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NS旅人》田肖

2、鹏城飞鸟

　　云姐最近遇到了一件挺麻烦的事儿。

　　手中的这个包裹，已经是第四次被退回来了，虽然这事儿在这个小店里并不算少见，毕竟很多人在包裹或信件寄存期满之前，就离开原住址了，通常如果收件人没有提前电话或网络告知，就默认收件人放弃接收，云姐也不用理会。可是这次这个件儿，对云姐来说，有点特殊。

　　十年前的云姐，嗯，应该叫小云吧，当年，一向内向的小云，反常地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回到了亲戚口中“封闭又落后”的家乡束河——尽管那时的束河已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而婷婷则正是被这文化遗产吸引而来的，在当时还并不常见的游客，和小云一样不顾家人的反对，无视了父亲为她在家乡找好的稳定工作，不同的是，她去了深圳，去了那个传说如起飞的大鹏般迅速发展的繁华都市。

　　相似却又相反的经历，让两人投机地聊了一整个下午。

　　小云说，我想要守在这个我从小长大，深深爱着的小镇，任时间流逝，岁月蹉跎，就算它永远无法成为富裕的大都市，我也还是想要留在这里，看着它的蓝天白云与小桥流水。

　　婷婷说，我要到处在发展最前沿的特区去，那里有无尽的机遇，我要在那里实现我的梦想，有朝一日遇到与我想法相同的人，在华灯璀璨中开启一个和迄今为止完全不同的人生。

　　虽是完全相反的理想，却有着相同的热情与执着，两个女孩犹如多年未见的知己，离别时，婷婷留下了这个包裹和自己在深圳的地址，她说，十年之后，你一定还要在这里，而我，一定已经在鹏城立足，到时，你再把这个包裹寄回给我吧——这个约定，便是小云在自家小小的杂货铺里经营起慢递的契机，尽管当时没人相信她真的会在那里待上十年之久。

　　后来，束河在第二年成了中国十大魅力名镇，游客越来越多，小云干脆把杂货铺修缮一新，改成了专门的慢递店。通过短信，小云知道婷婷虽然换过好几个地址，但最终还是自己买了房子，算是稳定了。

　　深圳非常适合年轻人，经济发展和概念创新不断冲击着时代的步伐，婷婷在那里度过了忙碌却充实的每一天。她也知道小云遇到了合适的人，即将结婚，却实在无法抽身去送上一份祝福的彩礼。

　　再后来，两人因为种种原因断了联系，小云成了现在的云姐，此刻正在这小小的慢递店里，捧着这个寄存了十年的包裹，思绪良多。

　　云姐决定，去一趟旅行吧，反正束河马上要迎来淡季，游客不多，店子和上学的孩子都先交给丈夫，去深圳玩一趟，也算见见世面。

　　两周之后，云姐终于把一切打点完毕，带着婷婷的包裹，到了深圳。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顺着5年前婷婷最后一次给她的地址，找到了一个满是高楼却环境优雅的小区，出乎意料的是，她成功敲开了地址上那户人家的门。

　　准确来说，是在云姐准备敲门时，一对老夫妻打开了门，准备离开，问过，竟是婷婷的父母，然而还来不及欣喜，云姐却得知，婷婷病了，病得很重，所以她的父母不得不到医院照顾她，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收拾一下，所以快递总是无法送达，一次次被退回原址。

　　说明缘由，婷婷的父母同意让云姐一同前往医院，见一见婷婷。婷婷住在深圳市最大最新的医院里，新式的病房宽敞明亮，彩色的床单和绚丽的墙纸让人根本想不到这是病房，因为临近深圳湾与红树林，天气好时还能透过大大的落地窗见到旁边的大海与红树，还有一群群飞过的海鸟——然而这些，此刻都与婷婷无关。婷婷躺在病床上，脖子以下都无法活动，因为激素的使用变得体态臃肿，因为长期卧床四肢都有水肿，并且，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听到了父母的归来，婷婷还是用爽朗而活泼的语气迎接了；得知云姐的探望，婷婷更是高兴地感谢云姐，与她聊天，述说自己这些年的故事，告诉云姐深圳的旅游攻略，即使样貌已改变许多，但婷婷那大嗓门的笑声，如孩子般的说话语气，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可是云姐好难受啊，就像喉咙里卡着一块大石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压在心脏上，连呼吸都无比费力。云姐并不懂“鼻横纹肌瘤伴脑及脊髓多发转移”这读都读不顺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婚姻状况还有“失婚”这个选项——丈夫抛弃了重病的妻子，于是妻子便“失婚”了。

　　呵呵，倒真是长见识了。

　　云姐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与婷婷“愉快”地聊了许久，然后离开医院的。站在医院门口，云姐不知接下来该去往何处。“是因为在大城市吗？”云姐思考起婷婷的经历，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吗？是应为大城市里的人都比较冷漠吗？

　　因为刚才和婷婷约好，晚上还要回来，云姐决定去深圳湾看看海和红树林。

　　第一次见到的海，和云姐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不蓝，灰蒙蒙的颜色还不如束河翠绿的山溪；也不辽阔，对面就是香港，挡住了远眺的视线。水鸟到确实有不少，一只只地从海面掠过，飞向并不蓝的天空。

　　云姐坐在草地上，深圳湾本来就是个开放的大公园，草地上有在玩捉迷藏的孩子，有出来野餐的一家老小，有租着单车路过的小情侣，整个海岸在绿树飞鸟中，淹没在周末休闲的轻松氛围里。

　　大概并没有什么关系吧，与是不是大城市没有关系，与理想与梦想没有关系，与十年前做出过怎样的选择通通没有关系，婷婷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罢了。这么想着，海风徐徐吹来，云姐觉得舒服了许多。

　　于是云姐起身，回到了医院，那天晚上，是婷婷的33岁生日派对，婷婷为数不多的朋友，包括云姐，都聚集在了婷婷的身边，无视护士一次次的警告大声唱着生日歌，婷婷很高兴地吃了生日蛋糕和橘子汽水，她说自己那一天最大的惊喜，是不可思议的收到了一份，来自十年前的自己的神奇礼物，当然，还有久违地见到了，那个送来礼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