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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秋雁山顶,紫藤花下。

      本来诗情画意的栖燕园里已经成了战场,花间点血,影下藏尸,白玉楼抬着长刀的手臂已经被染成了血色,一阵阵剧痛顺着肩膀传到心头,这是他进入武林之后受过最重的伤。

      但他的手臂并未颤抖。

      伏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女子,一袭青衣,两只像是半透的玉手无力地搭在白玉楼的肩上,本来如弯月一般的眉下,却挂着一对空洞的眼睛。

      白玉楼感到肩上已经湿了,却不是血,他一直保护着后背的人,纵使众派高手已经齐攻了数十合,纵使白玉楼胸前和臂弯上已经尽是伤痕,背上的女子还是安然的。

      这个女人哭了么?

      方才万仞绝顶,演武台上,那一袭青衣如墨的女子,傲然独立。这时还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有着绝世容颜,没有任何粉黛妆容,也能教万花失色。一身武功古怪而强悍,招招致命。

      第一个横着出来的是许安阳。

      这个号称山东刀圣的男子,头一合便被这女人取了一臂,说来也巧,那一剑竟只在许安阳两刀开阖的间隙之中,至第五合时,许安阳已身中三剑,剑剑要害。即使他被救活过来,也只能在床榻之上度过余生了。

      灵虚老道登上高台,来此试武的侠客们终于定了心。灵虚已成名多年,自创一套“清虚剑法”冠绝道家诸派,武林中人向来佩服。

      不料众人的欢呼还未绝,灵虚便被几个身穿道袍的弟子抬了下去。灵虚身上只在右胸上有一处伤痕,显然是一剑中之便分胜负。而剑刺入右胸,似乎是在暗示:

      不是不能杀,只是不想杀。

      江湖中似已许久未出这样的女侠,连败两人之后,竟无人再登台挑战。几个道士在台下骂她出手过重,不知点到为止,她却冷笑一声,道:“我江漫雪出剑,从来只进不退。”

      好一个只进不退!

      白玉楼自问,若是自己登台试武,可否能做到如此冷厉、锋锐;他摇了摇头,答案是不能。白玉楼讨厌自己流血,也讨厌别人流血。

      学刀,不过是为了能保护自己罢了。

      静寂过后,终于出了第三人。

      这人白衣如雪,长发飘飘,甩袖如风,一步一笑间,尽显潇洒俊逸。白玉楼只瞥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剑,便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

      敢问这天下敢在正派武林中佩戴古朱邪剑者,除了诗剑掌门嫡子李叔卿外,还有谁?

      除却白玉楼,也有人认出了他,秋雁门门主从台下的观演席中站起,朗声道:“不知李公子来访,有失远迎,万望海涵!”

      李叔卿对他点了点头,也不答话,拔剑指向江漫雪。只是眼神之中并非敌视。

      江漫雪如冰霜般的面容也柔和了。

      台下观者似有所悟,白玉楼也摸了摸自己干净的下巴,玩味地一笑。

      清风微拂,山上与山下摇曳的树木连成了一片海洋,经风一扫,长波涌起。台上的两人对视的时间并不很长,于此际,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唯一需要诉说的就只有——

      剑!铁剑呜鸣!

      剑风盖过山风,一青一白两竖人影掠走了众人的视线。

      二人都是用剑,都是妙招,却各有不同:江漫雪的剑凌厉迅猛,李叔卿的剑古拙雄奇,乍看上去章法完全不同,可白玉楼却却看出了相通之处。

      比剑的二人剑招虽看上去大为不同,章法组合却似同出一家。白玉楼每一招都看得仔细,终于看出了眉目。原来江漫雪使得也是“诗剑”,只不过将“诗剑”中追求高雅与出奇的动作都换成了直出直入,著准、狠二字,虽无原本“诗剑”之博大气魄,却招招夺命,独树一帜。

      交击数十合,李叔卿不进不退,招架有序,也不凌乱,似占了上风,不愧其剑痴之名。然而,本来有序的招架之中,江漫雪却忽然出了一奇招,破了方才一切章法,此招似是用错,却真真刺进了李叔卿腹中。

      李叔卿拔下了插在腹中的剑,单膝跪地,难以置信的望着江漫雪。江漫雪似乎也有些无措,因为……方才那一式,心念其实未动,身体却动了,直至看见李叔卿白袍上的鲜血,她始才信了方才确实用了那招。

      江漫雪自己改作的“诗剑”招式里最毒、奇的一招。

      “铁马冰河。”

      李叔卿说完,喷了一口血,眉梢紧紧扣在一起。

      “雪儿,你却是真想取我性命……”

      有识的侠士们都看出来了,李叔卿的剑招著在章法极密,也输在章法极密,因为他碰上的是江漫雪。

      李叔卿伏倒在地。

      刀剑无眼,生死不偿,这是秋雁山试武大典创立之初便建立的规矩。

      可是这次注定要打破一次了。

      腾空而起的是一位老者,虎背狼腰,豹眼鹰鼻,虽然和李叔卿一点也不像,但白玉楼认识他,他就是李叔卿的父亲,诗剑派掌门李一心。

      李一心抱起儿子的尸体,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女人。这个曾经自己无比喜爱的义女,现在竟看上去如北方的胡骑一般可恶。

      是的呢,这孩子本来就是从北方买来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管试武大典台上必须一对一比试的规矩,在场所有的诗剑派弟子,不论辈分,都涌上了演武台。看来李一心誓将江漫雪留在这秋雁山顶了。

      秋雁山门的人不敢阻止,毕竟当年创立试武大典的时候,秋雁山门是武林第一大派。而如今……秋雁山门门主暗自摇了摇头,如今,这武林已经是诗剑派的了。

      “江漫雪。”李一心压低了的声音,“当年胡虏酋首请我前往品评其勇士大会时,我那不争气的逆子瞧见了你!他怜你年幼,把你买了带在身边,我们诗剑派也从未亏待过你……”

      李一心拔出了腰间的木剑。

      很难想象这个壮硕的老者会用这么一柄纤细的剑,这剑也无名,只是普通的木头削成,根本无法和古剑朱邪相比。

      但没人敢小觑它。

      “我李一心自问,从未当你为胡奴,只一心当作女儿来养育教导。”

      江漫雪低下了头。

      她又何尝不是将李一心视作父亲。

      那个将她卖给人贩子的男人,她早已记不清长相了。

      但这种话她说不出来。

      江漫雪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剑。

      李一心点头,怪笑道:“很好,你果然还是你,如此执迷不悟。”

      白玉楼感到席间众人的眼神已经变了,从开始的惊讶、艳羡、嫉妒变成了纯粹的鄙视与厌恶。

      怪不得,原来是胡人。

      胡人身体里流淌着卑贱的血液,胡人的躯壳里只有野蛮的灵魂。

      连恩师的儿子都能杀。

      愤怒的正道侠客们甚至比刚丧少主的诗剑派还要心急,起先是几个大汉挑头,后来干脆一拥而上。

      但他们似乎忘了,江漫雪的剑,只进不退。江漫雪每挥一剑,必死一人,但此处的正道修士何其多也?演武台上挤满了要替诗剑派报仇雪恨的侠客,毕竟此恶徒是胡虏不说,受害人可是诗剑派的少主!若藉此机会得到掌门李一心的青睐,加入一向选徒极严的诗剑派也不是不可能!

      眼看这些悲愤的侠客已经将那寒面青衣的女子淹没了。

      白玉楼一边远远观望,一边回味江漫雪的招式和眼神。白玉楼喜欢江漫雪独树一帜的招式,更喜欢她清冷的眸子。只是可惜她要变成死人了。

      可惜。

      白玉楼摇了摇头,倏然间一抹凉风从他颈间划过,左鬓的头发被斩落些许。白玉楼心里一惊,盘算着这一剑若是稍微深一些,自己能不能躲过。

      他没有信心。

      但他有些愤怒了,他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白玉楼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一个回头,却正对上面冷而坚的江漫雪——她的鼻头有些发红了。此时的白玉楼和江漫雪离得很近,白玉楼已经感到了她的呼吸。

      “烦事不堪躲。”

      他转过了脸,刀尖的方向也调了个头。

      演武台上的侠士们已经发现自己打的人根本不是江漫雪。

      江漫雪在东北方的山头上!

      她身前立着一位花衣男子,刀指群雄。

      群雄自然不甘示弱,也拔剑相持。他们并不想马上进攻,似乎在等白玉楼说些什么。

      白玉楼摸了摸自己干净的下巴,邪笑道:“还不快上?再不上江漫雪就跑啦!”

      这男的搞什么,原来不是江漫雪那一边儿的!

      先头部队冲向江漫雪,却见白玉楼突然抡圆一刀,从山头上斩落四人。

      “有时候男人也需要霸气一些。”

      白玉楼舔了舔刀上的血。

      “一起上吧。”

      群雄们知道自己被涮了,更加怒不可遏,先头部队从四人级升级到十人级,白玉楼冷笑一声,忽然拉住江漫雪的手,转身向下——

      “风紧扯呼!”

      东北的山头下,便是栖雁园。

      适才一场恶斗,又误杀了情郎,江漫雪心力俱疲,已经无法再挥剑了。即使她握剑的手从未松开。

      白玉楼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境地,只是此时后悔方才阳元上脑已经无用了,这帮侠客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江漫雪的同伙。不过回想起来,白玉楼方才一刀斩下四人,也着实没有为自己开脱的空间了。

      “想我白公子一生英明啊……看来在武林外传里只能当个反面教材了。”

      白玉楼苦笑。

      江漫雪抓住白玉楼的肩膀,双腿已经离地,显然是把白玉楼当成车马了。

      白玉楼再苦笑。

      这还他娘的怎么打?

      眼看一群正道侠客从天而降,白玉楼制定了暂时的方针:反正他们没办法一块跳下来,现在下来一个砍一个!

      虽然背了一个人,但江漫雪还没染上后来总是披挂带甲的习惯,并不太重,再加上白玉楼习武第一目的是自保,自保当然是走为上计,所以放下刀法不提,轻功肯定还是不错的。

      “喝!”的一声,两个侠客一前一后攻来。白玉楼斡旋在二人中间,背着一个人的身体如纸片一般四处窜动,却也没挥出几刀。

      第三人加入战局。

      这只在一刹那而已,此时的江漫雪却像在土里扎了根一样,巍然不动,任三人刀尖刺来。

      “寒山一带伤心碧。”

      沉吟之间,三刀斩出。

      虽白玉楼的刀只有一面刃,这三刀辗转却连贯无比,三人身上的伤口均在左胸,且只有微小一块,乍一看绝不像砍伤,而像被剑刺伤的。

      趴在白玉楼背上的江漫雪忽然奇道:“你竟是词刀传人?!”

      白玉楼没有时间答话,几个字蹦出的时间里,已经有一剑、两刀落在他胸口了,虽然伤口很浅,但并未有过如此苦战的白玉楼还是感到吃痛,行动也慢了半拍。

      下来的人多了。

      白玉楼眉梢一挑,身形如鬼魅一般左闪右避,便又是一招。

      “沙场秋点兵!”

      刀光四方惊起,伤者无算,死者六七。白玉楼四处斩杀的身形又定在一处,他腿上中了一剑,方才那种对身法要求极高的招式恐怕使不出来了。

      秋雁山顶,紫藤花下。

      本来诗情画意的栖燕园里已经成了战场,花间点血,影下藏尸,白玉楼抬着长刀的手臂已经被染成了血色,一阵阵剧痛顺着肩膀传到心头,这是他进入武林之后受过最重的伤。

      但他的手臂并未颤抖。

      伏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女子,一袭青衣,两只像是半透的玉手无力地搭在白玉楼的肩上,本来如弯月一般的眉下,却挂着一对空洞的眼睛。

      白玉楼感到肩上已经湿了,却不是血,他一直保护着后背的人,纵使众派高手已经齐攻了数十合,纵使白玉楼胸前和臂弯上已经尽是伤痕,背上的女子还是安然的。

      这个女人哭了么?

      终究是个女人。

      白玉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

      许是方才那招“沙场秋点兵”杀伤过广,甚至不像武林正道应有的招式,这些侠客们都拘谨了起来,围而不攻,每个人都想伺机给这两个勾结谋害李叔卿邪魔外道致命一击。

      倏忽间一声巨响。

      也不知是鹤唳、风卷还是龙吟,白玉楼头颅一震,险些晕过去。抬头看天,方才那虎背狼腰的汉子飘然而下,这身法诡异之极,恐怕自己那个为老不尊的混蛋师傅也比之不过。这李一心武林霸主果真实至名归,并非虚名。

      “吾命休矣!”

      白玉楼绝望了。

      “给你这剑。”

      江漫雪的手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剑。

      白玉楼苦笑道:“剑再好有什么用,爷儿是练刀的。”

      提剑一看,白玉楼愣住了。

      竟是朱邪!

      李叔卿的朱邪!

      若是此剑,当做刀来用,也减不了几成威力。

      只是江漫雪是什么时候将自己的剑换成朱邪的?

      围着二位的侠客和李一心都做了“原来如此”的表情,这胡虏要杀自己儿子的动机很清楚了,原来是垂涎于古剑朱邪!

      古剑朱邪,内涵玄机,即使有丧子之痛,李一心也并未立刻冲上去诛杀凶手。他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若想得此剑,何必如此?就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的性子,只要你稍说好话,就算只是暗示一下意思,别说是这柄剑,就是你想要整个诗剑派,他也不会不答应的。”

      “义父。”

      江漫雪擦干了眼泪。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真的不想杀死叔卿。”

      白玉楼心中暗笑,这就是你的辩解么?谁会相信?也过于单薄了些吧?

      这就是江漫雪的辩解,之后你信是不信,就不干江漫雪的事了。

      “你那一剑直指脏腑之处,还敢说为误?”说话的是个道士,白玉楼觉得眼熟,估摸是方才抬灵虚下台的小道士之一。

      李一心低下了头。

      任谁也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说了一个字。

      “信。”

      李一心信了。

      “此事我也有错,你剑法之邪我早该看出,却一直觉得你是天生奇才,能循着‘诗剑’之法找着自己的道也是不易,却不想竟害了你。”李一心顿了顿,语调骤然颓下去,“也害了舒卿。”

      听这意思,怕是这位父亲要放弃为儿子报仇了。

      幸福总是来得太突然,让人准备不及就被撞倒在地。白玉楼松了口气,想来在这儿被撞倒也不错,紫藤花下倒,做鬼也风流,虽是伴着很多男鬼倒在地上,也别有一番风味。

      却不想李一心话锋一转,怒道:“只是吾儿不能白死,你与他自小交好,郎情妾意,不如下去陪他吧!我定将你与我那逆子合葬一处。”

      “老东西,你不是都说是你自己的错了么?赶紧自杀去!儿孙自有儿孙福,生来死去带不走,你管它作甚!”幸福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挥挥衣袖,谁也没带去!白玉楼心中气极,就差骂娘了。

      李一心怒极,终于抬起了手中木剑!

      “兀那小子,若不是我大弟子谷幽在闭关,岂用得着老夫亲自动手!词刀是么,哼,没想到这一脉还未失传。”

      听闻李掌门指出白玉楼使的招数乃是传说中的“词刀”,众英豪心中明了。这词刀与诗剑原是一门,名曰“国雅派”,因在同一时代出了两位能人,一剑一刀,二者于天山比武以夺国雅派掌门之位,没想到最终竟打了个平手,诗剑与词刀从此分家。后来诗剑一脉渐渐成为武林各派之首,词刀那位分家祖师却因为赏花、酗酒和玩女人,最后觉得生无可恋就自杀了,词刀一派就渐渐没落,直至成为传说。

      词刀没落并非因其武功不利,而是因词意多悲,成天背词玩刀很容易玩出病来。

      如是被这险些失传的古老武学击败,面子也勉强能挂住,众大侠心里也稍微平衡了些许。

      白玉楼腿上有伤,没了引以为豪的身法,又不想使什么绝招出来,“吾命休矣”四个字又充满了他的心田。

      白玉楼抬起朱邪古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照着李一心脑门砍了过去。这架势完全跟他使刀时一样,看来他并不是天生会使剑的天才,临死也发挥不了什么潜能出来了。

      春风稍冷。

      看着李一心和白玉楼,江漫雪却忽然举得自己是局外人。周遭一群侠士也无心再战,诗剑词刀,隔了数百年后,终于再相交击。

      舒卿,你死了,我很心痛。

      但我不能死。

      江漫雪擦干了眼泪,自从被带入诗剑派,她就没有哭过了。

      这一哭为了舒卿,也为了自己的曾经。

      白玉楼两腿均已被砍伤,却还勉强着节节后退。现在他想的是后退一步就能多活一会儿,多活一会儿就是好的。

      江漫雪拾起的是白玉楼的刀。

      此刀轻薄窄利,颇有唐代遗风,又类似倭、苗刀类,不比剑沉,倒也顺手。

      “铁马冰河。”

      幽冷的声音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召唤,厉鬼的哀鸣夹杂其中,又有些解脱与超然。

      这四字一出,从不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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