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林》亚当的苹果

83、8.8 夜幕之下

　　在酒吧上班的那段时间，空闲下来其他人都会聚在一块儿抽烟吹牛，因为当时女朋友管得严，我是不能抽烟的，所以我会和麦子一起吮着冰棍儿坐在车棚的电瓶车上看运河里五光十色的灯光倒影。夜幕是最好的遮瑕粉底，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不论人还是物，因此昏暗灯光下的都是美女，夜晚万家灯火点缀的城市总是比白天更具魅力。
　　河面上吹来湿润温暖的风，我敞开的马甲迎风招展，风吹乱了麦子垂额刘海儿。麦子说他有一个哥哥，年纪比我稍大点，现在在考研。麦子说他哥哥学习成绩很好，家里的人都为他感到骄傲。我问：“那为什么你哥哥还在读书，你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呢？”
　　“因为我学习不好啊，学不进东西呆在学校里也是浪费时间。”麦子抿了抿嘴唇说：“我家里也不是很富裕，一下子供应两个人读书有些吃力。”
　　我说：“然后你就主动退学了，为了你哥？”
　　麦子舔了舔融化在嘴角的奶油说：“算是吧，我哥大学毕业后也出来找过工作，爸妈硬是要他继续读研，他又辞了工作重新返回学校。”我静静地看着她，听她接着说：“虽然我是老幺，在家里我哥比我受宠。但我哥也很疼我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大学一毕业就出去找工作，为的是换我去上学。我哥悄悄跟我说过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读书，都是被爸妈给逼的。我哥特喜欢写歌，他写完了就教我唱，但是爸爸不喜欢，扔掉了我哥的吉他。”我发自内心为这个故事感到切肤的心痛，我们的梦想都曾经被半路劫道，被一厢情愿扼杀了太多。不能按照自己喜爱的人生过活，活着又有个球意思……
　　我在灯火阑珊处远远看到对面的那个穿着短裙的女孩很是眼熟，如果真的是她，她怎么会在夜幕，难道麦子换地方上班了？我带着满腔疑问从人群中挤过去来到她身后，这身影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十分确定就是麦子，我叫她：“嗨，麦子。”
　　麦子转过身来，笑容凝固在脸上，表情僵硬地说：“嗨，竹子。”
　　“好久不见。”
　　麦子微微一笑：“你等我一下。”转头跟玩的正嗨的大肚腩中年男人说：“王总，我去一下洗手间。”
　　王总头也不抬，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快点回来啊，Mikey。”
　　得到批准后，麦子拉着我的手穿过人群从后门出去。她用涂满鲜艳色彩指甲油的手从金灿灿的香奈儿手包里取出一只细长的女式香烟点上，朱红的嘴唇里徐徐吐出烟雾。麦子以前圆嘟嘟婴儿肥的脸瘦下来，有了迷人的尖下巴。以前从来不化妆的她也接上假睫毛，戴了美瞳，画着眼线，扑了粉的脸上隐隐若现青春痘残留的痕迹。麦子穿着黑色的连衣短裙，上面点缀着闪亮耀眼的水晶。我还从没看过麦子穿裙子，特别是这种几乎要上下失守的大胆风格，惊艳之余多有些别扭。
　　“Mikey？”我说：“这就是现在的名字吗，米老鼠？”
　　麦子干笑了一声：“怎么了，不好听吗？”不光是名字，包括造型和说话的语气都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踩上去一块月牙状的污迹，抬起脚往裤腿上蹭了蹭：“你怎么会在夜幕，什么时候没在以前的酒吧干服务员了？”
　　麦子掏出套着张扬手机壳的4S看了一眼时间：“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也转行。那场子出事了，快要黄了。”随手又把手机丢回满是各类化妆品和几张打卷儿人民币堆里。
　　“你……”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还是说出了口：“你怎么会做小蜜蜂呢？”
　　“怎样？”麦子狻猊我一眼：“你能去做少爷，我就不能做小蜜蜂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或许我就是那个意思，我想说你是女孩子，我们不一样。
　　麦子回复了一下心情，平静地说：“我变化挺大是吗？”
　　“变漂亮了。”
　　麦子呵呵一笑：“骗人，油嘴滑舌。”
　　“真心话。”我十分肯定地说。
　　“时间过得好快。”麦子突然感慨：“你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发型都有型了呢，穿衣服比以前也有品味了，知道刮胡子了哈。”
　　“老了，再不捯饬捯饬都没机会了。”我没话找话：“家里怎么样，你哥考研考上了吗？”
　　麦子说：“他现在可出名了，还上了新闻头条呢。”
　　“真的吗，那你哥有出息了。”我暗自庆幸终于找到个轻松愉快的话题，要不然气氛一直这么不尴不尬的很快就聊不下去了。“嗬。”麦子冷笑一声：“估计他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
　　本能的我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麦子一脸木然地说：“投毒杀人未遂，我爸我妈砸锅卖铁也没能保住我哥，老妈伤心欲绝病倒了。现在家里是一锅粥，感觉天都快塌下来。”麦子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不幸一样随意。我在一旁担心的要死，生怕她情绪爆发大哭起来。看起来我担心是多余的，麦子漠然地说着这一切，眼神空洞麻木。麦子说：“我该进去了。”
　　我拦下她：“现在是家里人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这么冷血旁观地看着整个家庭垮下去。别再做这个了，你会把自己毁了的。”麦子瞪着眼狠狠地推了我一下：“瑟夫撒，你给老子让开！”
　　我像一堵坚定不移的墙横在她面前，“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脸上，麦子吼道：“**算老几？我爸妈都不管我了，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啊？！你知道什么，我被他们赶出来，他们只认我哥，我他妈就不是他们亲生的。活该我哥蹲号子，烂死在里面最好！”麦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剧烈咳嗽，口水喷在我脸上：“我现在没人管，过得不知道有多自在，不缺男人不缺钱。看到没，香奈儿、苹果、迪奥、卡西欧、普拉达，只要我想要，那些男人都会挤破脑袋送上门来。你想管我？我陪你睡觉，你能给我什么？”我愣在原地心里五味翻涌，麦子狠狠肘击一下我的小腹，我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下去。
　　夜幕之下，我们卑微渺小，愿发光发热奈何力量微弱，所以我们选择安逸，变得同样一抹黑。我自己清楚明白夜场里的水多么污浊，可是我宁愿继续做一条搅在浑水里的鱼。我们都太单薄，孤军奋战与生活抗衡，渐渐被消磨意志，变节同化。在夜幕笼罩的阴影中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认识谁，觉得分崩离析边缘的安逸很有安全感。麦子的内心充满仇恨，她比我堕落迷失得更厉害，心浮气躁、易怒和极富攻击性都是很好的佐证。她抱怨社会的不公，把生活带来的伤害转嫁给关心她的人，麦子变成这样让我心疼。我看得出她的恐惧和对世界的万念俱灰，物质和金钱所带来的一时快感抵御不了漫长黑夜里冰冷的孤单。
　　欲哭……
　　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