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沉琅

3、波折

　　我死死盯着她，咬紧了下唇。她一愣，室内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而后她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大笑声！

　　“你如何知道的？”她笑着擦了擦眼角，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是我叙述的时候太平淡吗？不过也没错，我本来就没什么感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脑海中那些回忆，指甲扣入掌心，发白的指关节泛出生生的疼来。

　　“夏瑜姐不会叫哥哥‘沈诩’，她从来都只唤他‘阿沈’。”我垂下头敛了眸，语气沉沉，“而且，夏瑜姐不会那么……残忍。她做不到。”

　　她是一个那么干净纯洁的女孩子，根本做不出来那种事。这也是我所奇怪的疑点之一。

　　“残忍？你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象牙塔里的公主？”她挑眉笑得嘲讽，眼角眉梢尽是满满的轻蔑不屑，“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失明？”

　　我一怔，拧了眉，几个字犹豫地从牙缝中挤出：“是一场事故……”

　　“事故？可笑至极！”她的声音冰冷如刀划开这寂静的空间，擦出锋利的光芒，“是因为夏家，因为夏野！他们拿活人做实验，不然你以为谁给夏野的胆子？”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接连几次震惊后反而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我沉默半晌，抬眸看她，“那你是做什么的，来帮助夏瑜的？”

　　“帮助……？也许是吧，或许保护更恰当一点？”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你之前说对一点，我的确不是夏瑜。”

　　“我是夏沈。”

　　“你还要问夏瑜在哪里对不对？”她笑得无辜，“就在这具身子里啊。”

　　时间一瞬凝滞。

　　我听见自己干涩而僵硬的声音，“……人格分裂？”

　　“不是。”她摆了摆手，接着开始叙述，“知道沈诩的事后，夏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然后……创造了我。”

　　“我处理掉了夏野，接着夏瑜想带着沈诩隐居起来。这件事毕竟有她的责任，为了弥补对你的伤害，她决定消除你的这段记忆。但是当时她调香还从未涉及过这方面，只研制出半成品。”

　　“那段时间她的情绪极其不稳定，所以我掌控了身体，而夏瑜陷入沉睡。我好不容易才摆脱各种审查。我不会调香，就把那瓶半成品用在你身上，结果只消除了你对她的记忆。”

　　“当时时间很紧张，我必须要在夏瑜醒过来之前离开城市，否则一定会被她发现我的计划。”她神情隐约露出些疯狂，紧紧握住一旁的栏杆，“不过最后还是我成功了。”

　　我不吭声，只是盯着她的一切动作。

　　“知道为什么你会找到那些线索吗？”夏沈笑眯眯地一步一步靠近，唇畔的弧度危险而诡异，“我和夏瑜可不同。把你引过来杀死，就不会有潜在的危险了，对不对？这是其次。”

　　说到这里话语顿了顿，她忽然又笑了，“你知道我有多渴望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不是隐居身体黑暗的角落，一辈子缩在这个森林里，孤独终老。”

　　“没有外界的刺激，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夏瑜掌控着身体。但是在日复一日的精神消磨中，我在逐渐吞噬她的力量。这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当初设定的计划就是你会在几年后才能找到这里。”

　　“现在你的到来刺激了夏瑜，这将是一个让我永远掌控主权的契机。”

　　我逃离的步伐一顿，眼瞳骤然紧缩。

　　这个人，这个夏沈……！居然从她被创造的那段时间开始就想到几年后的今天！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对自己说，终有一天，我要脱离这里，去外面的世界，做我喜欢的事，”她语气懒洋洋的，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狠戾，“……任何。”

　　在她吐出最后森然的两个字的时候，我猛地一扯她脚下的地毯，夏沈的身体被带的一个趔趄，我趁机抱成一团从她闪开的空档滚出，而她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就势向前一扑，手中的匕首贴着我的脊背扎了下去！

　　“呵……有点意思。”

　　她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笑容闲适，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经历了刚才一场，夏沈反而不动了，靠着架子翘起唇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你之所以还活着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的乐趣还没消磨殆尽而已，别不自量力。”

　　夏沈这种疯子，将杀人说成游戏一样。

　　“我要争夺这个身体的主权，夏瑜的情绪彻底崩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而你，是送上门来帮我的，顺带让我练手。”她向着我的方向，微微一笑，“不，说是庆祝似乎更好，有纪念意义。”

　　我闭上眼靠着墙不理她，微微喘息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湿透的后背，冰凉刀身滑过时留下的森冷之感依旧清晰得让我发颤。稍微缓了缓，我瞥了一眼被钉在原地的布条，扯了扯唇角。

　　我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早早死去，平淡的生活从来没有这样惊险刺激的节奏，飙升的心率让我感到些许飘忽的兴奋，不受控的颤抖一时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快感。

　　“这个，连同你，我都要带回夏家。”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对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睛。

　　“夏家在这上面可花了不少心思，结合着实验数据看，一定能有不错的收获。”她舔了舔唇角像是自言自语，随后抬头向着我的方向，扬起满意的笑，“血脉相通的实验品，发现什么惊喜也说不准呢。”

　　“实验品……不仅仅是夏野的癖好？”我试图引导着她继续说下去，“你回夏家，要帮夏瑜报仇吗？”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是那么简单的理由？”夏沈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像是我的智力已经低到无可救药，“夏瑜的事与我何干？无聊。”

　　这样一个把乐趣看做毕生追求的人，真是可怕啊。

　　“不过利用完夏家后，我的确会直接毁掉。”夏沈手指一停，匕首稳稳收在掌心，随后站直了身子，“理由么，活在阴暗处的渣滓……啧，碍眼。”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听我把这些话说完的人。看在这份上，让你死得慢一点好不好？”

　　我没接她的话，只是继续扫望四周，心里暗自盘算着。

　　刚才只是侥幸，差一点点我就被刺中。论近身搏斗我根本不是夏沈的对手，目前看来只能躲。

　　她这些年肯定也是积极训练，但是她不能长时间掌控主权，再加上这具身体本就孱弱和失明，所以夏沈虽然头脑聪明，可体力有限。现在她既然能这样胸有成竹，一定还有准备。

　　那么，消耗她的体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要诱她展现真正的“王牌”。

　　短短几秒，匕首在她手中挽了朵寒光凛凛刀花，迅速向我冲过来。我翻过沙发向旁边躲闪，堪堪逃过这一击。

　　眼看她马上又要冲到身前，我匆忙翻滚到一旁，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向下压，她一挥匕首将长发尽数斩断，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没等我喘过气来，夏沈直接一脚踹在我腹部，我忍住翻江倒海的剧痛，顺着这一下飞出去老远。

　　夏沈还要过来，我拼着一口气站起来，也顾不得剧痛难忍的腹部。几番过招，每次都以我险险躲过告终。她累得不轻，我知道。但我也就比她好一点点。

　　“慌乱吗？恐惧吗？绝望吗？挣扎给我看啊，多有趣。”她参差不齐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脖颈上，尖锐的笑声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肆意扩散开来。

　　我不说话，只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

　　“不行了？那就结束吧，正好我也累了。”她大口喘息着，顺势靠在了墙上。

　　“夏瑜再也不会想到，她精心装好的机关，竟然会用来杀死她疼爱的小妹妹。”夏沈摘下发上的纽扣发卡，狠狠将其按向了一处凹陷的墙壁，肆无忌惮的笑声让我全身发冷，“今天你死在这里，你说夏瑜会不会直接疯掉？”

　　我来不及思考，只听头顶一声整齐的脆响，心中陡然一惊，迅速弯下腰身想要逃离却早已来不及，架子上摆满了的玻璃罐突然齐齐滚落，一个个在半空中炸裂，破碎的玻璃碴四处飞溅！

　　我湮没在了恒久的寂静中。

　　大大小小冰凉的异物切入我的血肉，刺破纤细的血管。我没有昏迷，只是从短暂的麻木中找回我的感觉，从指尖到内脏，一寸寸深入骨髓难过到极致的疼痛，让我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那一瞬间，我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感受到温暖的血液从指缝间滑落，流淌过干涸而破碎的皮肤。

　　也许我是笑了的。

　　我想起粗糙纸张上的字，一笔一划，透着刀剑斩不断的韧意。

　　——你若不死，必获重生。

　　是的，是的。我是真的笑了。胸腔中回荡的嗡鸣一点点传递至四肢百骸，让我不由得眯起眼，好像整个人都震颤起来。

　　这下我终于看得真真切切。

　　白边深蓝的纽扣静静地躺在光影斑驳的角落里，像埋在灰烬中亮晶晶的眼睛。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