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尚锦书》火色丰禾

2、一

　　“盗得令箭你好出关呐！”台下轰然的叫好声将台上那位铁镜公主送入下场门，转身时她往台下角落里瞥了一眼，便垂下眼帘，低头没入了门帘后。
　　那个人又来了，还在东边那个角落里，脸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做的面具反着光，面具后那双眼睛即使离得这么远也亮得让台上的尚青衣一阵后脊发凉。
　　“天天戴着面具来看戏，以为自己鬼丈夫啊？”尚青衣一边碎碎叨念着一边卸妆。连续三天了，固定的位置，一动不动，甚至连衣服都没换，明显不是来看戏的，更像是来看她的，自己惹什么麻烦了么？尚青衣心里惶惶的没个踏实。
　　“姐姐姐姐！”随着一阵脚步声，小静跑进了她的房间。
　　“又什么事啊？你爹给你起名叫吴静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尚青衣无奈地回头看着这个小姑娘，那个可爱的花苞头都快跑散了，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
　　“姐姐，我爹说，说，有贵客要见姐姐。”
　　“嗯？班主答应过，我只唱戏不见客！”
　　小静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我，我也不知道我爹今天是怎么了，可能真的是贵客，我们实在得罪不起，我爹他，他不好意思来跟你说，就叫我来求姐姐。”说完小静一步来到尚青衣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晃动着，努力的娇憨可爱。“姐姐，姐姐最好了，帮帮我爹吧，就这一次，好不好？”
　　看着她，尚青衣叹口气，心中想到：“果然，来到京城麻烦就跟着来了，就这一次？哎！京城达官贵人何其多，又有哪一位是草民们得罪得起的？只怕此例一开，再无止境。”可看着小静满眼的祈求，又想起吴班主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罢罢罢！不管怎样，总得知恩图报。不露声色地将妆台上的一把裁纸刀拢入袖口，希望这贵客别太过分。
　　“好吧，小静，我去见客，不过真的只有这一次哦！”
　　“嗯嗯嗯！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小静高兴地拉着尚青衣就往外跑。
　　“等等等等！妆还没卸完呢！”
　　“等不了了！我爹那儿都火上房了！”
　　京城的地价贵，吴班主带着他的泰和班儿到了京城边上楞没敢进来，在周边的村子里租了个大杂院住下，托关系找门路，鞋子磨坏了两双，终于在老乡的介绍下在城里租下了一套院子。院子在京城的东边，离中心地带有点远，但这是吴班主能承担得起的性价比最好的一套了。北边是一溜二层小楼，上下各三间，一楼是班主一家的宿舍和会客所在，二楼则是戏班里几个台柱子的宿舍，其他孩子们就挤在东西厢房里了。南边临街，吴班主忍痛花了些银两将原本的小商铺改成了勾栏。
　　进京，是吴班主下的一步险棋，他不甘心一直做个路岐人四处流窜，他想进京，想带着这帮孩子过得安稳并丰衣足食。但京城哪里是好混的地方？他一路走一路也在犹豫，天可怜见，半道儿从山上滚下来个尚青衣，正好滚到他们露营的篝火旁，看她孤女可怜就收留了，没想到她还会唱戏！也不知道她打哪儿学来的奇怪腔调，不过真好听，加上清丽脱俗的样貌，一路上没少帮他挣银子，或许这是老天爷派来的，没准这只有他的班子会的腔调还能别开天地另创一家呢！“一代宗师”这四个金晃晃的大字似乎就往他头上落下来，这让他对京漂儿的生活莫名的生出了无比的信心。为了保住这点信心，二楼正中间那间屋子给尚青衣单独住着，不知道红了多少人的眼。
　　此刻，一楼正房里，吴班主低着头弯着腰站在一侧，双脚周围的砖缝已经被他数了好几遍，一动不敢动，连冷汗流下来也不敢擦。他不知道正座上这位爷是干什么的，多大的官，连多大岁数都看不出来。事实上，他也没敢多看，只觉得这位爷白净儒雅，清俊的很，年过而立？可那周身气派，实在不像这个岁数的人能有的。刚才随从开道，这阵势把吴班主吓了一跳，后来这位爷进了屋，居然对他笑了一笑，他还觉得京城的贵人就是不一样，正主比随从和蔼，真是如沐春风。这位爷说了一句话：“我想见见尚青衣。”那声音，沉稳厚重，吴班主甚至在心里想这嗓子真是唱生脚的好材料，然后顺嘴说：“实在对不住，尚青衣只唱戏不陪客。”话音刚落，那凶恶的随从就挺身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石头般的胸脯直接戳到吴班主的鼻子，而那位爷也再不说话，只翘起二郎腿，打开了手里的折扇，明明只是慢慢摇着，吴班主却觉得这屋里瞬间变成冬天，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低头弯腰出门去叫来自己闺女赶快去请尚青衣下来，然后就保持这个低头弯腰的姿势，站在那大气都喘不上，来京半个月，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京城的水有多深。
　　楼上传来尚青衣和小静嬉笑追逐的脚步声，吴班主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位姑奶奶还知道个轻重缓急。
　　那位爷听见脚步声也把折扇收了起来，在自己腿上悠哉地轻轻敲着，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目光深邃的望着门。
　　尚青衣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定定神，敛衽低头迈门槛，走进这个安静得怪异的客厅，俯身行了一礼，然后扬起脸，脸上是早已准备好的服务行业的笑容，然后，她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巨响。
　　电视剧看多了，尚青衣以为想见她的高官一定是个脑满肠肥的猥琐老头，没准还谢顶，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扬起头看那人，结果她看见了一个白衣如雪光芒万丈的人，闪的她几乎睁不开眼，又控制不住地使劲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直到被那光芒灼的眼眶湿润。
　　尚青衣赶紧低下头，抚上心口，这是怎样一个人啊？清瘦，肤白，但不像一般人有健康的光泽，反而有点病态的虚弱。长发束起，在头顶优雅地绾了个结，银色的发冠，没有繁复的花纹，却显得清雅无比，只是发间隐约有银丝闪着白光。鼻梁高且硬，一双唇棱角分明，虽然此刻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貌似邪气不羁，但尚青衣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心思坚定的人。最是那一双凤目，单眼皮，眼角向上挑起如飞檐，目光探究深邃，似曾相识，就是这如星子一样的眼眸，让尚青衣失态至此。帅气的男人尚青衣在那边见过的那是相当多，想要哪款有哪款，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帅，而是气质卓群，儒雅，成熟，沧桑，还有伪装出来的放荡不羁。即便如此，尚青衣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男人会觉得他在发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心跳如雷甚至眼眶湿润。她为此惊慌。
　　云卿和此时也心下惊异，本以为这只凑巧是个同名同姓的女子罢了，没曾想容貌也一般无二。只是，尚青衣何时学会了唱小曲儿？何时会如刚才那样开怀嬉笑？刚才她的眼神也绝不是熟识的那个人。
　　“你叫尚青衣？”问话让尚青衣惊了一下。这嗓音，低沉，浑厚，还是个烟嗓儿，这简直，真是让人喜欢！等等，有什么不对劲，我居然在心里喊着喜欢？这么简单粗暴的事情，还真是我尚青衣的做派！
　　“是，民女尚青衣。”
　　云卿和的瞳孔骤然缩小了一圈，这声音，怎么又和故人那么相像？
　　他摆了摆手，那意思，所有人回避。吴班主有点懵，不知道这位爷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下意识地拱着手往前迈了一步就要说话，却被身边的吴静一把扥住，匆忙行了个礼，拉着他就往外走。随着吴班主“诶？诶？诶？你个丫头拉我干嘛？”的话音越来越远，尚青衣身后的门关了起来。
　　罢了，吴班主和吴静的举动尚青衣全看在眼里。人是最复杂的动物，甭管在这头还是那头。她感激吴班主，却也不会怨恨吴静，自己亲爹当然比她这个外来人重要，人之常情。不过她真的只有14岁咩？真是古代的孩子早当家啊！
　　既然这屋里只有他二人，那就别装了，见招拆招吧。咳咳，花痴相还是要先收起来，擦擦眼睛，再擦擦口水。
　　“民女尚青衣，不知大人唤民女前来，有何赐教？”
　　云卿和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不卑不亢，看来不是一般人，这位如假包换的尚青衣的出现，究竟是谁派来的？
　　尚青衣哪里知道这位爷在动什么心思，半天没听见动静，干脆抬起头来，直视，艾玛，还是有光啊，完蛋了尚青衣！
　　“大人？”
　　“啊，哦，莫怕，叫小姐前来，只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小姐。”说着云卿和站起身来，尚青衣跟触了电一样向后闪了闪，云卿和愣了一下，复又坐下，感觉眼前这女人喘了口气，这才接着问。
　　“小姐仙乡何处？”
　　尚青衣来这半个月，还是受不了这样的说话方式，感觉恍恍惚惚还在戏台子上，眼前是许仙正如此这般地问着白娘子。
　　“回大人，民女一介伶人，当不得小姐二字。如若大人不介意，可直呼我的名字。民女家在井泉镇。”
　　“哦？是与热纳国交界的井泉镇？”
　　“正是。”
　　“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皆已亡故，亦无兄弟姊妹，所以做了路岐人，跟随吴班主走南闯北，抛头露面，混口饭吃。”
　　“何处学艺？之前从未听过你唱的这种小曲儿。”
　　“回大人，民女师从游方艺人程长庚，此艺不叫小曲儿，叫皮黄。”
　　以上说辞，尚青衣自来这起就自说自话烂熟于胸，此刻再说起，心里还是忍不住对祖师爷程长庚道声罪过，愿祖师爷保佑，让她赶紧把眼前这官儿应付过去。
　　“嗯，好，可识字？”
　　“额，识得几个。”繁体字是真的认不全。
　　“把自己姓名写来我看。”
　　说着云卿和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后面，等着尚青衣。尚青衣心里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风中凌乱，写毛笔字？这个事真是从来没学过啊！掉这就变文盲，让她堂堂女硕士情何以堪？
　　“民女字迹丑陋，不敢有污大人眼眸。”
　　“听你谈吐，应是大家闺秀，想必家道中落方流落风尘，不必太谦，且写来我看！”
　　靠靠靠！你才流落风尘，你全家流落风尘！自动脑补小剧场什么的你自嗨就好啦，凭嘛要我配合？再看这位大人，就跟脚下生根了一样，站在桌子后面冲她微笑，哎呀还亲自拿起毛笔冲她递过来，等到尚青衣明白过来时，她已经拿着毛笔站在桌案前盯着眼前的宣纸了。
　　让你花痴！
　　在心里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坨墨水啪地落在纸上，晕染开，尚青衣一闭眼，豁出去了，龙飞凤舞地写下尚青衣三个大字。写完再看，咦，还不错嘛，手居然没有抖，可喜可贺！
　　云卿和一脸僵硬，此刻才知，这女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一点不是自谦。
　　咳了一声，将纸叠好，放入怀中。尚青衣看着那张纸觉得好可惜，第一张书法作品，还想自己收藏呢。
　　“大人，那是民女姓名，您这样收入囊中，是否于礼不合？”
　　“咳咳！”云卿和觉得今天真的咳得比较多，回去还是请于太医好好看看，开几副药吃。
　　“无妨，留它有用，不会轻易示人，请小姐，哦，请青衣姑娘相信在下，另外，青衣姑娘，今后可否以艺名示人，本名还是不要轻易让他人知道的好。”
　　说完，看着尚青衣的脸，只见她先是奇怪，后是思索，再后来恍然，露出惊讶。已是黄昏时分，屋外有老鸹归巢，一点夕阳余晖洒下，穿过窗棂，映得屋内尘土飞舞。就在这一片昏暗中，云卿和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片刻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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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额，存货就这些，目前我手里就剩下简单的故事大纲了，所以真正现写现卖，热乎乎新鲜出炉，写到一定程度时，我应该会修文，现在若有跳戏出戏变画风的情况，那，那是正常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