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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试炼场4 ...

  •   风中,青衫飞扬。手指触上古琴,拨泄出潺潺水音。水流所到之处,生机渐起,满眼的荒芜披上绿衣,苍翠缓慢铺展开来。琴弦微颤,清亮鸟鸣便自弦下腾起,盘旋于天地之间。
      心境空明,以琴音绘景。
      他终于做到了。乐声不止,景色不逝。

      两人高的花枝上,硕大花盘摇摇欲坠。暗紫色花瓣布满血色圆斑,颗颗凸出,宛如血痕。一阵风吹过,整个植株剧烈颤动着,根部格格作响。
      紫贝心下一颤,快步走向花株。
      黑色丝状物从下缠上茎秆,远看仿佛盘状暗纹。再走近些,一具枯朽的躯体显现出来。它俯在地上,双手紧扣泥土,眼睛空洞地望着身下,颈后一个黑色圆环若隐若现。丝状物便源于此处。紫贝知道,那是它生前的发丝。又走近几步,躯体右手旁露出了第三只手,细看之下,手背上似乎还带着花纹。
      紫贝猛地退后,举杖撩起尘土,掩住尸骸。“这是欲望之花。”回头面对同伴时,她的面色惨白。
      绕过怪异的花朵向前,不久,荒原有了微妙的变化。轻纱般的绒草覆盖了地面,零星矮树散布四方。草间细流涓涓,间或几只虫蝶跃出,转瞬又消逝无踪。远处,烟火缭绕,似有人家居住。
      “怎么回事?”望着眼前奇景,驲有种失真感。
      “这些都是假象,”紫贝神色稍安,“只是不知是谁……”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鸟鸣。各种不同的音色混在一起,优雅清越、和谐悦耳,即使御用鸟苑也不会有此天籁之音。她脸色骤变,愣在原地。
      危膺放缓脚步,眯眼打量堇衣女子。
      “是……琴音,”紫贝回过神来,艰难地开口回道。
      “琴音?那倒要领教。”听罢,驲率先向鸟啼出处走去。
      早在上古时代便流传着有关琴音的传说。据说,有人可以琴奏乐平复心灵,惑人魂魄,甚至绘出景致。可是,浩浩千载,能于此道有所建树的人实是凤毛麟角。最近的名琴师姓夏名榆,弹得一手好琴,所谱乐曲大多清丽悠扬,使人心境平和。座下两位弟子风格各异,与师长截然不同,但也各有千秋。世人更是将夏榆喻为琴音一代宗师。然而,老者病笃之时,曾一再摇头,感慨生不逢时,未能与琴音世家切磋技艺。病逝当晚,侍仆听得夏老窗外有琴声响起,音色空灵,竟较师长略胜一筹。夏榆闻声惊起,大喊‘天音,天音啊!我居然十余年坐拥而不识!’之后故去。可惜,没有人看见弹琴者究竟为何人。
      逆流而行,草色渐深,树木蔚然成林。继续向前,林中现出圆形空地。紫贝犹豫着,最终还是不得不跟随少年们走入环状边线。圈外的景色立时变化。花草树木在地面微微扭曲,褪去色彩,成为琉璃般的装饰物,而圈内仍旧一片荒凉。
      圆形正中,一名着青衫的男子席地而坐,膝上摆放一架白色横琴。
      “你们来了,”他将目光从琴上移开,投向众人,声音平静。试炼场在那张俊雅柔和的脸上留下三抹金色重彩,却遮不住成熟与稳重。“在下卫寒泉,恭候多时。”说话时,修长的手指不停,奏出空灵琴音。
      “卫寒泉?那您必是夏老高徒,”驲一脸严肃,言辞恭敬,“听闻,夏老好山水,连收徒亦是如此。”
      “不错,”卫寒泉微笑点头,“师兄姓陈名岭,喻为‘山’。卫某不才,名寒泉,居于山之后。”
      “这景色……”危膺吞回下句,神情冷峻。
      “这景色师长也做不得,”卫寒泉将目光收回,落在白色横琴上,“但也仅是死后作为。眼前美景佳林,谁知背后又是什么。”他伸手抚过琴弦,顿时水声漫涌,“你们要的过了东边的林子便是。记住,不要轻易拾起,不要轻易放下。”
      “怎么?琴师何时成了老僧?” 驲的眉头蹙起,一改先时恭敬作派,“若如此简单,你怎么不去?”
      “不必,我要的已经等到了。”琴师垂目抚琴,神色悠然。
      黑发少年缓步上前,扬起了手中的剑。
      “我们走吧,”一直沉默的紫贝突然发话道,“他选择‘等待’,兴许就是要等问路的人。况且留下活口,若走错,我们还有转机。”
      “好啊,为什么不呢?” 驲挑衅地向危膺投去一瞥,“就算是面对琴音高手,也用不着这么谨小慎微。不过绘景而已,有何稀奇之处?”
      “且慢,在下还要送各位一段曲子。”卫寒泉话到琴到,手下横琴急旋,乐声顿改,“如此所谓前路。”
      “够了!”紫贝猛地将两位少年推出圆圈,“我们快走!”
      片刻后,雾色卷过荒野。卫寒泉漠然端坐,手指在琴面与弦间滑动,雾便在乐曲中越聚越浓。
      “我在此静坐数年,是为了等人问路,”他说着嘴角带起一丝浅笑,“等一个固执不肯询问的人问路。”一道黑影飘来,停在琴师背后,却并未答话。
      卫寒泉略停便继续说道:“不要轻易拾起,但我拾起了,并一陷再陷;不要轻易放下,可我不仅放下,还妄想做得不留痕迹。最终,错只在卫某一人,你停手吧,他毕竟与你无怨无仇。以你的聪慧本可授人琴技为生,落得今天全是我一手造成,何苦累及他人,再赔上自己。那样的死法绝不应是你的归宿。虽然卫某也勉强算是杀人无数,但平心而论,我何时骗过你?”
      黑影默立,仍然无语。
      “你是去意已绝,”他无奈地轻叹一声,“也罢,至少两件魔物都已落入试炼场,不会再有后人得到,而两家均已无人,也同样不会再起事端。随便你,如今的我不能管,也管不了,比不得数年前。”
      黑影一愣,怔怔地望着琴师。
      “那两人不知你精通乐律,但如果雾散后不见你……”卫寒泉收住话音,闭目专心弹奏,指端鸟鸣声声。
      黑影回神扬手,然后转身奔入浓雾之中。
      凉意由背部流遍全身,手指麻木,琴声渐缓。终于,一声杜鹃啼后,乐曲息止。
      雾散,树林也一并消去,只留遍野碎石灰土。紫贝突然站定,不肯再走。少年们停住,诧异地回望。
      “危膺,你该走那边,”她挥手向右指去,“我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了。”
      危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的剑在夕阳中浮起暗光一片。
      “是那个卫寒泉用琴音告诉你的?”驲低着头观察脚下的土地,“紫贝的耳朵相当不错啊。”
      紫贝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长杖,并不打算回答。
      “怎么还不走?是没听见,还是没胆量独闯天下?”驲抬眼冷笑,一脸鄙夷。
      “就此别过。”危膺淡淡颔首,右转而去。
      望着黑发少年的背影从视线中逝去,驲朝紫贝逼近一步,“跟了我这么久,想要我的命?”
      紫贝一颤,猛地抬头凝望面前含笑的少年:“你……”
      “不只是我,他也知道,” 驲又向前一步,“不过,你放他走倒在我们意料之外。”
      “我们?”
      “我猜不到的,危膺也不可能猜到,不然,刚才他也不会迟疑,”少年嘴唇轻抿,好整以暇地看着有些慌乱的女子,“接下来该谈谈你的原因了。”
      “‘希望’只能毁在自己手上。”紫贝镇定下来,平静答道。
      风吹过,带起沙尘漫漫。两人默立。
      驲突然忍不住笑出声:“那个家伙走的方向偏了一点。”
      “无所谓,那是他的事”紫贝礼貌性的浅笑一下,“我是‘消亡’,使统治者消亡。”
      “哦,这里的土和开花处相同。”驲将左手斜横在眼前,目光闪出银灰色金属光泽。
      “罪魁祸首总是统治者,”堇衣女子将长发甩向空中,颈后的黑色圆环露出,“可惜,这么多年我仍没有长进,不懂得怎样保全自己。”

      灰色平原不见尽头,四周空寂到只有风与沙石的摩擦声。
      紫贝所指的路就在左侧,略偏头,视线即到。
      不再全部相信,亦不敢全盘否认。危膺一味地向前走着,与那条他人指出的路若即若离。即使是错了,也无法知道另一条路会否正确。走下去,希望与绝望仅一步之遥。
      或许,之所以失败便源自于此。第一次错了,第二次错了,那么第三次能否相信,能否继续?
      一面灰色石壁斜斜挡住前路,上书:“置外物于此,成愿。”
      危膺犹豫举剑,终还是将这仅有的外物倒插于地。沙土立刻内陷,将古剑吞下。
      他安静地面向石壁站立,等待什么事发生。然而,许久,依然如故。难道试炼场也是心念所生的虚无?他忍不住向左迈出一步。
      相同的石壁立于左侧。
      置外物于此,成愿。
      若处处如此,那何处为真?
      危膺呆呆地望着石壁,脸色煞白。终驻亭中位居第三的杀手莫非注定毁在自己手上?
      身后传来蹄声,像有马群奔至。他定定神,缓慢转身。
      此时,夕阳如血,地平线上沙土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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