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搭便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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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去W城干嘛？”
听到“丫头”这个称呼，我在心里暗暗犯嘀咕，丫头是以前在学校时两个无缘前男友的专用称呼——简单的说，我喜欢男友把“丫头”用来代替“亲爱的”、“小甜甜”这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爱称，那会让人有种被宠在手心里的感觉，可放在这个比我大上十来岁的上司身上，我可不会花痴地主认为这是在受宠。突然有股想重新自我介绍的冲动，因为我怀疑他忘了我叫什么名字，所以随便找了个叫猫猫狗狗都不会错的代号。
不过我当然不会这么白目，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去参加同学会。”准确地说应该是同学聚会，十几个毕业流落至Ｗ城的同学、校友巧立名目聚在一起玩玩。我虽然远隔几百公里，但也得不辞辛劳地赶过来，毕竟刚离开学校没多久，那些又真又纯的校园情还在身上发酵。
此时我正坐在我们银行霍副行长的别克君越上，在高速路上一路呼啸着开往W城。这个机会是我们部门经理方妖女“好不容易”帮我争取来的。说起我们方经理，苦水倒不完，可能正处更年期，性格之阴怪，无人能敌，每天不饱受她一顿折磨晚上都会辗转难免——怕她半夜三更打电话来给你“补习”。但她有个嗜好，特别喜欢过问别人私事，以期树立其关心下属的绝佳形象。今天刚听说我要去W城参加同学会，立马热情起来——
“霍行长好像也要回家啊……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搭个便车。”说完便飞速按下那十一个熟记于心的数字……
我们总行设在W城，各个分行副总以上的领导都由总行直接任命，很多副总都是从总行调过来“基层锻炼”的，家也安在W城，霍行长是我们行里分管信贷业务的副总，是前年从总行调拨过来的，所以他每周五都会自己开车回去。
托方妖女的福，我得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开心得咬牙切齿。
不过这是什么车嘛，一点也不舒服，真皮靠椅毡得我屁股生疼，座位设计得也不够人性化，旁边设计个把手干嘛哟，搞得我手不知道是放在把手上好呢，还是放在膝盖上好，身体前的空间好像又太宽，搞得我不知道脚是平放着好，还是叠起来好……伤脑筋！
无良奸商，这瓶绿茶到底有没有500ML哦，怎么没两口就喝完了？我从包里翻出另外一瓶，拧了半天——没拧动，瓶子啊瓶子，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找我麻烦。
旁边的霍老大抽空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口渴？”
“嗯……”下班前同事买的牛肉干，吃了两条，应该是口渴的理由吧？
“拿去吧！”他空出一只手从座位旁翻出一听轻怡可乐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来考虑再三，终于还是拉开了拉环，喝了两口，皱皱眉，想放下，又不知道可以放在哪里，放在座位旁又怕洒出来，抱在手水里又觉得拘谨。
“是轻怡，不含糖的！”他抽个空侧过脸来看了看我，可能觉得我的身材的确比较需要担心，所以很仁慈地开口解释。
“我……我不爱喝可乐……轻怡也不喝。”不光是可乐，除了白开水、矿泉水、绿茶，我几乎不喝其他任何一种饮料。
“不喝就放着吧，拿着也不嫌难受！”
“放哪儿？”
他四周围看了看，挡风玻璃前的置物台和座位旁的储物箱都不适合放个可乐拉罐——都有洒出来弄得满车都是的风险。基于他的爱车考虑，他最后决定牺牲“小我”。
“你还是拿着吧！”
我只好继续任命地抱着那听可乐。
“要不把它喝完了也行。”他提出第二个可行性建议。
还是抱着吧，可乐多喝几口我会打隔，就是有气体从胃里争着跑出来的那种，我可不想在上司面前丢脸。
这个车子果然设计得不太好，安全带勒得我胃疼，可手里又拿着可乐瓶，我空出一只手来奋斗再三也没能把带子松一松；手伸到后背的时候发现内裤好像又有一点点露出来了，我尴尬地把衬衫往后拉，不小心胸前的扣子又松了……
“怎么了？”他估计也看出我的坐立不安来。
“没……没事儿！”我赶紧把手收回来，抱着可乐规规矩矩地坐好。
“别这么紧张嘛……”
不紧张才怪，开车的人是霍老大耶。财务部的方经理和分管信贷业务的霍行长是我们行里边的两大怪，远近皆知——一个性格怪，一个脾气怪。上个月我刚因为手上的一份报告打错了一个字被叫到他办公室狠狠地挨了顿好骂，心有余悸——
“你怎么做事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
“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几岁了，小孩子啊？”
一叠A4纸“啪”地一声打过我的脸，生生地疼。
我蹲下去，一张一张地拾起来，又一张张地排序放好。
要不是这几个月来在方妖女身边早就练就一身钢筋铁骨，铜墙厚壁，依我读书时那种极其脆弱的性格恐怕早就当场放声大哭了吧。
不过也幸好方妖女有先见之明，比这厉害的都让我们见识过——有一次要不是我闪得快，差点儿被她情急之下飞过来的《企业会计准则应用指南》给砸到。后来听人说霍行最厌恶别人哭鼻子，曾经有个女员工忍不住在他面前飙了几滴眼泪，第二天就被借口下放到网点数钱。
他可能觉着骂得渴，喝了口水就不再理我。
我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就不是，就这么直立立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有人敲门进来请他签字，签完又走了。
业务部的几个人进来汇报工作，原以为终于有机会逃脱，没想到他老大望了我一眼，居然什么也没说，我只得就这么继续站着。看着业务部那几个人开开心心地合上记事本离去。
信息部的人进来帮他安装新上线的账务查询系统，完事儿之后又走了。
财务部的付妖女进来请示工作，狠狠地瞪我一眼，也走了——居然不帮我说句话，唉……
我总算见识到一个副总的忙碌程度，短短两个小时，他就签了十几份文件，开了三次小会，骂了两个人。
更多人来来又去去，没多久整个行里边的人都知道我在霍行长办公室罚站。
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公关部的沈小姐声音甜甜地提醒他今天晚上还有个饭局。
“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过夜呀？”
我愣了愣，终于会过意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一动不动地站了两个多小时，腿都麻了。后来听说我离最长记录保持者还差十万八千里，不过这也足够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造成巨大的震憾。
可能霍老大早就不记得这事儿了吧，想想仅那天下午加我他一共骂了三个人，哪记得了这么多。
“放心吧！我技术好得很，这条路开了两年多了，不用这么紧张。”他以为我是对他的车技不放心，很好心地出声安慰。
老大，你为我乡下来的啊，飞机咻地一声飞过去我也不怕，我瞎操心这个做什么，我是怕你啊。
“不……不是啊霍行长，你车开得很……很好，我只是……”
“哦！”他突然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第一次做上司开的车，有点儿紧张对不对？”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紧张了一小时零四十分。
“你来行里多久了？”
“快半年了。” 我低下头，死命地瞪着在瓶子里漾来漾去的可乐。
“都这么久了，应该习惯了才对啊！”他笑了笑：“你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紧张得要命，哪是个出来工作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刚来的时候？”我记得刚来工作没几天，他面我还没见着呢，就听说他被派去香港进修，隔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你刚报道那天，”见我一脸疑惑，他出声提醒，“找我问的路，不记得了？”
确实不记得了。来报道那天，我的确逮着个男人问人力资源部怎么走来着，可当时实在太紧张，一心就想着赶快找到人力资源部，赶快找个人去报道，路人甲路人乙长得圆是扁我哪还有什么映像。
我茫然地摇摇头，真没想到我第一天来报道，就有幸接触高层啊。
他清了清嗓子：“你这么说的‘请……请问……办……办公室怎么……走……走啊？’声音就像被大风吹散了似的，抖得要命。”
听他怪里怪腔地学着我说话，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传说中的坏脾气暴君也许并没有映像中这么可怕。
“那天是太紧张，后来工作一段时间后就好多了。”我这人就是这样，天生胆小怕生，就喜欢混脸熟，一混熟就天不怕地不怕。
不过我刚才的表现好像没多大说服力。
“嗯，慢慢学习吧！”他收回放在脸上的笑意，继续专心地开车。
我正襟危坐，百无聊赖，嫌那听可乐拿着实在碍事儿，便忍着胃里一阵气体翻搅，呼呼呼地迅速解决掉。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实在忍不住了。
“那个……那个，霍行长……”我怯怯懦懦地出声。
“ 又怎么了？”外面天已经全黑下来，我们行驶在一片灯光下，时间可能让他有点烦躁，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有耐性了。
“我……我想上洗手间”
我感到一阵血气刷地往脸上冲。一瓶绿茶，一罐可乐，想不尿急都难，何况我是个保不住水的人——喝了水就要往外排。
他突然大笑起来，“你刚才在位子上动来动去的就是想上厕所啊？”
“嗯……”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情势逼人强。
“你忍忍啊，到了下个服务区我们就去休息一下。”
我很不好意思地把头偏向窗外，玻璃窗上映出他略带一丝笑意的侧脸……
十分钟过后，车子终于停靠在一家休息区，我以百米跑的速度冲向厕所——不是洗手间，是厕所。又以百米跑的速度冲回车里。天知道我忍了多久，都说女孩子尿道口短，不容易憋尿，果然是真的。
咦？人呢？
车里灯亮着，空无一人，霍行长跑哪儿去了？我朝四周望望，没见着人，管他呢，反正车在这儿，料他也跑不远。
我无聊地一个人坐在车里，东摸摸，西摸摸，还没等我摸到方向盘试试手感呢，他就回来了。
“霍行长，你上哪儿啦？”我脱口而出。问完马上就后悔，这样追问上司行踪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好像他也没在意，这让我大大松了口气：“就许你上洗手间，不许我去如个厕啊！”
嘿嘿，我傻笑两声不知道怎么接话，如果换了像公关部娇滴滴的沈小姐，肯定会羞答答地说“霍行长，你真坏！”，搞得别人普普通通的一句也像是蕴含了无数深意；若换了公司部那帮人肯定会大大咧咧地开几个黄色玩笑，然后一脸贼兮兮地笑得你云里雾里。可我是财务部的，我应该怎么应对呢，不知道方妖女这种时候都怎么说的。
还没等我的脑袋揪出个答案来呢，车就已经启动重新驶入夜色中……
看来不用我费力去想了。
没多久，我突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
“不知道是你带来的，还是我带来的，”我指了指我们俩人，“有股厕所的味道。”
他也跟着笑起来，“刚才那个厕所里的味道的确不好，下次记得带瓶香水去。”
“干嘛用？”
“一边上厕所一般喷点儿啊，出来后还得跑两圈，免得把味道带回车上。”他煞有介事地说着，好像下次真要这么做似的。逗得我再次笑了起来。
“要不要透点儿气？”
“嗯，也好。”
天窗缓缓地打开，夜风在头顶呼啸而过，没多久车里怪怪的味道就消散了。许是觉着开车开久了无聊，他又把音响打开，放的是莎拉布莱曼的“重返伊甸”，没想到他喜欢这种风格的音乐。
“霍行长你是什么时候进来工作的啊？”夜风加上音乐，这样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放松，我禁不住也打探起别人的隐私来。
“我啊，来了八九年了。”他双眼直视着前方，很认真地开着车，从天窗吹来的风吹乱了他的短发，让坚毅的侧脸添了几分柔和的线条。
其实撇开他爱骂人的习惯不说，我还是蛮佩服他的，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果敢有魄力，再难搞的案子在他手里也能迎刃而解，三十来岁就当上副总，前途无限量。哪像我，除了每天在财务部战战兢兢地争取不被方妖女盯上以外，没什么建树，也没什么前途的样子。
“好好做，财务部是个很好的部门，也很适合你。”
他话里有话，我是听得出来的。刚实习完分配部门的时候，分行老总张行长有意要把我安插在业务部，可分管业务部的霍行长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接收，于是就把我扔在了财务部。财务部的确是个好部门，颇受高层重视——做啥不得要个钱啊，要钱就得找财务部要，可却是个有权没钱的部门，薪水待遇和业务部相比是天上地下。偏生我又负责每个月的绩效核算，谁得了几分几厘都一清二楚，业务部那票人的高待遇常常让我羡慕得眼红。刚被扔到财务部的时候大家都在猜测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了霍老大，天可见怜，我当时真是连他面都没见过——如果不算第一天报道的那一次的话。
“可我不是学财务的，做起来有点儿吃力。”
“那你学什么的？”他问，没想到他连我学什么的都不知道，就一脚把我踹去了财务部。
“社会心理学。”
“心理学？心理学的跑银行来做什么？给大家做心理辅导啊？！”他夸张地扯着大嗓门嚷嚷，对总公司的人事聘用似乎颇不以为然。
“也许是哦，专门辅导因工作压力患有焦虑症、躁狂症的人。”不知道是这风吹得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这音乐让我太过放松，总之我说了句让我后悔很久的话。
不知道他听出我的话里的含义没有，只“哦”了一问没作声。
过了很久——
“什么时候也帮我辅导辅导吧。”他突然表情严肃，语调认真地对我说，“最近工作压力很大。”
果然，人家又不是笨蛋，这点儿含义怎么听不出来。
“好啊！”我心虚地答应下来，开玩笑，我哪会做什么心理辅导，我只不过是一个在心理学系混了四年的“小混混”而已，要不是凭着那张还算名牌大学的文凭，恐怕就得回家吃自己了。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爽快，那是料定了他不会真的要我去做什么狗屁辅导，蓉城是个还没发达到把心理诊所当做是健身房那样流行的地方。
“在哪儿下？”走了三个多小时，我们终于下了高速，行驶在W城的三环路上。
“把我放在馨名大厦吧，我在那儿订了房间。”
“我不顺路。”
“那把我放在公交总站可以吗？”我有些可怜兮兮，我是个路痴，走了五遍的大街别人轻车熟路，照样可以把我迷得晕头转向。若把我随便放在哪个大街，肯定茫然无措，更何况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他转过头来，略显惊讶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公交总站和馨名大厦是同一个方向吗？”
意思就是——都不顺路。
我确实没这个概念，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能对她抱多大的希望。罢了罢了，人家堂堂副总，都已经让你免费搭了三百多公里的顺风车了，还想怎样，送佛上西天么？你又不是佛!
“那你进城后找个方便的地儿把我放下吧。”我有些凄凄然，顶多坐出租车好啦，想想钱包里孤孤单单的几张百元大钞又觉得心疼不已。早知道刚才就不该逞口舌之快，甚至该好好阿谀奉承几句，命运就会被改写也不一定。
我无聊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道路两边的建筑物越来越高，看着路边的霓虹灯越来越闪，看着路边的广告牌越来越华丽……
尽管是晚上，进城的时候还是有点堵车，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馨名大厦。
咦，不是说不顺路么？
“下车吧！”他把一脸呆滞的我赶下车，“好好休息，明天去收拾一下打扮漂亮点儿参加同学会！”他指了指我被风吹得像团稻草的头发。
心情霍然开朗起来，幸好他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这般小人计较。
“谢谢你啊，霍行长。”，我开心地朝他挥手说再见。
他朝我摆摆手，开着车“咻”地一声飞走了。
望着对街的馨名大厦，我竟然莫名奇妙地有种久违的感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搭便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