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霓裳2》鹿幼幼

5、身之将死

　　时光荏苒，悄悄站立在了最后一天即将落幕的尾巴上。现在，皎洁的明月挂在一片星空间，距离东方吐白的黎明不过三四个时辰。
　　君翊乘风而飞翔，他独自置身于仿若墨泼似的夜空。这个夜晚对于他来说，是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夜，今天的星辰与月亮仿佛是他一生之中见过最美的一次。

　　君焉对于自己要恢复女儿身这件子事还是挺兴奋的，仙尊说她若是个女儿身定然比千鹤神女好看得多。她也想看看那个公然当着君翊面说她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没有正常男人会去喜欢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的自己与自诩美貌过人，神族尤物的千鹤神女谁才是在神族里最受欢迎的神女。
　　其实，君焉觉得千鹤神女有时候实在不够有脑子。说到底，比到底，不过是两种动物，仙鹤和锦毛鼠，压根没什么可比性。可，人家给脸不要这个脸面，都羞辱到家门口来了，还是当着君翊的面，她就忍无可忍了，千鹤神女的意思不就是你君翊连妹妹都管教不好，明明是个女孩子，非要不走寻常路扮成个不男不女。旁人不理解君翊对其妹妹的良苦用心，作为君翊的妹妹君焉却清楚得很，君翊让她在外人面前女扮男装，完全是为了保护她。所以，现在纵然没有可比性，也非要和千鹤神女比出个所以然，一决高低。这件子事总该有个结束的时候，让着她一枝独秀在神族，只会使她踩在更多六界中人的头顶上，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君焉一下子就振作了精神，饱含着一种解救六界中人的良善心怀。她把衣柜里自己偷偷私藏的衣裙一件接着一件全部翻出来，不过这几十套私藏的衣裙，由于私藏的时间过久了，这几十套衣裙无一例外，原本鲜艳的颜色暗淡了不少，她不满意瞥了瞥这些衣服，看来这几十套数千年收集而来的衣服如今确实成了老古董，光明正大穿出去见人是不成的。辛好她哥哥为她设想地比较周全，当她说自己有些新衣裙还未曾穿过，既然要恢复女儿装了，放着也就浪费了。她哥哥瞅了瞅她身后的衣柜，然后将眉头一皱，当即斩钉截铁丢下一句话：寿宴上你需要穿的衣服，我为你准备，你的那些新衣服，真的是比旧衣服还旧了几百倍了。
　　她倒是忘了，君翊的眼力极好，尤其隔空探物。
　　君翊敲了敲君焉的房门，君焉提着欢快的脚步，为君翊开了门，粘着君翊便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君翊一进门，就盯着床上，椅子上，桌子上堆满了陈旧的衣裙，还有君焉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便从袖中掏出了一条洁白的手绢，轻轻的，擦拭尽了她额头上的汗珠，君焉沉迷于哥哥温暖的关怀里，问她哥哥：“哥哥在杜鹃仙子那处待了许久，可为妹妹取回了什么经？快拿出来看看。”
　　君翊只漫不经心地短叹一声，“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哥哥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出什么事吗？”
　　君焉调皮地扯着她哥哥的袖子，一脸的讪笑，“哪有？妹妹一直都很关心哥哥的，哥哥去了那么久，我都担心的吃不下饭。不信你听听我的肚子，还在作饿的抗争呢。咕噜咕噜咕噜个没完。”君焉一向吃得好，睡得好，今天没吃饭完全是因为哥哥不在家，她自己不会做饭。
　　这丫头阿谀奉承的本领倒是提高了不少，对君翊倒是挺受用的，他，轻轻点了点君焉的小鼻子，“口是心非，我看我不在你身边看管着你，你倒自由得很，今天论语背到哪里了？又习了多少字？”
　　看着自己妹妹的头低得很低很低，他伸手抚摸着妹妹柔顺的发髻，呵呵笑道：“既然玩也玩了，功课有没有做，也要自行承认，不是吗？”
　　君焉抬起了一双水汪汪，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君翊彻底被她这双水汪汪，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折服了，好像她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自己反而成了让她受了委屈的罪魁祸祸首了，他刚想要说去做饭，嗅觉极佳的鼻子却清晰地嗅到了凤凰山有外人来过的气味。他的警觉度一下子提高了到了顶点，凤凰山明明已经设置了外人不得入内的结界，到底是谁还能毫发无伤地冲过凤凰山的结界，结界竟然都没有丝毫被破坏。君焉见她哥哥用鼻子嗅着空气，然后用又凝眉深锁起来。
　　哥哥在想什么呢？好像察觉到了危险似的。危险？哥哥方才是用鼻子在嗅气味，而凤凰山只有黄昏的时候来过要找哥哥的东海龙王，哥哥一定是察觉到了这种陌生的气息。如果不是哥哥这个嗅气味的动作适时提醒了她，她恐怕就要忘记了东海龙王来凤凰山拜访哥哥的这一件子重要的事，毕竟凤凰山极少有人来，哪怕是来随便看看风景的。
　　哥哥的性子自从爹娘去世后，就越发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又在凤凰山附近煞费苦心地设了结界，即使真有些许闲情逸致的文人墨客想来看看风景也最终只能站在山脚下，仰望头顶之上郁郁葱葱的重山峻岭。由衷赞叹一声：江山如此多娇，山河如此壮美。
　　君焉的记忆时好时差的，她怕一会儿又因为旁的事忘记了东海龙王想要拜访他的事。所以趁现在还记得赶紧跟哥哥说吧，免得哥哥一个人在那里瞎琢磨不透，把未曾见过诚心诚意来凤凰山拜访他的东海龙王当成了别有居心的歹人。
　　君焉抬头说：“哥哥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今天黄昏的时候，东海龙王来拜访你，但是你不在，他本来留在凤凰山等你回来，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久等主人，总是不太合乎规矩，所以让他先回去了，反正明天你们就可以见面了。话说，哥哥你什么时候认识东海龙王的，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君翊答道：“其实我也不太认识东海龙王，东海龙王和我们锦毛鼠一族的缘分要从我们的祖上算起。”
　　君焉说：“小时候听娘亲讲故事，说起这个传说，我们的祖上是上古时期拯救了苍生的英雄人物。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君翊说：“焉儿，你说得也对。英雄的存在亦是多种多样的。心，只要怀着正义，是非对错分辨得清楚，该帮什么人？又该做些什么事？有个基本衡量的尺度，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就是对的。也就是世人通常称作的英雄。上古时代英雄辈出，如今能够无私为他人的英雄，当真已不多见了。”
　　君焉辩驳道：“哪有，英雄在当世固然不多见，但是，妹妹的心里，哥哥永远是英雄。”
　　“焉儿，你就这么偏心我？”
　　对，对，对！谁叫你生来就是我的哥哥呢？我不偏心你还能偏心谁去？再者，英雄们大都存在于传说故事里……君焉认真地想着。
　　君翊转了话题，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知道吃饭，将来……罢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宠着你，惯着你，我倒会良心过不去了。”只是，将来我若永远离开了你，你又不懂得照顾自己，我也会走得不安心。幸好，你还有不久就要成亲了，我离开了你之后有一个人会替我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天帝亲自许下的承诺是金口玉言。
　　君翊单手从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度，君焉再定睛一看，是一套浅蓝色的衣裙，她喜欢的不得了，连忙双手捧着接过，仔细地观赏着，犹如品鉴着一幅绝佳的画作似的，爱不释手。她一边欣赏着这套衣裙，一边听她哥哥侃侃而谈，“果真，女子的心意只有女子才能了解得清楚，我原先大费波折找来的衣裙也不见得你瞧着有多喜欢。”
　　君焉一只手捧着衣裙，另一只手轻轻拽住她哥哥的袖子，撒起了娇，“哥哥辛苦为焉儿寻来的衣裙，焉儿也喜欢。哥哥送给焉儿的衣裙颜色实在太艳丽了，不太适合平常穿，倒像是成亲时新娘子要穿的嫁衣，焉儿要有朝一日，开开心心穿着哥哥送给焉儿的衣裙出嫁。”
　　君翊笑了笑，是呀！妹妹就要风风光光地出嫁了，而自己恐怕，再没有福气看着她风风光光出嫁了。
　　君焉问君翊：“哥哥，天帝为什么会选择我作为神族的媳妇。”
　　“因为你是神族的后裔，我们的祖上是功德赫赫的六界英雄……”
　　同是为了苍天而决心舍弃一切，视死如归的两个幸存者，数万年前参加了一场旷古传奇的神魔战役，龙族如今掌管着四面海域，为其筑庙者数不胜数，受世人的香火，受世人的拥戴……
　　而鼠族曾经的荣耀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心中的信仰，鼠族本身只敢安逸且小心地生活在凤凰山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山头，接受他的庇护，认为理所应当。更有甚者竟然打着他的名号占了山，肆意妄为，逍遥自在做起了妖王。相比龙族而言，鼠族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了。
　　君翊解释了一句，推辞说要出去做饭了。
　　他一出门，就立即感觉到了一寸一寸的刺痛从脚底蔓延到上身，犹如蚀骨穿心，他的眼瞳蓦地变得比头顶上的深夜还要深沉诡异，他颤抖着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像一个小偷似的，极快的速度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痛苦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根本的缓解，反而越发痛不欲生，他不断扭曲着自己的整个身体，他几乎靠着砸碎房间的东西来强制控制自己，直到完全没有力气，躺在地上，君翊哭泣了起来。
　　从自己还未出生时，便注定了要受到上古时期魔族生生世世的诅咒，不得好死。命运有时候实在不公平，它不公平到任何人都无法选择它的去向，无论多倔强地抵抗命运的不公，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你的上祖是上祖，你在四位师父那里学到如此高深的法术，不来天宫当职实在浪费了你一身的本领。”
　　“天帝不知道，我的祖上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天帝的褒奖，宁愿守在凤凰上，数十万年来，始终与世无争。”
　　君翊看见天帝笑着摇摇头。
　　君翊当着天帝的面，将衣服拉下肩膀，天帝的神色突然大变，他的肩膀上，有一缕可怕的黑气袅袅伸空，天帝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一见到这股黑气就立马明白了，面色苍白地说：“你的四位师父都没办法解决吗？”魔族的诅咒，中诅咒者，无论人，妖，魔，鬼，神，仙以及子孙后代都逃脱不了宿命安排的结局。
　　君翊将衣服拉起，右手下了白子，白子尽亡。
　　天帝看着棋面，白子明明稳握胜券，君翊却故意输给了自己。又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是该为活着的亲人好好做个打算。你想我替你完成怎么样的心愿，只要天规允可，朕又能做到的，朕都可以替你去做。”
　　君翊离开石凳子，双膝弯曲，跪在地上，天帝刚想伸手去将他扶起，但觉得不合了规矩，双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收回了手。
　　他说：“看在我们上祖也算尽心尽力为六界办过事儿的份上，君翊斗胆请求陛下答应……君翊自幼便知自己命格异数，活不久长，心里唯一的牵挂便是焉儿。因为要更好地保护她，自从四位师父那里回来后，我这个做哥哥的，就送她去了六界学院，她涉世未深，容易被人利用，也容易混淆六界的是非对错，我害怕我不在了的时候，她会做错什么事，所以把她打扮成一个男孩子，让她在六界学院尽可能多地学习这些是非对错。”
　　天帝说：“不如就让焉儿做我们天家的媳妇。”
　　君翊不解地抬起头，只见天帝眼眸中的神色坚定，看来天帝并非与他开着荒诞的玩笑，而是真的。他真的想要让君焉成为他的儿媳妇。
　　“只有让焉儿成为天家的媳妇，朕才能名正言顺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保护，你尽管放心，我不会亏待了焉儿。我的儿子里我最可意的便是朕的小儿子陌上神君，他也许会是继朕之后的下一任天帝，届时焉儿自然也就成了天后，这份迟来的光耀门楣本就是我们天家欠了你们君家的。”天帝似乎有些歉疚地说。

　　焉儿，哥哥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你可以一直开心下去。君翊心心念念算为了自己的妹妹做了最后的事。于是，心满意足的笑漾开在他苍白易碎的脸颊上，那笑里荡起淡淡忧伤，满满地不舍这里，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将在明天统统不再为他所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