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水弘雨非

2、下

　　天，灰蒙蒙。外面，灰蒙蒙。永远走不完的楼梯，永远离不开的二楼。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一个全身黑衣服的鬼。
　　坐在走道上，我看着近在眼前的楼下花坛，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为了生存而“自杀”的可行性——跳下去，大概就可以摆脱这种叫鬼打墙的状态了吧？
　　“你考虑清楚哦！万一跳得不好，真的会死哦！”
　　一直在笑的家伙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清楚得就像我每一个念头都说出口一样。
　　眼泪没有节制地狂流，哭得眼睛都发痛，我依然无法停止。一想到脱离不了这个状态，很快我就会肚子饿，然后也没东西吃，就这么饿死，再也看不到妈妈，我就很想哭。
　　妈妈不知道会不会想我……反正我现在很想她。
　　“哎，就我们两个，你和我说说话吧？”黑家伙蹲在我面前笑得阴森——当时我只觉得阴森的笑容。
　　反正我不说话他也听得到。说不说有什么区别？我想妈妈，我不要呆在这里。
　　水泥地冰凉，屁股冻得没了感觉。曲起的双腿也早就发麻，稍微动弹一下就痛得钻心。反正跑也跑不掉，跳下去又很可能真的会死。不如就这么坐着吧……
　　然后，总有一天，我会被发现，死在自己学校里……以非常难看的坐姿，饿死在走道上，我妈妈大概会哭天抢地，抱着冰凉的我，却再也叫不醒我……
　　“你还真能幻想……”这大概是对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葬礼的评价。
　　“要你管！”因为想到了自己没有好看的报名照，可能会出现在葬礼上的大照片是我不喜欢的那张报名照翻拍的，我的眼泪就更凶了。
　　他完全不介意我的冲，反而笑咪咪地指出：“你和我说话喽！”
　　嗯……我得控制一下，一不小心说多话，也许会被杀掉。
　　爸爸前一阵子给我看的一本古典神怪小说，里面有种妖怪叫山魈，得知人的名字就能作怪杀人。书里面说“言多必失”。
　　“你真的信啊？”无疑，我的想法还是被听到了，“你的名字我早知道了，你的血型和生日我也知道，真要杀你，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骗人！我才不信！
　　“我报给你听。”为了证明没有骗我，他很快地报出我的名字，生日和血型，配上一脸得意：“我没骗你吧？”
　　很——可怕！这个鬼一定法力很高……
　　冰凉的手指戳上我的额头，我反射性地后退，麻透的双腿被牵动，痛得我“哎哟”出声。
　　“我不是鬼！”
　　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心里认定他是鬼的关系，他不笑了，很不爽的表情。
　　不是鬼？那一定是妖怪……像山魈、树精、蜈蚣精、野鸡精之类的……
　　冰凉的手指再次戳过来：“我不是妖怪！”
　　这次我学乖了，只有脑袋往后，却不意撞到后面的墙，仍然痛得不轻。不过比起那种冰凉得让我鸡皮疙瘩都立正的触感，我还是宁可撞到好一点。
　　那篇说山魈的，里面那个农人也说：“妖怪哪有说自己是妖怪的？”我最值得自豪的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书上白纸黑字提醒过的事，我怎么会笨到记不住？
　　僵持着，用始终不停流眼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就是不说话。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到底抖成什么样了，我知道的只是自己哭得太凶，眼睛周围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弹跳，牙齿上下都在打架，偏偏还是很勇敢地持续哭着。
　　天色没有变，景物没有变，人物……嗯，也还是只有我和他。
　　“你哭完了叫我一声。”他大概不开心了，不笑的脸看上去极严肃，感觉就像我们学校里那个人高马大的教导主任——嗯，凭良心讲，他比较好看一点。书上说妖精鬼怪都长得不错，看来这倒是真的。
　　又过了好久，他的耐心大概到了极限，眉毛在鼻子上面打了个死结，声音也响了起来：“你哭够了没有？！”
　　“我……我要……回……回家……”哭得太久，我甚至不能把几个字连贯地说出口，几乎说一个字，就要抽咽一下：“我……我想……妈妈……妈妈……了……我……不要……死……在……学校……校里……”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谁说你要死了？”
　　“你……说……跳下……下去……会……会死……”继续哭，想到自己会死，我就哭得伤心至极。
　　“你不跳就不会死啊！”
　　“会……饿……饿死……”
　　“……从头到尾，好像就你自己一直在想饿死的事。我没说你会饿死吧？”顿了顿，他补上一句：“就算是跳下去会死，也是因为你想跳，我才提醒你的。”
　　“反……反正……我会……会死……的……”
　　“是人都会死。废话。”他的手指又要戳过来，我赶快护住自己额头，却忘了自己的手此刻也冰得像鬼手，被自己的碰触吓到。
　　“真是个笨蛋。”
　　这句话，感觉他忍了好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眼泪继续哗哗地流。就算是天才，到这境地也不会有多聪明的。何况我本来就不是天才——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同意自己是笨蛋这说法的。
　　“唉……真是……”他的脸向着地面低了下去。
　　我立刻惊恐起来，书上有提到这种！头一低，抬起来就成了鬼脸，会吐火，有獠牙，还会……
　　“你可不可以不要乱想啊？”抬起来的还是那张脸，很受不了似地瞪我，“以后不要看那种小孩子看的书了，真是该学的没学到，不该学的学得不少。”
　　你又不是老师，就算是老师也会要我们多看课外读物，增加识字能力！我瞪回去——眼睛没他大就是了……
　　“唉，我说，你准备就这么哭下去？把眼睛哭瞎掉？”
　　我也不想哭啊！但是眼泪止不住嘛……
　　“我说……这样好不好？我们打个商量，我出道题目，你答得出来，我就让你回学校。”
　　“……什……什么……么……题目？”鬼打墙原来可以用回答题目跳出来，这倒是老妈没告诉我的。
　　“我要声明两点：第一，这不是鬼打墙；第二，我不是鬼。”
　　鬼都不会说自己是鬼……
　　“你再坚持我是鬼，我就不让你出去了。”
　　这个警告比较有效。我立刻收住心里的念头，改成默念：你不是鬼，不是鬼，不是鬼……
　　“笨蛋！”似乎依然让他不爽了，冰凉的爆栗在我脑门上炸开，终于说了题目：“你猜出我名字，我就放你走。”
　　“你……你……你叫……什么……么……名字？”
　　“笨蛋！我叫你猜，你问我干嘛？！”又一记爆栗。
　　会被打笨掉！
　　“不打已经很笨了！”他凶我：“快猜！”
　　“……小……小黑？”因为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的……
　　幸好为了防止他再敲我的头，我已经识相地把两只手都挡到了头顶，这记没有敲到脑袋上，只打在手背。
　　“你当我是猫啊！”很明显生气了。
　　我家猫才不叫这名字……
　　“对，你家猫叫松鼠尾巴！”
　　咦？他怎么知道？我愣住了。
　　我家当时养了一只尾巴极蓬松的猫咪，妈妈总觉得它的尾巴很像松鼠，就直接叫它“松鼠尾巴”了。家猫几乎不出门，我们也顶多在四合院里叫叫，根本不可能告诉外面的鬼怪啊……
　　“我不是……算了，你要不要猜？不猜我走了。”
　　“猜……猜……的！”我急忙接话，生怕他真走了，我就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那快猜！”
　　没有提示的谜语，要我怎么猜？不过看他的表情，估计是没想给我什么提示……
　　脑子里一片浆糊，只是有些模糊的感觉突然清晰起来，聚成一个字，呼之欲出。
　　“辛……辛……对……对吧……”我没有多想，把那个字念了出来。
　　周围的灰暗瞬时转换成一片亮堂，刺得我眼睛生痛，下意识地，我伸手去挡。
　　“对了。你不算太笨嘛……”声音从响到轻，只是那么片刻，就淡得像风吹过树叶会带出的轻响。
　　还在流泪的眼尚不能适应光线的转换，我闭了好久才勉强睁开。是走道没错，是学校没错……身后的门没有预警地打开，我失了依靠，竟向后重重倒去。
　　“囡囡！”熟悉的称呼，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妈妈的香味！
　　“妈……妈妈……哇！！！”明明已经哭了那么久，我的眼泪却像不会干涸的喷泉，狂涌不止。手指用力地掐到妈妈的衣服里，几乎要把衣料都抓破。
　　真好，没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