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不是悲秋

4、第一节 星尘海

　　白河历第5年。

　　金克里只是喀德松①一名雇佣兵。如同所有同行一样，他的日子过的很不好，他本来不应该这样。二十年前，他的祖父甚至还是喀德松王的宫廷总管。也许他该怨恨他那贪得无厌的祖母大人为了购买土地修建庄园而卖出了她儿子——也就是金克里父亲的监护权。

　　在喀德松，土地和权利是最珍贵和稀罕的东西，修建一个庄园更是了不起的贵族才会做的奢侈事，但是很多有钱人愿意倾家荡产地去完成这个梦想——他们更喜欢其他富人们妒忌他们拥有土地和庄园时的红眼睛。

　　这当中包括了金克里的祖母，她是一个著名的恶妇，这一点上，尽管金克里打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她，可是从她毫不犹豫地卖掉了父亲以及其他孩子监护权的行为上至少可以想见这个女人没有所谓的女性对幼子天生的保护欲和对血缘的珍视感！听说她活着的时候还亲手挖掉了丈夫唯一一个情妇的一只眼睛。

　　买卖监护权在喀德松是常有的事，就象一般的拍卖一样，最高标者可以得到被拍卖人的监护权，实际上就是使用权。如果是聪明有礼仪的绅士，就让他用监护人的钱去投资买卖，然后监护人就能获得更多的油水；如果是强壮有力的少年，就把他们烙上印章，借给贵族的雇佣队参加贵族们的各种搏斗游戏，或者在土地的抢夺当中起到更大的作用。

　　因为监护权的问题，金克里的父亲不得不从属于博尔德子爵，并开始了他的雇佣兵生涯。当然到了金克里本人成年的时候，他也没有足够的金钱从子爵手上买回儿子的监护权②，雇佣兵是卖命的工作，那微薄的薪水连自己都养不活。于是这个命运在金克里身上得到延续和发展。

　　但是三个月前，他听说博尔德子爵需要一块绿宝石。他认为他摆脱命运的机会来了！

　　不论在哪个国家，对于什么人，宝石都是抢手的值钱货，尤其是稀有的绿宝石。

　　这玩意跟钻石和红宝石什么的不一样，巫师可以用它们锻炼出最稳当的盾，这种盾即使用黑钢铁③锻造的锋利宝剑也不能把它劈开！人类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土地采集它们，只有生活在密林的白精灵才有那个本事。

　　而喀德松最亲密的邻居就是白精灵们的故乡——星尘海！

　　它并不是真正的海洋，而是一大片即使站在喀德松最高的宫殿顶上也看不见尽头的雪白沙漠，听说那些美丽优雅的生物和他们的财产就在这沙漠最深处的绿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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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金克里经过星尘海边境的时候遇到一个古怪的老头。那老家伙也许是个巫师，额头上的黑印显示了他犯过什么罪大恶极的错误而被塞那丹④的主人驱逐。

　　“我并没有犯错！”他听见那老家伙在窝囊的乡下酒馆里吐着酒气喃喃自语：“而且我见到了白精灵！”他说：“还有绿宝石！”

　　金克里很感兴趣。

　　并不是因为他需要绿宝石，而是出于一个小伙子的好奇心。

　　“你看见白精灵了？”他尽量靠过去，把声音压得很低。这种生物在南大陆是一个谜，极少的人见过他们，因为几乎没有人类愿意走过那广阔的星尘海到绿洲去。即使有一些残暴的贵族为了收集绿宝石或者是想要一个白精灵的尸体做成珍贵的收藏品而派出大量的雇佣兵，也几乎没有人成功过。人类所能见到的精灵，只有星尘海以外的尊拉精灵⑤。

　　“是的！”可怜的巫师的语气十分沮丧：“我以为我有好运气了！那些精灵是那么的……美丽！”

　　然后他的眼睛突然想看见一百颗绿宝石一样放起光：“噢！”他把右手放在胸前，象是极力控制那里不听话的心跳：“年轻人！你根本不能想象他们的智慧和优雅。”

　　“你看见他们的王了？”金克里觉得自己更兴奋了，他急切想要知道这些传说中的生物是什么样子，可是那个喝醉了的老巫师好象没有办法清楚的描述他记忆中的场景。

　　“不！没有！”他说：“我没有那个好运气，他们给了我绿宝石，然后让我回来！”

　　金克里有些失望，但是很快他又振奋起来：“可是我听说星尘海有很多旋涡，没有人可以穿过它们到达绿洲。”

　　“那是因为愚蠢的人类没有找对地方！”他喝得太多了，已经没有力气说得更多。然后他不耐烦地从脏兮兮的腰口袋里挖出一卷什么往金克里手上一塞：“拿去吧小伙子，这个东西可把我害惨了。不过希望有一天你用的着！”

　　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打着饱嗝，大声吆喝“结帐”，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金克里莫名其妙地呆坐了一会，对于这个简短的故事他甚至来不及有更多的认识，事情就结束了？

　　当然没有！

　　他把那卷东西带了回家，然后惊讶的发现那是一张地图——不是什么藏宝图，而是如何穿过星尘海的沙漠到达绿洲的走向图，他鬼使神差地保存了下来。

　　然后？

　　当然有然后，就象电影里那些走运的寻宝人。

　　金克里也走了好运！他的主人允许他去为他寻找珍贵的绿宝石，如果他成功了，就把监护权的契约还给他。

　　现在！就是现在！他的眼前是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翠绿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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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感谢托里瑟丝⑥，感谢您！”

　　可怜的年轻人已经在白色的沙漠里游荡了接近三个月，那张旧地图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实际上，一个月前，金克里已经能在太阳升起的方向隐约看到氤氲的绿色，他相信那就是他要寻找的绿洲，并且以为自己胜利在望，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了他，这段距离远比他所能想象的要遥远。他的马在出发后的第二个月就死了，他存下了一点它的肉和血，支持了几天，那是三个月来他唯一吃到新鲜肉的日子。为了节省水和干粮，他尽量地少吃。幸好白精灵的沙漠里几乎没有恐怖的生物，因为精灵们非常厌恶管辖区有“不友善和丑陋的动物”！他只需要遵照地图的指挥，小心避过要命的巨大旋涡，并且保证自己不被饥渴折磨致死。

　　金克里再也不愿意回头去看那面目可憎的白色沙漠，他开始发疯似的寻找，他急切需要水源！

　　静谧的森林里，水流声总是非常清晰。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努力睁大他的眼睛，长时间的曝晒让他的皮肤严重失水褪皮，眼角粘腻的分泌物使他看不清楚前进的方向，更无暇去欣赏被成为“金色领土”的星尘海绿洲里美丽的景色。

　　也许过了好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他越来越慌张，清晰的水声明明好象就在眼前，偏偏遥不可及。

　　“托里瑟丝啊！保佑我！”他倒了下去，人类渺小的力量似乎已经发挥到了极至，但这似乎无法帮助他摆脱困境：“请求您！”

　　他蜷缩起来，为自己寻求最后的保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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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接受他的思绪召唤，清脆的马蹄声从水流的方向穿行而来，越来越近，直到一匹高大的骏马在他跟前葛然而止。

　　金克里竭尽全力抬起头，只能看见它微微用有力的前蹄敲击地面，然后一个身影轻巧从它背上跃下，几乎没有声音。

　　在他醒悟过来以前，那匹马的主人已经走到他跟前并弯下腰来，然后他感觉一些东西被塞进他干涩的嘴里，很快滋润了他的喉咙。

　　是浆果！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种浆果，醇香甜美，即使是博尔德子爵邀请宫廷贵族的宴会上，特地从东大陆运送的浆果也没有这样诱人的滋味。然后他看见更多的浆果被捧在那双手上，就在他眼前。

　　他太饥饿了，不顾一切地把浆果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每当他吃完了一些，又有一些被及时地递了过来，直到他发现自己再也吃不下为止。

　　金克里的嘴边，脖子上，衣服上，还有他的双手，到处都是尘土混合着浆果的汁液，喉咙里随着呼吸发出浓重的怪声，看起来糟透了。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这些也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终于有力气抬头看看救命恩人。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金克里不能肯定她是一个精灵，因为她跟他见过的尊拉精灵很不一样：没有尖耳朵，另外，她看起来太小了。他敢打赌，如果他站起来，这个小姑娘仅仅只到他的胸部，然后是，她的容貌也非常奇特。他曾经走遍四方大陆⑦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脸非常的小，柔软的皮肤象最饱满的嫩叶一样闪着光，五官很细致，她的眼睛线条怪异但很柔和，尾端微微往上挑，并有着和发色一样的漆黑眼珠。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绿箩藤编织的腰带上镶嵌着两枚闪闪发光的绿宝石，还有一把精致的银匕首，高傲的下巴微微扬起，象月亮下滴着露珠的高贵花朵，密林的颜色和她身上柔软的淡绿猎装融为一体，并慷慨地用阳光的碎片做些装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身后长长的头发成为她温暖的斗篷，这让她即使在幽暗的森林里依旧显得如此耀眼。

　　金克里更愿意相信她是一只妖精而不是精灵。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还有她的宝石。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处境并不允许他对某些东西存在肖想。

　　“你不该到这里来。”她说：“上锋军的管辖地就在这附近，你不可能再往前走。”

　　她的声音清脆文雅，只是通用语的发音生硬，象是不习惯这种语言。

　　感谢托里瑟丝，金克里正担心她如果用瑞因语⑧说话，他们就无法沟通。

　　“不！”他急切地说：“我不能就这样离开，那片沙漠会要了我的命。”

　　少女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说得太快了！”她带上一些歉意，并伸出手优雅地示意他站起来：“我的通用语不太灵光。我猜你是希望能得到足够的休息。”

　　顺着金克里的动作打量了一下，然后说：“看在赫特斯⑨的份上，也许我该给你一点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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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喀德松是南大陆最贫穷的国家，它处在南大陆边界，靠近星尘海一带，自然资源和国土一样稀少。这里的贵族十分享受奢靡的生活，并以此为荣，各种政治制度也相当残暴。

　　②关于监护权的问题，在喀德松，这种买卖结果是世袭制的。也就是说，如果父亲作为买卖结果成为贵族的被监护对象，那么其子孙的监护权也在其权利控制范围之内。如果希望摆脱这种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买断监护权，但是代价是双倍的。因为监护权的买卖昂贵，大部分被监护人一旦卖出，基本上就等于世袭的奴隶。

　　③黑钢铁是高山巨人族的拿手货品。巨人族善于修炼武器，但是喜好和平，他们身形高大，脾气温顺，喜欢和人类亲近。黑钢铁作为巨人族比较昂贵的高级武器原料，在各个大陆都非常受欢迎，但是因为价格高昂而且数量有限，所以一般只有贵族和王族军高阶军队拥有。

　　④塞那丹是东大陆最繁华富有的国家，那里的国土广大人口众多，而且拥有为数不少的皇家巫师。

　　⑤尊拉的精灵属于白精灵的远亲，他们十分喜欢和妖精混居，与白精灵并没有很多的来往。大部分住在幽密的尊拉森林里，有时候也会到人类的土地上采集需要的东西或者旅行。他们大部分容貌俊美身形修长有力，而且善于战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充满了力量，如果有贵族想要打他们的主意，恐怕要损失不少的金子和人手。

　　⑥传说中白精灵的女王，她非常仁慈，而且愿意与人类亲近。

　　⑦东、南、西、北四个大陆的统称，但是现在只剩下三个，面积最小的西大陆最后一任国王贪婪地企图奴役海精灵而招来他们的反抗和报复，并使这块大陆最终沉没。

　　⑧精灵之间的通用语。

　　⑨月亮女神的名字，在瑞因语里是善良和智慧的意思。