨光穿过青云漏下第一道光线时，鬼魂将会灰飞烟灭。但此时吊死鬼毅然决然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可以今日不收你。也可以帮你寻找答案。”吊死鬼大喜，舌头不停颤抖就快要掉下来，“谢，谢谢姑娘。”
　　“可是……你得随我走一趟。”宋御取出个葫芦状的透明瓶子，打开塞子对准吊死鬼，道：“进去瓶子里，如果你真的是冤枉的，那我定会帮你寻找到事情真相。你敢是不敢？”
　　吊死鬼毫不迟疑，眼神坚定，“敢。”

　　冯府内，冯员外已经在厅内翘首以盼多时，宋御刚踏进院内，他撩起长袍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站到宋御面瞧擦汗，面色焦急，眼泪汪汪。
　　“宋女侠，那恶鬼被你收服没。犬子何时能够醒？”
　　宋御持剑而立，从袋子中掏出透明瓶子，里面盛着细细一缕灰色似棉絮般的物质。“员外所说的恶鬼现在就在这里，但是至于他到底是不是恶鬼，我还要查上一查。”
　　冯员外把眼睛从瓶子上收回，急切道：“那犬子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冯员外且不要着急，请给我多一点时间，让我查明令郎昏迷的原因，然后对症下药，令郎就会苏醒。”
　　冯言河已经昏迷不醒一个月了。冯员外请了不下百位的名医，和尚，天师，道士，都不顶用，冯公子一直昏迷。眼下既然宋御有办法，那就试上一试，权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冯员外点头道：“就依女侠所言罢。”又吩咐下去，但凡宋御需要哪些物品，或是出入哪里，不需要阻拦。正说着，急匆匆跑来位小厮，神色古怪道：“宋女侠外面有位人找你。”
　　“找我？”宋御疑惑，她一向独来独往，有谁会找她呢。“是男是女？”
　　“男的，是个年轻公子。不过他好像～～”小厮伸出指头在自己的脑袋边上搅了一搅，露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道：“女侠还是自己去看一看吧。”

　　宋御拉着青萝出了冯家大门。抬眼便看见门口醒目的杵着一只五彩缤纷，炫目耀眼开屏的大孔雀。大孔雀正持着一柄骨扇，满脸喜俏，在冯府员外围着的一群路人诧异惊愕像是青天白日里看见一朵烟花成了精的表情中，体态风流的四下里张望。
　　青萝捂眼叫道：“娘亲，青萝眼疼。”
　　宋御赶忙把青萝搂在怀里。转身就走。门外这个身着五光十色，炫丽璀璨到扎眼的公子眼尖，看到了他们，“啪”
　　一声合上骨扇，急步跨上前拦在宋御面前，弯下腰来，满脸堆笑：“你喊她娘亲？你叫青萝？袭青萝？唔，真是个好名字。这才一个月不见，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青萝松开捂眼的小手，但又被眼前这人衣服上反光扎眼如鳞片般的装饰闪得睁不开眼，慌忙又紧紧捂着，只是就着一个小细缝上下打量他，奶声奶气道：“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袭谷笑眯眯，合着的骨扇又陡然打开，潇洒的负手而立，道：“我是你爹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