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悲伤》丁太

1、她的初见-1

　　公交车上，永远是那么的拥挤，挤上去的米乐已经出了一身汗，上去之后，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一股窒息的感觉袭来，心里嗔怪：星期天，大家伙儿也不在家里休息一下。再看看身上早已跟随的赘肉，她想着自己再也不能偷懒了，半年前她报了瑜伽班，拖拖拉拉地不想去，看着本来就略微肥胖的身体由于宅着的缘故处处异军突起，这样想着的时候公交车上的这点拥挤也就忍了。只是因为忘记了带零钱、又没有带公交卡，刚才投了五块钱，上车的人那么多，加上车上的人已经挤得不得了，根本没有机会等那三块钱，狠狠心就走过去了，现在静下心来，还耿耿于怀那三块钱，够吃一段早餐呢。
　　公交车到站了，那里是这个城市有名的购物圈，所以那一站下了很多人，庆幸地是没像往常那样上来很多人，虽然米乐依然没有座位，可是相比较刚才的拥挤，现在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了，她掀了下自己已经汗湿在后背的衣服，尽管公交车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也抵挡不了人流带给她的热浪。
　　还有两站米乐就要到站了，她往门口站了站，这时只感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个人正准备往她耳朵边凑，米乐的余光看到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的手之后，条件反射地大叫了一声：流氓。全车的目光都已经转向了他们这里，人们惊讶的表情等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那男人还是坚持对着他耳朵低语到：别动，有小偷！
　　这时，车到站了，米乐还在与那个男子纠缠，说：你就是个流氓，哪里有小偷。只听那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时，公交车要启动了，那男人赶紧说：师傅，有下。米乐倒是多了个心眼，满面绯红地拽着那个高个子的男人，说：你不能下车，我要看看我有没有丢东西，在这之前，你不能下车!那男人毫不理会米乐的要求，甩开她的手，大摇大摆地下了车。
　　这时候，车门已经关上了，米乐也检查完了包，发现没有任何东西丢失。有只手又拍了米乐一下，她又要叫喊的时候，发现是一位大姐，听大姐讲，刚才确实有个小偷想偷她的包，幸亏那个高个子男子眼疾手快把手搭在了她肩上，那小偷才匆匆下了车，要不然她就等着哭吧。米乐听着，脸因为羞愧更加地绯红了起来，因为误解了刚才那个高个子男人。
　　她的站台到了她都差点错过，只顾着不好意思了，她再一次谢过大姐下了车。
　　她想起了她来这座城市的那一年。那时，她刚毕业，想扎根到这座让很多人向往的新兴城市，努力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了一次面试的机会，那时的她，把什么都想的太美好。
　　于是在一个周六的早晨，她信心满满地挎着包，装上她的毕业证、学士学位证、身份证，第一次来到了这座令人向往的美好的城市面试，刚进市里，一堆卖地图的蜂拥而上，她又是不善于拒绝别人的，或者说那时候一份地图对她来说也是必要的，所以她赶在第一个卖地图的人到来之前，赶紧把钱递了过去，拿了一份地图，别的人就纷纷退去了。
　　来之前，她已经查好了，要倒三趟车，事情就发生在第二趟车上。那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扒手、小偷这样的人在这个城市也有生存之地。上车之后，并不是非常拥挤，但是想坐位置那还是妄想，所以她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抓着车上的扶手。由于没怎么坐过这里的公交车，公交司机娴熟的技术让他们各个都把车开得飞快，好像辆辆都在参加百米冲刺，搞得米乐左冲右撞根本无法站稳，于是两个手紧紧地抓住头上的两个扶手，即便这样还是摆来晃去的。
　　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站在她身边，那时车上虽然没有多余的座位，但是并不拥挤，可是小女孩总是挤她，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客气地说：请你别总挤我，可以吗？那小女孩并不出声，稍微后退两步之后，一会儿又开始挤她。这时，她发现她的手竟然往她包里摸，拉链也开了一半，她瞪着小女孩，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看看她的证件还在不在，一看都还在，然后拉上拉链。她还是瞪着小女孩，她太小了，她不忍心喊她“小偷”，她不忍心把她送到派出所，只是一阵阵揪心的痛：如果她也来做这样的营生，她的父母会怎样？
　　她就那样瞪着小女孩，也许就一分钟的时间，甚至更短，但是她觉得那是一个世纪，车到站了，小女孩飞也似的跑了下去。
　　这时的米乐才想到她的手机，于是把包翻了个底朝天，最终也没有见到手机的踪影，她失声痛哭，喊叫道：她偷了我的手机，她偷了我的手机。要不是公交车司机根本没有停的意思，她真想坐到地上大哭一场，可是此时她连一个手都腾不出来，只有让眼泪在脸上狂奔。旁边的一个阿姨说：我们以为你们一伙的呢？她的动作那么明显，你都感觉不到吗？
　　米乐能说什么呢，她所谓的好心害她丢了手机，她以为重要的东西在小偷的眼里分文不值，而她第一反应是护住她最重要的东西----那些花了几年才好不容易拿到的学位证书，而这些证书对小姑娘什么都不是，不能换钱，小姑娘想要的是能换钱的东西。
　　米乐的脑海里总是之前那一幕的回忆，好像在给自己解脱，今天误解那个高个子是有情可原的，以致于到了“魅力瑜伽”也没有看到，等回过神来，已经走过好几十米了，这时，听到遥远的声音传来“米乐、米乐”，一回头，看到阳光下花枝招展的李音。
　　李音，是米乐在练习瑜伽的地方认识的。那天，米乐第一次去练瑜珈，穿着自己的衣服，前台问她要不要换衣服，她说为什么要换衣服，前台没再说话，眉眼间的讥笑却被刚刚走进来的李音尽收眼底。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米乐，李音就喜欢上了她，那么打抱不平就成了自然的选择，后来前台被李音奚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偏巧那天，李音练瑜伽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米乐送她回家，两个人相识并成为好朋友。
　　“你怎么一直往前走，要干吗？”只见已经气喘吁吁的李音从远处跑过来。
　　“我走神了，刚才。”米乐满脸不好意思的表情。
　　“想帅哥了吧！”李音调戏道。
　　“是想帅哥了，可是帅哥不想我呀。”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唉，我给你讲，刚才我在公交车上误会了一个帅哥。”米乐笑着说。
　　“怎么回事儿？”李音是绝对的八卦女神。
　　“我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一个一米八左右的帅哥胳膊突然搭到我的肩上，我大声喊流氓，谁知道，后来发现他是英雄救美，因为公交车上有一个小偷打算偷我包里的东西。可是我还没有机会说声谢谢，他就下车了，下车的时候还被我误解，我拽着不让他下车，说要先看看我的包里有没有丢东西。他理都不理我就甩手下了车，还是车上一位大姐说那帅哥刚才确实是帮了我的忙。所以，我因为这件事情想起刚来这个城市被一个小女孩偷手机的事儿，走过了地方也没注意。”她们说着，走着，已经到了瑜伽房的门口。
　　这时，她们两个被看到的景象吓到了，瑜伽房用大大的封条封了，旁边有一张A4纸大小的通告，写着：因老板利用练瑜伽之名，在里面干黄赌毒的犯罪行为，故现在关闭此瑜伽房，听候进一步的调查。门外面的地面上，一片狼藉，瑜伽垫子、水杯、拖鞋、海报，李音和米乐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着自己的钱是不是打水漂了。
　　李音是东北人，也继承了东北人的豪爽，很快反应过来后，拉起呆若木鸡的米乐，说：“走，姐姐带你去喝下午茶，然后吃晚饭，饭后咱去酒吧乐一乐。反正瑜伽也快练完了，钱也所剩不多。”
　　米乐不好意思拒绝，但是米乐想着酒吧那种地方，心里就直犯嘀咕，她和李音认识有半年了，李音可是酒吧的常客，加上最近失恋，更加频繁地往酒吧跑，每次米乐都因种种理由搪塞过去。
　　这会儿，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拒绝的理由，李音早已经拉起她开始找餐馆了。这时候，离晚饭的时间还早了点，只有茶餐厅里可以先喝些饮料，聊聊天。
　　服务员拿上餐牌，李音和米乐人手一本，李音很快点了抹茶奶茶，米乐仔细地看着餐牌，当看到丝袜奶茶的时候，笑着问李音：“这里竟然有这样的名字，叫丝袜奶茶。”李音说：“这是这里的招牌奶茶，在香港非常出名的，你可以试试。”“哦。”说着米乐转向服务员说：“我就要丝袜奶茶。”
　　李音平时喝的最多的是鸳鸯奶茶，那是一种混合了一半的咖啡和一半的丝袜奶茶的奶茶，自从失恋之后，李音最憎恨地也是这鸳鸯奶茶。
　　“米乐，你喜欢喝奶茶吗？”李音问。
　　“一般吧，我很少在外面吃饭和喝东西。最多的就是那种小摊上的两块钱一杯的那种奶茶。”米乐还一直在思考怎么拒绝一会儿的酒吧之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把酒吧和坏女孩挂上了勾，虽然她并不觉得李音是坏女孩儿。
　　“那种的没有味道，那黑珍珠都是假的。我以前也不喜欢奶茶，可是现在好像对奶茶走火入魔了，戒不了。”李音淡淡地说着，仿佛奶茶里有她无限的哀愁。
　　“喝奶茶也会上瘾，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米乐笑了。
　　“米乐，你谈过恋爱吗？”李音看着停不住笑的米乐，问道。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米乐惊讶地问道。
　　“因为你竟然想不到一个女人喝奶茶会上瘾，是因为爱情，所以我觉得你没有谈过恋爱。”李音手轻轻地拍打着桌子，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手。
　　“很想听听你的爱情故事。”米乐怔了一下，想着也许李音憋在心里太苦了。她认识李音的时候，李音还成天男朋友不离口，突然两个月前只字不提，依旧春风拂面，每次见面好像失恋的不是李音，而是米乐。今天，两个月来第一次看到落寞的李音，好像这个茶餐厅里施了什么魔法。
　　“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提的。不小心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把我所有的生活都打乱了。茶餐厅是我们曾经最经常去的地方，可是现在我来了，他早已不在。所以突然之间有点伤感。”李音还是没有抬头，还是边说边敲桌子，仿佛那样她就只是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难怪你情绪上有这么大的变动。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在哪里都可以的。”米乐知趣地说。
　　“不用换了。地方是我选的，我本来想两个月了，应该可以接受一切了，应该可以有个了断了，所以才有勇气来这里。只是我高估了我的情商。但是，米乐，你知道吗？哪里有你，哪里就没有孤单。”李音对着米乐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应该和我的大众脸和笑点低分不开吧。”米乐心里一个冷颤，因为同样的话，有一个男生曾经说过，那都是很远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她正青春，有青春里的恣意放肆，可是却没有青春里的浪漫爱情。很多年，这段情不曾再被提起，这往往是单相思的最好下场。
　　“我第一次在瑜伽班上碰到你，就想和你打招呼，觉得你可交朋友。”此时的李音已经又笑面如花。
　　“这话倒是说的人不少，连上大学的时候，去澡堂一次，我都能交上好多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米乐故弄玄虚。
　　“是不是需要你搓澡呀？”东北人的李音还是有这个常识的。
　　“知我莫如你呀。很多一个人去洗澡的，洒眼望去，一眼就会看中我，好像我的脸上写着‘免费搓澡’四个大金字似的。和我一起去过的舍友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米乐到现在对这件事情还耿耿于怀，因为到最后每次去澡堂，她都得求着舍友陪她一起，因为每次和她一起都得等她一二十分钟。即便如此，她没有拒绝过一个人。
　　两个人东拉西扯，奶茶都已经快下肚了，李音拿起手机看了看，说：“已经五点半了，现在我们先把晚饭解决了吧，一会儿去酒吧。”
　　米乐看着李音，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言语，只好违心同意了，只是说：“去的话，晚上要早点回家。”李音赶紧点了点头，她知道米乐答应去已经给足了她面子。
　　两个人草草地吃了点东西，朝最近的酒吧走去。李音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非常熟悉这一片地方。米乐虽然在这附近上班，但是只是往返于公司与出租房之间，非常单调的两点一线。
　　米乐跟在李音后面，像做贼似的。进到酒吧里，里面灯光很暗，但是和米乐从电视上看到的人头攒动的景象并不一样，这里的人们大都三三两两地喝着酒、聊着天。
　　李音找了个位置，米乐坐在她的对面。李音问：“米乐，你喝什么酒？”“我从来不喝酒。”米乐拘谨地回答。“今天陪我来酒吧，就破个例吧。”李音哀求道。“可是我真的不会喝酒。”“我给你点一小杯，好不好？”
　　也不等米乐同意，李音已经叫来了服务生，帮她点了一杯玛格丽特鸡尾酒，自己也要了一杯。米乐还在拼命地找餐牌上玛格丽特藏在哪里，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六十八人民币变得无限大地跃入她的眼帘。
　　李音应该也看出了米乐的心疼，从她手里抢过了餐牌，说：“都说了今晚我请客，操什么心，只要你能喝，放开肚子。”
　　米乐苦笑道：“我只是心疼浪费了你的钱，因为我真的不爱喝酒。”
　　“好了，来这里，就是花钱买开心的，不提钱。”李音在钱上总是体现出东北人的爽快，米乐没有再说话。
　　酒还没有上来的时候，来了两个年轻人凑到桌子边，问：“小姐，我们可以坐这里吗？”米乐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话，李音倒是落落大方地点头以示同意。
　　年轻人于是坐了下来，米乐坐在那里手一会儿放到桌子上，一会儿放到腿上，怎样都觉得无所适从，好像那双手是偷来的。只见李音已经开始和两个年轻人热烈地交谈，米乐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她就放眼去看整个酒吧。第一次来酒吧，全是陌生的场景和紧张的感觉。
　　就在她桌子的不远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和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女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喝着酒，那张面庞米乐太熟悉了，那个她曾经偷偷看过很多次的脸，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却熠熠生辉，点亮了米乐的眼。他就是郭家北，米乐的师兄兼老乡，曾经暗恋过很久，到现在念念不忘的人。她很想上去打个招呼，可是又觉得太冒失，尤其是他的旁边坐着一个那么时髦的女人，优雅地端着红酒杯往嘴里送着酒。
　　突然，一个大高个的背影映入了米乐的眼帘，那套衣服下午的时候他还抓住过，只是被她抓出来的衣角已经又整整齐齐地回到了裤子里。只见，他正陪几个女生喝酒，好几个桌子上巡回，表情还是那样冷酷，快走到米乐她们旁边的桌子的时候，他折回了吧台，这让米乐揪着的心才稍稍安放下来。“知错能改”的古训米乐非常清楚，可是向这个陌生人道歉，尤其是在酒吧里与那些女子调情的陌生人说“对不起”，她很难说出口。
　　没多一会儿，服务生又端上来两杯玛格丽特鸡尾酒，说：“今天是世界难民日，老板免费给你们的。”李音听了怒目圆瞪，要不是米乐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了李音，她早已拿酒泼到服务生身上了。李音狂喊道：“去问问你们老板，谁是难民？”米乐赶紧示意服务员离开。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周围的几桌，只见旁边的女生嘟着嘴说到：“怎么没有给我们免费送呀？”服务员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故意听不见地走开了，然后米乐朝服务员的方向看的时候，就发现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正在看着她，满脸坏笑，她赶紧把眼光收回来，心里骂着“倒霉鬼，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