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水弘雨非

1、上

　　有些人，生来就和别人不同。比如有人天生对色彩有掌控能力，有人天天抽烟喝酒都能唱出委婉动人的音符。按这说法，我也算是“与众不同”。不过与那些有天赋的人不一样，我从娘胎里带来的，是一种叫“麻烦”的体质。
　　艳阳天下，我会冷得发抖；回答陌生人的问路，会被同学说成自言自语；好好回个家，都会被看不到的网蒙住脸，而且无法用手撩开。
　　是的，长大之后，我知道这种麻烦的体质被统称为“灵异体质”，不过当我只有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只知道同学们称我为“有些神经”。
　　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得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碰得到应该不存在的事物……这些，确实很“神经”。不想特立独行，年纪小小我学会了隐瞒。别人不叫上十遍八遍不回答，生怕搞错了“人声”和那些不知所谓的声音；有人撞过来也不闪躲，免得在别人看来我莫名动弹。
　　这种日子，延续着。没有人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来没有。我也以为不会有。就这样过到老死了事。这也是命吧？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才刚进校门。中午回家吃饭，被妈妈拉住聊天，聊着聊着聊到一种奇怪的现象，那是我从未听说过的：“鬼打墙”。
　　“就是一个人一直觉得自己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怎么都走不出去。可是旁边人看起来就是他自己在转啊转啊……”
　　“那他本人不知道吗？”
　　“一般都不知道。往往是人家拍醒的。碰到这种情况，拍他一下，他就会出来了。”
　　“哦……”这故事不怎么好玩。不过按妈妈的说法，好像是在山里比较容易碰到。我很庆幸自己是城市里的孩子。
　　“好啦，你吃好饭就快点去上课，不要迟到了！”
　　当然，结果还是迟到了。铃已经响了，再两分钟如果不出现在教室里，八成会被脾气不怎么样的班主任骂成臭头。
　　小学的校园不会很大，不过我们学校的楼梯布局不是很合理——对我们班而言——我们班在教学楼三楼右侧很边缘的位置，正楼梯却在极左边。虽然右侧也有楼梯，但那窄小的楼梯一直不合我的意。嗯……说得更直白些，我就是不喜欢走那边的楼梯。
　　平时体育课结束，大家都喜欢就近从操场走右楼梯回教室。只有我会坚持绕个大远路，由操场跑到校门这边，再上左楼梯回去。次数多了，有人好奇，我只说怕窄小的楼梯会摔跤，他们也就不问了。事实上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不怎么好……有种天再热都一样阴冷的感觉。可能是右楼梯临近每层的厕所吧？所以湿气重——我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方不方便最明显的就是时间差异。比如只剩下两分钟的现在，我要坚持走左路楼梯的话，要多花上三分钟左右，而且肯定会好死不死地路过我们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想到接下来有可能要听的三十分钟训话……我不寒而栗。
　　“走右边好了。”我喃喃着劝说自己，顶多就是冷一点，到教室坐会儿就好了。
　　没时间思考太多，三步并两步，我跃上右楼梯。开始了我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次“走楼梯”。

　　按季节来说，天应该是蛮热的。暑假近在眼前——嗯，不在我们学校的右楼梯这里。走完半层，我就开始后悔。平时有人陪着，这边已经很冷，今天就我一个，短袖外的手臂上竟起了鸡皮疙瘩。寒气沁骨。
　　“到三楼就好了……”我继续喃喃，还有两层半，十一格乘以五，嗯，再五十五格就到了……
　　“嗨~小姑娘~”
　　第三十三格，一层半，雪白的墙壁前，一个男人叫住我。黑衣黑发，笑得非常欠扁。
　　闪过他，我继续。
　　十一又十一，我抬头，他还在那个位置微笑，侧着脑袋，纤长的左手对着我招呀招。我不怎么健康的心脏猛地一抽，暗知不妙，咬住下唇僵在那里。
　　“你急着上课啊？”他就站在那里，笑咪咪，让我想到电视里说到过的“和蔼可亲的人贩子”。差别大概就在于他出现在校园，贩卖儿童的应该都出现在……对了，车站！还有马路上……
　　脚有点不听使唤，我撑着扶手挤不出笑容：“我不认识你。”
　　“这样啊……”他还在笑，左手倒是收回去了，和右手一起环着胸，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我：“没关系！”
　　心跳好像正常一些了，我继续上楼。最后一个十一格，我就到教室了。我们的教室就在楼梯口。
　　到了。抬头。愣住。
　　不对，这个楼梯口是保健室，这里是两楼。
　　“走错楼层了？”他的声音在后面，我没胆回头，再往上。
　　“你要不要我帮忙？”又一个十一格走完，他的黑裤子又出现在我面前。不抬头都感觉得到他的眼睛亮晶晶，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我硬着头皮无视掉，继续继续。
　　“楼上是保健室。你哪里不舒服？”
　　果然……确实又二十二格结束，还是保健室的门牌。
　　妈妈的话在心里敲响警钟：“就是一个人一直觉得自己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怎么都走不出去。可是旁边人看起来就是他自己在转啊转啊……”
　　后面有个我怎么走都会遇到的可能是鬼的家伙，黑衣黑发大概还有副黑心肠，前面是怎么走都只能到两楼的楼梯。
　　那么……我这是碰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光天化日啊！城市啊！！妈妈全是骗我的！
　　看着天花板，我考虑是要再上一层看看，还是往下走走看……实在不行回一楼吧……我绕回去走左边正楼梯……
　　“你要往下呀？往下不好哦！下面的东西比较可怕~”罗罗嗦嗦的黑衣服鬼很吵，兴致好得很。一点也不知道学生如果迟到了，后果才可怕。
　　把辫子从左肩甩到右肩，我回头往下，蹦着跳着踩完二十二级楼梯……嗯，没什么可怕的，还是保健室就对了。
　　“鬼打墙。”我很小声地告诉自己。运气真好，今天中午才知道这个名词，还不到半小时就身体力行了。
　　“你知道的真不少嗳~”说得再小声，他也听得到。回答得活像我在提问似的。
　　“敲一下就好……”不客气对着楼梯铁扶手一头撞上，眼前一片金星，耳朵也嗡嗡作响。头晕眼花原来真的不是夸张。我满意地往上走，却看到不知道出现了第几回的保健室门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黑衣服的鬼动作变了，瘫倒在地笑得抽搐，“你真相信啊？那也要人家来敲你才行啊！”
　　头晕，腿酸，还被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很可能是鬼——嘲笑。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想哭了。
　　为什么只有我老是碰到这种莫名奇妙的事？我抱着膝盖看着保健室的门发呆。好一会才想起来：那个早该响起的正式上课铃声没有响！
　　“不是吧……？”我愣住，早应该上课啦！走廊上这么安静，不是因为大家都上课了吗？怎么铃还不响？
　　拍拍裤子，顺着走廊往前，经过厕所门口，就是二楼的最后一间教室。大概是两年级四班吧……我在后窗探头……
　　空无一人。
　　“应该上课了……”人呢？大家都跑哪去了？
　　看得到校门，看不到校门外的马路。我的视力是不是突然变差了？怎么感觉好像周围都是灰蒙蒙的？
　　到老师办公室看看？两楼的老师我不认识……可是不管认不认识都是学校里的老师。我说我找不到教室了，总会带我回去的吧？
　　奔过两年级四班……前面的教室，还是两年级四班。
　　第三个两年级四班，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走廊到头，然后是只会出现在教学楼右侧的厕所，前面还是今天我经过了N多回的保健室。
　　卫生老师也好。我用力敲门。谁都可以，带我回教室！！
　　“放弃吧！没人的！”那个黑成一片的家伙冒出来，笑咪咪地把下巴搁上我的肩膀，冰一般刺骨的寒意从肩膀入侵。几乎让我手都脱力。
　　鬼打墙，原来他真的是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