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尚锦书》火色丰禾

1、楔子

　　我叫尚青衣，一看见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会想到我是个唱戏的，而实际上，这不是艺名，我也确实是个唱戏的。抱歉没有“但是”，更没有但是后面让人能“哦”一声的事迹。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平淡的，没有那么多出人意表，我也是平淡的芸芸众生的一员，至少在我30岁以前我认为是这样。
　　我爸给我起个青衣的名字，可见他是有多爱京剧这个东西，于是在我6岁时，别的小朋友都背起书包进入小学唱少先队歌，我却被父亲送进了戏校，他希望我能成为一代有名的青衣，这样他就能在众票友间挑着眉毛自豪地拍着胸脯说这是我闺女。刚一进戏校，我还蛮高兴，因为集体生活对于一个六岁小姑娘来说虽然难免显得力有不逮，但是吸引力无疑更加强大。可是，被老师掰着大腿压在谭鑫培和梅兰芳的画像下面鬼哭狼嚎之后，戏校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地狱般恐怖的所在。周五晚上回到家，我哭喊着要去念书，不要去戏校，我爸就跟我形容梅兰芳当年的盛况，什么龙套跟着他去趟上海演一期回北京就能买套四合院了，什么外国人都喜欢他敬仰他了等等，于是我又被诱导着周一回到戏校，然后继续嚎啕。
　　几年以后，我爸还跟我说梅兰芳怎么怎么着时，我已经充耳不闻了。你试试天天在梅兰芳的画像下撕着腿哭号，看还能喜欢那张画像上的人么？
　　就这样连强迫带诱导，我长到了16岁，老师把我爸叫到学校，诚恳地说：“你闺女祖师爷不赏饭，赶紧想想后招吧！”于是，我爸那场闺女成为一代名角的春秋大梦终于被击碎了。领着我回家，瞅着我哀声叹气。这可半点怪不得我，祖师爷不赏饭有什么招？嗓子不够华丽，多唱就破，青衣注定只能是我的名字了，偏偏被撕撸这么多年也仍然是一身钢筋铁骨，武旦便是想也别想。我见过很多师哥师姐，从六七岁开始天天嚎啕，到了16岁一句祖师爷不赏饭，于是拉大幕去了，那我呢？我想拉大幕怕是也进不去剧团啊，人家那好歹还是有个编制的。
　　摆在面前的，似乎只有考学一条路了。可是这十年我只学戏练功了，文化课就是走走形式，考大学这个事似乎跟我沾不上边，但我还就得干这个事。于是，后面两年，我把梅兰芳的画像放到了书桌上，每天看着画像啃书本，好在艺考的文化课分数要求不是那么那么高。别说，还真让我考上了，我更加确定当初我爸送我进戏校那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一切按部就班，我顶着青衣的名字在戏文系里混日子，遭受了不少耻笑，我对此付诸一笑。只不过那帮高中毕业生说我是进不去表演系的剩菜时，我会搬个朝天蹬问你会么？然后自己找没人的地方揉腿。现在想想那帮高中毕业生实在幼稚可笑，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这样，四年大学过去，老天不长眼又让我考上了研究生，于是我对当年的那帮高中生说，我确实是个进不去表演系的剩菜，但好歹的，还算是个合格的戏文系学生。
　　毕业那会，我认识了李哲。我还是学校里的愣头青，他已经是事业稳定的高级白领了。我也不知道他看上我哪了，也许是因为我是学艺术的？他说最喜欢我那为了一点事情高兴得神采飞扬的傻样。
　　26岁，我拿着硕士学位进入了大剧院工作，和李哲的婚期也提上了日程，但是没想到，我面临的是那么重的工作压力。不是说事业单位么？早知道这样李哲那么费劲地给我找关系进来作甚？我至今都记得我拿着礼物在人家门口徘徊了一小时也不敢敲门进去的囧事，那简直太泯灭我的人性了。李哲还为此骂我清高，我真不是清高，是真的不擅长干这种事。如今我进来了，李哲也后悔了，因为经常跟我刚进入状态我就被一个电话叫到单位加班，哪个男人都会蛋疼。
　　婚期一拖再拖，今天，我30岁生日，而我，正苦逼地站在侧幕，看着台上大幕缓缓合上，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这是我来大剧院四年后第一次独立策划并且全程执行的大型演出项目，今晚终于尘埃落定。
　　“尚老师，一会庆功宵夜，您得多喝几杯啊！”
　　“尚姐，祝贺你，一会好好嗨皮一下！”
　　……
　　看，我的称呼从小尚变成了尚老师和尚姐，我能喊一句逝者如斯夫么？和小年轻们一个一个拥抱，祝贺，焦急等待手机信号屏蔽的取消。今天我30生日，李哲应该会给我发短信祝贺吧，虽然我们冷战了好几个月。
　　信号终于有了，可是没有接到李哲的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算了，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喂，阿哲，我成功了，今晚……”
　　“青衣，很晚了，我要睡了。”
　　“喂，才十点多啊，再说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
　　这时，我听见电话那头有一个女生撒娇的声音“阿哲，这么晚了，老情人么？”
　　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阿哲，你跟谁在一起？”
　　“……青衣，我早就跟你说过，以我的能力，即使你不工作，咱们也能生活的很好，更不需要你这样撇家舍业的挣那几千块辛苦钱，可你不听我的话，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今年我35了，你以为我还能等下去么？即使我等下去，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么？青衣，一切都变了，你也30岁了，现实点，咱们分手吧，不要再这样互相耽误下去了！”
　　我知道，这些年李哲守候的艰难和他对正常家庭的迫切期望，但是我却没想到这种狗血的电话查岗捉奸在床的戏码会真的降临在我头上。再说，当初是谁让我进来的啊？可是，怨谁呢，阿哲很优秀，有能力有责任感，绝对优质的结婚对象，我以为他会一直等着我，就没想过凭什么这仨字。罢罢罢，说到底，还是我尚青衣对这段感情亏欠良多。
　　“阿哲，你说的对，我不该再耽误你了，这么多年，谢谢你……谢谢你的生日礼物，让我醍醐灌顶。”我说不下去了，挂了电话，冲到洗手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我，满脸泪痕，黑眼圈，脸色青白，皮肤粗糙，不觉自嘲地笑了笑，“尚青衣，你这幅样子，留得下哪个男人？”张开手看看，发现我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爱情，恐怕还失去了健康，留在手里的不过是这个工作而已。这个买卖亏大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悲的是，如今，我还得继续将工作攥紧，不然岂不是一无所有？这是我的而立感悟么？
　　自嘲地笑笑，打开包，重新补妆，拍拍脸，戴上面具，微笑着昂首挺胸走出去，同事们还等着我一起庆功，而我，还得继续活着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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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存货极少，迫不及待地上来，是因为想借此逼迫自己每天写文，欢迎大家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