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悲伤》丁太

2、她的初见-2

　　那样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不远处的郭家北。只见郭家北抬起头来，正好和米乐的目光四目相对，他站了起来，走了过来，说道：“米乐，好久不见！”米乐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郭、郭、家北师兄，好久不见！”
　　李音原先只顾和年轻人说着话、喝着酒，早把米乐忘在一边了，只是中间会时不时插一句“米乐，喝酒呀”，米乐就极不情愿地拿起那精致的杯子，泯一小口玛格丽特，说不上来好喝还是难喝，总之叫做酒的东西米乐都排斥，因为米乐的爸爸是酒鬼，妈妈为这事情没有少和爸爸吵架，可是一辈子也没有改掉爸爸喝酒的毛病。
　　直到郭家北过来，李音才抬起头来，好像等着米乐介绍。米乐赶紧说：“李音，这是我的大学师兄，郭家北。”然后又对着郭家北说：“这是我的朋友，李音。”李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来，和郭家北握手。
　　米乐看到李音大口喝酒后，脸色不对，按说东北人能喝酒，但是米乐也听说心里有事的时候喝酒，也就是喝闷酒，容易醉。这时，因为郭家北的到来，两个年轻人刚刚走开，只见李音和郭家北碰了杯，又是一大口下肚，然后就是一个呕吐的动作似要翻滚而来，幸好李音控制住了。米乐对郭家北说了句“不好意思，失陪了，她好像醉了”，赶紧搀扶李音去洗手间，幸好米乐去一个公共场所，喜欢先看看洗手间在哪里，刚刚到洗手间的盥洗池，李音就咿咿呀呀地清肠而出，根本没有看见旁边还有一个人，还好，只是呕吐物溅到了那个人的鞋子上，米乐一边拍着李音的背，一边跟旁边的人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看不要紧，一看米乐的脸僵住了，原来就是那个公交车上的高个子男人。
　　他满脸的嫌恶，刚想发作，只听李音又一次呕吐不止，米乐见到这状况，也干呕了好几下，因为正好对着那高个子男生，如果要是真吐出来，她想那男人直接把她狂扁致死的心都有了。
　　“不会喝，就让你朋友少喝点。”那男人冷冷地说道，然后从擦手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远离了一步，弯腰打算擦自己鞋上的污秽物。米乐鉴于上午对他的误解，赶紧从他手上夺过纸巾，蹲下身去，打算帮他擦鞋子，算是将功补过。男人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就直了直腰，站在那里，由着米乐帮他擦。
　　米乐边擦边想，还是应该对公交车上的事情说声对不起，于是就抬起头，说：“今天公交车上的事情，一位大姐说你确实是在帮我，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那男人这时手已经伸进裤兜，头抬得高高的，冷冷地说：“说什么，听不见。”
　　“我说公交车上的事情，我误会你了，对不起。”米乐憋红了脸，又重复了一遍，这时鞋子已经擦好。
　　那男人还是冷冷地说：“你能不能大声一点，听不到！”
　　米乐看到他那居高临下的样子，猛地站了起来，倒是把男人吓了一跳，对着他耳朵，大声说：“对不起，听到了吗？”
　　“有这样子对不起的吗？知不知道修养二字，小姐？”男人大大的眼睛瞪着米乐，米乐用她本就不大的眼睛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听到旁边的李音还在难受地干呕，米乐赶紧去替李音拍背。
　　那男人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已经被米乐擦干净了，就径直走开了。
　　“还说别人没有修养，自己呢？看那张狂的没礼貌的样子，好像世界欠他几百万似的。”米乐在心里骂着，这是她一贯地自我调节的办法，骂出来自己不爽，别人听了也不爽，这样的话，自己也发泄了，别人又不知道，两全其美。当然，有时候，对有些人，必须骂出来才解恨，至少刚才那个男人的心肠还是挺好的，不是米乐想张口大骂的人。
　　李音这会儿已经不吐了，但是还是感觉头痛欲裂，米乐搀扶着她回到座位上，说：“李音，咱们回去吧，改天我再陪你来喝，今天你醉了。”李音没有说话，脸上痛苦的表情让她说不出话。
　　米乐见李音没有反对，赶紧去付了钱，付钱的时候她的心都在疼，因为那一杯六十八的玛格丽特被李音就那样白白地呕吐掉了。
　　米乐架起李音开始往门口的方向走，有心想跟郭家北打个招呼，可是看着李音这个样子，她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候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吧里已经人头攒动。走到门口的时候，米乐已经有点体力不支，要知道李音可是一米七的东北健硕女生。
　　在离酒吧最近的路口，米乐在招手等着的士大哥们的到来，平时在你眼前转来转去的的士这时候虽然仍然在眼前转着，可是车里都已有人。
　　大约等了快十分钟的时候，好不容易一个显示空车的的士停在了米乐的面前，谁知道，哪里出来一只大手先开了车门，米乐气得只想骂娘，定睛一看，原来又是公交车上的那个高个子男人。真是阴魂不散。
　　只见他悠然自得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然后朝米乐示意上车，米乐不是很明白，他开口说道：“难道你还愿意在这里再等十分钟？”
　　米乐扶着李音坐到了后面的位置上，然后说道：“能不能先把她送回去？”她边说边指指旁边的李音。高个子男人没说话，米乐就当作默认了。米乐跟司机说：“你认识附近的锦瑟花园吧，帮我先送到那里。”
　　加上红绿灯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锦瑟花园，可是李音却好像睡着了，米乐怎么也叫不醒她，米乐实在不好意思，又没有办法，只好叫高个子帮忙：“哎，你能帮个忙，扶她一把吗？”高个子跟司机说：“在这里等着，继续跳表就行。”司机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高个子下车一把把李音拽了出来，然后让米乐帮忙拿着她的包，问：“哪栋哪个房间？”“我只来过一次，那时她是清醒的，她给我指的路，现在又是晚上，我实在搞不清楚。”米乐难为情地说。“那你还不快点问！”高个子不耐烦地说道。米乐才开始一遍遍地叫着：“李音，醒醒！李音，醒醒！到家了，你家是哪一栋呀。”李音被风吹着有一点点清醒，更多的是难受，就说到：“２栋８０８。”“还不醉嘛！”高个子奚落道。
　　终于把李音送到了家里，安顿她躺在了床上，米乐和高个子才赶紧往外面赶。司机还在焦急地等着他们，米乐为了报答高个子，说：“先送你吧。”高个子也不客气地说：“北环路的景驿苑。”“我说了先送你，不用先送我。”米乐赶紧说道。高个子也不理她，心里却在暗喜。米乐到现在脑子还没有转过圈，从来没有想到过高个子就住在景驿苑。
　　景驿苑到了，米乐赶紧抢着付钱，打开钱包，才发现刚才勉强交了餐费，现在包里早没钱了。高个子早已付了钱，准备下车。
　　米乐下车后，发现高个子也跟着下了车，米乐很惊奇，但是也没有多想，因为她的脑子被李音的醉酒给传染醉了。米乐对高个子说：“今天首先对不起，再次谢谢你，希望这能扯平我今天所有对你的愧疚。好了，再见！”“你是在给自己安慰吧，每次一点也不诚心。”“你怎么总是误会别人的话。”米乐满肚子的气真想撒出来，可是硬是忍回去了，这是她的一个优良品质，她妈妈说的。“那你让我怎样想，大庭广众之下，拽着我衣服说我是流氓加小偷的人，难道我还应该感激涕零吗？！”“我都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你怎么还是不接受呀？”“那好，你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一下，然后我再跪在地上给你说对不起，你可以接受的话，我今天就原谅你了。”“你、你……”米乐气得满脸通红，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谁知道，高个子男生竟然笑了，说：“这就对了，你都不能接受，怎么让我接受你这么草率的对不起呢？！” 米乐第一次看到他笑着时洁白的牙齿，帅气的脸，可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米乐不想跟这种人多费口舌，想直接一走了之，谁知道，由于太生气，根本没有看到不知道哪个可恶的家伙在地上扔的香蕉皮，于是来了一场赤裸裸地投怀送抱，幸好高个子男生眼疾手快、扶的及时，否则直接摔倒在地量地温了。
　　高个子并没有放开米乐的意思，嘴巴上却说：“别喊，我完全没有非礼你的意思，反倒你，我求着不来，偏要主动投怀送抱。”米乐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幅倒霉像，满脸羞愧，要不是夜色遮住了绯红的脸庞，她都不知道怎样见人了。
　　等米乐挣扎着站稳的时候，只见男子说：“电话号码？”
　　“嗯？”米乐完全被高个子搞糊涂了。
　　“我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等我想到让你怎么答谢我的条件，我打电话给你。”高个子男人说道，又恢复了那副冷冷的表情，外加满脸的嘲讽。
　　米乐继续往前走，也不理会高个子一直跟着。快到家的时候，米乐突然停住了，猛回头说：“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没有！”
　　“那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不能。我以为你不给我电话号码，是想让我记住你的家呢！”
　　“不可理喻、自作多情。”很少发脾气的米乐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然后米乐看见高个子没有再纠缠她，径直走了，然后右拐，之后进了景驿苑，这时候，米乐才知道原来他就住在景驿苑，他并不是非要跟着她，而是顺路而已。米乐又一次脸红到了脖子根。
　　景驿苑是个高档小区，以米乐目前的经济能力是住不进去的；即便单从工资上说可以，她也不会选择去住那么奢侈的地方，她会把钱存起来寄给家里。米乐住在景驿苑外面的低矮的农民房里，即便是农民房，这里的也是比别的地方贵很多的。当时她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她大学同学的一个老乡卫琴在这里住，于是就让她暂住在这里，后来她找到工作后，离这里也不是特别远，正好可以分摊房租，就一直住了下来。那时，卫琴的男朋友刚刚因为工作的原因分配到另外一个地方，一周回来一次。
　　后来卫琴结了婚，嫁给了本地有钱人，而不是那个小男朋友，就搬出去了。中间她也陆续和别人合租过，不过室友换的比较频繁，大都是因为工作变动或找到另一半了，最近的一个室友是在昨天刚刚搬走的，这个月的钱都已经交了，因为家里临时出了点状况，押金也不打算要了，算作对米乐的赔偿。只有她一直坚守在这里，算来也有五年了。
　　只是每次打的，不提景驿苑，很多的士司机不容易找，米乐每次只能报上景驿苑这个大名，也许她让高个子误会了，以为她也在景驿苑里面住。要是我也能住进景驿苑，我高兴死了。米乐心里想着，脸上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不管那么多了，回家。高个子的背影早已看不见了，米乐小跑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想想自己今天都干了个啥：上车没带零钱，瑜伽没练成，还泡了酒吧，酒没喝上，却还得给别人擦鞋，擦鞋也就算了，还得送醉酒人回家，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世界怎么这么小？
　　不想了，不想了，还是想想妈妈分配的任务吧。想着那任务就头疼，可是又不能一时一刻不想。男朋友还没有，彩礼的要求就早已定了。
　　这几年，米乐除了自己基本的生活之需，剩余的钱全部都寄回了家里，妈妈说了，供她上大学不容易，弟弟都没有上学，所以她应该知恩图报，开始她也觉得这理所当然，可是妈妈现在简直把这当成了口头禅，弟弟天天在家里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妈妈却从来都不讲，还偏袒说你弟弟当初要是上学的话，那不也是响当当的大学生。
　　米乐有时真的很想回妈妈一句：如果当时弟弟学习好，你一定不会让我上大学的。从小到大，所有吃的、穿的、玩的，都是要先紧着弟弟，然后才轮到她。
　　现在弟弟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妈妈就使命地催着米乐找男朋友，目的就是为了彩礼、彩礼、彩礼。
　　米乐记得，有一次在去大学返校的火车上，在和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聊天，那男人说：儿子就是面子，就算知道女儿再好，还是想要那个面子。我儿子今年十四岁，根本不知道心疼我们，可是十六岁的女儿知冷知热的，很是让我们感动，但是如果没有这个儿子，女儿再怎么知冷知热，我们也不会觉得，只会觉得她让我们没有面子。
　　这一段话米乐终生难忘，可是她的父母呢？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呢？是不是也和别人说他们的女儿知冷知热呢？反正，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也许父亲有那样的想法，但是木讷的父亲从来都没有表达过自己，即使酒后也没有流露过真言，而母亲所表达出来的全部是她欠了这个家，因为他们供她上学了。
　　米乐之所以这么辛苦地去练瑜伽，也是希望自己身材变好一点，能钓到金龟婿，虽然这不是她的初衷，她其实更想找一个能接受她全部的男人。
　　洗了澡之后，已经很晚了，米乐有一个不得不提的习惯，就是睡觉前一定要写日记，今晚也不例外。米乐从上大学开始记日记，基本上没有间断过，床头柜下面摆的全部是用过的日记本，开始她只是记录自己的心情，后来她突然很想写一本小说，很想为一个人写一本小说，那个人对她来说遥不可及，又近在眼前，他的海报就贴在她卧室的墙上，因为他是一个当红明星，她在他还不很出名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她最大的愿望就是那个人能出演由她的小说改编而成的影视节目，那成了支撑她的一个动力。她的脑海里一直在构思一个故事，可是每次都是一团糟，像水和面的混合物---浆糊。
　　今天，还是简简单单地记日记吧。写日记之前，她突然很懊丧，要不是李音喝醉了，她本来有机会和郭家北多聊一会儿，至少互相留个电话号码，现在除了说了个“好久不见”之外，她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只是有一点，令她非常高兴，郭家北竟然和她在一座城市。她的日记是这样的：
　　几年后，又碰到郭家北，在我心里，他还是那样的帅气，我的感觉好像没有变，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上大学的日子，而我更希望过到一个未来的日子，在那个日子里，他也喜欢上了我。
　　今天还碰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说不上来对他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话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生气，可是每次生气过后都发现是误解了他，总之，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怪的男人，希望今天已经把今世和他的缘分全走完了。哦，对了，最讨厌他那种冷漠的口气和表情，好像全世界都惹了他，真想给他取个绰号叫：不笑男。不笑男，永别了。
　　看着自己龙飞凤舞的字体，米乐却觉得很失落。以前，电脑还不普及，写得一手好字是一个文化人骄傲的资本，就像一个文化人的眼睛似的，能说明文化的一切，她曾经有过这样自豪的时光。
　　初中二年级，镇上举行书法比赛，她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还上了电视台；高中的时候，她的语文老师的字是全校出了名的好，当语文老师看到黑板边上“今日值日生：米乐”的字的时候，赞不绝口地夸奖让她飘飘然；后来，电脑来了，她曾经如此骄傲的资本越发的不能显现了。
　　米乐合上日记本，关灯睡觉。可是躺在床上的米乐，脑海里全是刚才不小心摔在不笑男怀里的感觉，结实的胸膛。米乐，想什么呢？米乐自己在心里责怪自己道，然后开始说“One Mississippi, Two Mississippi, Three Mississippi…”都数到了快一百个Mississippi了，米乐还是毫无睡意。米乐最爱看《老友记》，这个就是剧中Joy有一次碰到一个前女友的时候，为了不显得焦急而数的，米乐本身就很喜欢Joy，所以即便是他的一些小动作，她都记得很清楚。后来，这竟然成了她晚上睡不着觉时候的专属词了。
　　手机上的时钟显示一点的时候，米乐困乏的两个眼睛还在黑暗中大大地睁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梦见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